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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龙川客栈
亏得板牙奶奶说到后面,自己也感觉到这话不该对个孩子说,便下意识地将声音收了一半。且正好这时候三姐撇着嘴说:“卖相好,不代表味道就好。”小老虎一听就炸了毛,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板牙奶奶的这后半句话。小兔倒是听到了,但他装作没听到的模样,白净的小脸上一片平静淡然。
而炸了毛的雷寅双则冲三姐不满地一瞪眼,又回身拿木勺从碗里挖了一勺蛋炒饭杵到三姐鼻尖前,冲她嚷嚷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都没尝过,怎么就知道味道不好了!”
三姐一眨眼。这小老虎对自己人一向很有忍耐力的,往常便是她再怎么拿毒舌刺她,她也只是憨憨一笑。而这却已经是这只小老虎第二次为了她这个才刚认下的“弟弟”冲她瞪眼睛了。
想着一个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孩子,就算那做出来的饭菜看上去不错,怕也只是“看上去”不错而已。三姐立时一撇嘴,不客气地握着雷寅双的手腕,将那勺蛋炒饭送进了嘴里。
于是,满院子的人全都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眼看向三姐——便是他们并没有像三姐那样说怪话,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却是叫雷寅双清楚明白地看出来了,他们显然跟三姐一样,对这桌饭菜是抱着怀疑的。她不禁一阵气恼。
正恼着,小兔那略有些冰凉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于是她只好按捺下气恼,回了小兔一个安抚的微笑。
“怎样?”板牙性急地问着三姐。
三姐将那口蛋炒饭含进嘴里时,早做好了吃到一口过硬或者过软,过咸或者过淡,甚至是滋味奇怪的蛋炒饭了。而这一口蛋炒饭,却是叫她意外地眯了眯眼。
见她没吱声,姚爷便笑道:“我也尝尝。”说着,从雷寅双的手里接过那木勺,也挖了口蛋炒饭送进嘴里。
于是众人的眼又全都落到了姚爷的身上。
姚爷嚼了两口,不禁跟三姐一样,眯起了眼。不过他比三姐多了个点头的动作,道:“唔,味道不错。米饭不软不硬正正好,咸淡也正好,特别是这鸡蛋,炒得很嫩。”他评价着,扭头将小兔上下打量了一圈,道:“这真是你炒的?”
“那还有假!”小老虎又一次抢着替小兔答道。她一边抢答,还一边卖弄着才刚从小兔那里学来的知识,“这蛋炒饭原该是用隔夜的陈饭炒才最好,可家里没有,小兔说,新做出来的米饭也能炒,不过得多放点油,不然会粘成一团。我们还又把刚做好的饭盛出来,放在扁筛子上面吹凉了,然后再炒的。瞧,米粒都没有粘到一起呢,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新煮出来的米饭炒的,是吧!”
姚爷和雷爹都不擅长做饭,更不会做蛋炒饭了,倒叫他们听了个新奇。而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则忍不住对了个眼。板牙娘笑道:“这可真是刚煮出来的饭炒着吃——多此一举了。有这功夫,不如直接炒个鸡蛋做菜了。”
雷寅双愣了愣,她倒没想到这一点。她看看小兔,见小兔也在看着她,便抬着下巴维护着小兔道:“可我就想吃蛋炒饭啊!”
小兔江苇青心里一柔,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小虎爪子。小虎爪子也回应地握紧了他。然后两个“孩子”相互对视着,笑了。
从雷家出来,板牙奶奶趁着人不注意,冲姚爷小声嘀咕道:“看来那孩子没说谎。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居然会自己做饭,且还做得这么好,显见着是在家里过得不好了。”
姚爷点点头,正待也要评论上一句,那边三姐已经开了自家的院门,回头冲他叫了声:“爷爷。”姚爷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冲着板牙奶奶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两家人便各自分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老虎一直围着她的“小兔弟弟”打着转,倒叫她忘了另一件大事,直到一天早晨,巷口外忽然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
正吃着早饭的小老虎立时就拿着馒头窜出了家门。
等她跑到巷子口时,便只见板牙竟跑在了她的前面,这会儿正踩在巷口的上马石上,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抱着巷子拐角处的墙面,探头往巷口右侧张望着。
直到这时雷寅双才想起来,那个被板牙奶奶和陈大奶奶乱点鸳鸯谱的“花姨”……
于是她跑过去,想把板牙从那上马石上拉下来。板牙哪里肯让她,二人小小地交了一回手。雷寅双不像板牙,半个身子都在巷子外面,她到底被堵在一人宽的巷口里,连个胳膊都伸不直,那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开,所以倒难得地在板牙面前落了个下风。板牙不禁得意一笑,不过最终还是稍稍侧了身子,让出一条缝隙来,好叫雷寅双也能看一眼巷口隔壁的热闹。
而这一眼,不禁叫雷寅双吃了一惊。
因小兔脚上的伤还没好,小老虎便一直守在家里陪着小兔,却是已经难得的好几天都不曾出过门了。所以当她扭头往右侧看过去,见巷口那家关了一年有余的旧客栈竟就这么悄没声息地焕然一新时,她不禁眨了眨眼。
雷寅双已经习惯看到巷口右侧一排灰蒙蒙的门板墙了,而如今那排门板则全都被卸了下来。透过大敞的门洞,可以看到店堂里各处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连地面都似在闪闪发光一般。从她站着的角度,是看不到那门上新挂起的牌匾的,不过那一排从二楼上挂下来的四只大红灯笼,还是叫她知道了这家新开张的客栈的名字。
那四只透着节庆般喜气的红灯笼上,贴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龙川客栈。
红灯笼的下方,几个小二正颇为勇敢地以手拿着二踢脚在燃放着。客栈另一边的地面上,直到客栈车马院的门口,则长龙似地盘着一条大红鞭炮,那鞭炮这会儿正“噼哩啪啦”地震山响着,炸起一地的红纸屑和腾腾的硝烟。
漫天飞舞的红纸屑中,只见那老板娘花掌柜仍是一身利落的黑色男装,头上也仍是那一头夸张的花簪翠钿,且还在鬓发边又特别地插了两朵大红花枝。她这会儿正站在客栈的台阶上,冲着来道贺的乡邻们拱着手。和她并肩站着迎客的,是今儿恰逢休沐的板牙爹王朗。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左一右还各站着两个人。左边,靠近雷寅双的这一侧,是老秀才模样的姚爷;而另一边……
雷寅双见了,险些气歪了鼻子——那不是别人,正是她那高大威猛的爹,雷铁匠!
今儿一早,姚爷爷和板牙爹就过来招呼着她爹一同出了门。雷家父女两个向来是各人管各人的,且雷寅双见板牙爹爹难得逢着休沐,便当是他找着姚爷和她爹出去吃早茶的,也不曾在意。她却是再想不到,她爹不吃早饭就出门,却是来这客栈帮着花掌柜做开业准备的!
看着她爹居然和那个花掌柜并肩站在一处,且看样子还是在帮着那个花掌柜迎客,雷寅双的一张虎脸顿时拉成了马脸,手里的馒头也立时被她捏成了花卷。
依着她的脾气,她真想就这么跑过去把她爹拉回家去,可她也知道,这么做不仅显得她任性,也叫她爹丢脸。于是她只能忍了脾气,站在巷口处气呼呼地冲那一头花翠的花掌柜瞪着眼。
她这里生着气,那按在板牙胳膊上的手便失了分寸,直捏得板牙一阵呲牙咧嘴,赶紧扭着肩膀从她的掌下逃了出去。
他这一窜出去,雷寅双立时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他那最佳位置。踩在巷口的上马石上,她先是瞪着眼冲那花掌柜运了一会儿气,见花掌柜只顾着跟来道贺的宾客说话,倒并没有跟她爹说过一句话,她这才从花掌柜身上移开视线,噘着个嘴,两只虎目一眨不眨地监视着她爹的一举一动。
好在雷爹这会儿也没空主动去“勾搭”花掌柜,他正充着迎宾的角色,把镇子上来道贺的邻居们往客栈里领着。
直到那鞭炮声响完了,雷寅双都不曾注意到,更没有像以前一样,跟板牙他们那些小子们一起冲进鞭炮纸屑堆里,翻找那些不曾燃响的漏网小炮。她只皱着个眉,捏着手里的馒头,严密监视着她爹和那个花掌柜之间的每个交肩错过。只要这二人稍说上一句话,或者相互对个眼,她手里的馒头屑便往下落一些。等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们那议论声传到她耳朵里时,那馒头早被她捏得只剩下了一手的馒头渣渣。
“……不是说那个老板娘是寡妇吗?怎么还穿金戴银的?!居然插着大红花!”
雷寅双听到人群里有个声音小声道。
“嗐,这算什么,你没看她还穿着男人衣裳嘛!”另一个声音接道,“不男不女的,看着就不像是个正经人家!”
“寡妇门前是非多嘛……”又一个声音小声道。
“我说里正老爹怎么会让这种人搬到咱镇子上来了?这不是存心要搅得镇子上的男人们心里发痒嘛!”一个媳妇不满道。
立时有一个媳妇答着她道:“这还用说!吴老爹虽然年过五十了,可也是个男人。你看你家男人的眼,从一开始就没从那寡妇身上移开过呢!”
“呸!”之前那媳妇不高兴地反击道:“说得你男人没盯着她看似的!”
一阵乱哄哄的迁怒找岔非议后,围观的妇人们一致得出个结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与此同时,她们也还下了另一个结论:“这花寡妇也不是个善茬!”
看看那“不是善茬”的花掌柜,再看看“不是个好东西”的雷爹,雷寅双默默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