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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中音调怪异,喉咙应该也是在那时受了伤。“他们只在一开始问了那女子的相貌,去向,我想应该是为了确认孩子的身份。后来便没在说什么了。我看着他们走了,才想起那块白璧还在我手里,想追上去还给他们,可我转念一想,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她……”刘中神色落寞,说道:“当时来了三个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人,看身姿相貌就能看得出他们出身不凡……”
木云站在书案前,呆怔半晌,手中握着的笔才落到纸上。画中的女子温柔美丽,正微微笑着。她将这副小像缓缓举到刘中面前,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刘中抬起头,他神情一瞬间凝住,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副画像,想问问为什么她们怎么会知道宫娘子……却最终难以开口,他将那块白璧攥的死紧,只说:“她就是当年那位抱着孩子的女人,自称姓宫的女人……
木云呆呆的收回画像,走回道李殊慈身边,背对着刘中,眼泪无声落下。李殊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面相刘中问道:“这件事过去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你身上的伤是……”
刘中攥了攥拳头:“有……有异常……”
他们看着刘中的眼中渗出泪水,肌肉扯动,让他的面部看起来更加狰狞,“在这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爹娘就出事了,先是我娘上山采野菜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村里人帮忙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众人都说定然是被猛兽给吃了,找不回来了。没过几天,我爹又莫名其妙从山坡上跌落,摔断了脖子……就那么死了……”
原本就身材瘦削的刘中,因为被烧伤显得佝偻颓败,才三十出头的他如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蜷缩在地上哀声痛哭:“我察觉爹娘死的蹊跷。隐隐觉得和那孩子的事情有关,因为除了那几个人,我们一家如何能惹来杀身之祸?我有些害怕,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惨遭横祸……所以除了白天和村里人一起下地干活,每天落黑之后,就躲在屋子里挖地窖,希望能躲过一劫。而旱灾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不止小刘村,周边大片的村子都受了灾,水源干枯,饥荒……家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开始,还能搀着观音粉吃,但观音粉吃多了会死人,可没办法,太饿了,渐渐开始有人真的死了。再后来大家只能啮草嘬土,树根草皮都被搜食殆尽,旱灾过后便是蝗灾……那时候当真是每天都有人死去,老的少的……”
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有所谓‘久旱必有蝗’的说法,李殊慈皱眉听着,可以想象的到当时是怎样一副凄惨的景象。赫连韬疑惑道:“观音粉是什么?难道是菩萨脚下的香灰不成?”
李殊慈无奈道:“观音粉就是白善泥,细腻色白,以水搅碇和糯米粉一半蒸食之,可以用来充饥。但毕竟不是粮食,吃到肚子里,天长日久难以克化,滞涩肚肠,自然会死人的。”
赫连韬震惊不已,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人吃泥巴充饥。刘中道:“没有路引,村民根本无处可去,只能苦熬等待府县的救济。一开始大家还把死人埋起来,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根本毫无气力,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开始有人易子而食,然后就有人得了疫病……小刘村离水源最近,也是附近村庄最富足的一个村子,从闹饥荒开始,就不断的有周围村子的人跑到我们那里去,所以小刘村是疫病出现最早的地方。”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连续几个月,我都提心吊胆,可却并没有人来取我的性命。我跟着另外一群青壮年人,想要趁着疫病爆发前离开村子,哪怕乞讨,哪怕流落四方只要能保住性命……可是,村子很快被官兵围住了,禁止任何人出入。有人说是县老爷下令烧村,以防疫病扩散到外面。可那时候得了疫病的人明明还没有几个,大部分人都还好好的。当时小刘村原来就有近百户,加上后来涌进村子里人,足有二三百人之多。大家想要逃出去,可官兵守在村外,见到任何异动都毫不留情,很多人都在混乱中被乱刀砍死了。”
“后来就没有人敢再往外冲,我想起自己挖了一半的地道,觉得那也许是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便在地道里挖了很久,妄想着要一直挖到村外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我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村子上空雾蒙蒙一片,带着一股子又香又丑的奇怪气味,闻上几口便有些头晕目眩。我以为是毒气,急忙返回地道躲了起来,等我过一会再出来的时候,那些雾已经快要散掉,隐约间看见远处有许多火把将村子围住,村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村民都已经被那些雾气迷倒了……那些官兵从外围开始,一点点往里烧,足足三天三夜的大火,整个村子烧的精光……”刘中的眼泪从扭结坑洼的脸颊上流下。
赫连韬震惊:“村民难道是被活活烧死的吗?那么你是如何逃过一劫,最终活下来的呢?”
“我……我装作昏迷躺在屋子里,想骗过他们,等他们点了房子就跑出去躲起来,可他们不仅迷晕了村民,居然还在房子外面泼了火油,四面都是大火,我根本出不去,我只能钻进地道里……可地道里依然抵不住大火的炙烤,入口被一些木头横梁堵住,我的脸,手,几乎要融化……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无比剧痛,就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朦胧间听轰隆一声,似乎是房子倒了,一丝凉气动洞口灌入,我觉得能呼吸了,然后便沉沉的晕厥过去……”刘中的手不断抚摸着自己的皮肤,眼中满是恐惧。“等我醒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是灰烬……我拼命的逃进深山中,用草药治好了身上的伤……”
李殊慈难以想象,在这凌乱的只言片语背后,有多少疼痛和苦难无法用语言表述清楚。“所以后来你离开了村子,一直奔逃在外是吗?小刘村还有其他的活着的人吗?”
“是……我不能对别人说我是小刘村的人……所以我只能装疯卖傻,在路边乞讨,我容貌被毁。其他的乞丐都打我,赶我走,欺负我,这些年我过的……几年前,我生了一回病,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小桃子的爷爷救了我。所以我答应他在他死后照顾小桃子……小桃子也不怕我……这几年我和小桃子一直相依为命……小刘村还有其他活着的人,是当时在县城里做活的……我曾见过,但他们是认不出我来的……””刘中口中提到小桃子,仿佛是抓住了他这一生当中唯一的温暖。
李殊慈在他破碎的念叨中听出了难以抑制的苦痛和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她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小桃子也会好好长大……”
刘中捂着头脸,伏在地上呜呜的哭泣着,手中攥着那快碎裂的白璧,因为哭的太过厉害,整个身体几乎都在抽搐。嘴唇翕动,却无论如何也再挤不出一个字来。屋里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怜悯和同情。
刘中被送走了,临走前他留下了那块白璧,木云的眼中更是嵌满了内疚……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她的娘啊!
赫连韬怔了半晌,问李殊慈:“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李殊慈看看木云:“木云,你心里应该已经确信了吧?”
木云看着拿起两块白璧拼在一起,若是加上木山身上带着的那块,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她说:“果真,我爹娘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追杀我娘的人难道就是去接那个孩子的人吗?我娘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份不简单吧?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殊慈看了一眼赫连韬,拉过她坐在椅子上,说道:“木云,你要记住,事关你母亲和你全家人的性命,我不能对你隐瞒,但这件事,出我口,入你耳,除了你大哥,谁都不能再提及一句。”
木云眼眶发红,点头答应。李殊慈说道:“十七年前,先沈皇后临盆当夜,被一场大火烧死在宫中……那个孩子,君上一直怀疑被人掉了包,并没有在那晚死去。所以这些年一直追查那个孩子的行踪。按照刘中所说,应该是沈皇后的心腹宫女偷偷带着那位皇子逃出生天,半路将孩子托付给刘中,并且留下信物。而那个宫女,应该就是你娘……”
木云的手一颤……“我娘确实是崇南人,她对我说过的……难道当年我娘一直被人追杀?所以途中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别人?为什么不将孩子送回沈家,寻求沈家的庇护呢?”
李殊慈说:“因为不管是君上还是沈家,都不会让一个知情者活在世上,唯一的结局,定然是被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