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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陶师傅是瞧着许砚进门的,但只稍微招呼了两声儿,见其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便任其在铺子里随意看看。那时许砚便撩了袍子坐去交椅上,与那群围着苏一坐的姑娘一道儿,听她神吹咸安王府的那位王爷。之于这人是不是他,他听着好似不大像。
而陶师傅呢,只顾捏着杯盖敲沿口儿,给苏一打气氛。这会儿听得苏一叫“王爷”,瞬时便愣了神。到底他是人精儿,只不过一会儿就又缓了回来,忙搁下手中的茶杯,掸了袖子去给王爷行礼,道一句,“不知王爷驾临小店,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那边儿几个姑娘们瞧陶师傅请安,也都回了神,满脸皆是暗藏兴奋的浅笑。又一个个儿去给王爷请安,再多的话也不敢说的。怕哪一句说得不好,叫他瞧出瑕疵,那是给自己丢面儿。行罢礼便都你牵我胳膊,我捏你指尖儿,竖在一侧。偶或偷偷地瞧上王爷两眼,莫不都是在心里嘀咕,说金银铺这伙计姑娘果没骗她们,真个比她嘴里说的还要有风采呢!
他们这些个是如此,苏一想的就更为多了。脸面儿上换着颜色,白一阵儿红一阵儿青一阵儿,脑子发懵。还是陶师傅过来拽了一把她的袖子,她才醒过神儿。这会儿便是提了提裙面儿过去给他行礼了,声音干哑,低低说一句:“给王爷请安。”
说罢便退到一侧,低眉顺眼站着。心里又在那琢磨——这找上门是什么意思呢?
作为金银铺正主儿,这般金贵的人上门,少不得就要陶师傅自个儿上去招呼。他虾着腰给王爷斟茶,又在王爷身边拍马屁,双手打画着从上约到下,嘴上道:“瞧这通身的气派,别说咱这渭州城,便是整个大庄朝,也再挑不出您这样儿的。”
再瞧他腰上,不过只挂了块羊脂团玉配,再无其他配饰。陶师傅忽又想起什么了,瞧着王爷说:“咱们一一给您做的香囊您没瞧上眼?怎么没戴呢?”
王爷一听,“哦?”她为我做了香囊?
那边苏一听出了苗头不对,那香囊可没送出去啊!因忙地抬起头来朝陶师傅使眼色,挤得眼睛都快瞎了,心里念叨着可别再说了,否则不知怎么收场了!
陶师傅看着她会意了一阵,与她点了下头。苏一心想他应是明白她用意的,稍松了口气儿,结果却又听他说:“那香囊确实做得不尽如人意,稍微的有那么点瑕疵。可是您是明白人,烧蓝的东西不好做。一一也是头一回做这个,返工就返了好些遍。您是不知道,她是不吃不喝不睡好几日,才把那香囊做出来的。说是要拿去给王爷谢恩的,您说这孩子心眼儿实不实?只瞧着这份心意,那也不比别个差。王爷您不配上,一一这孩子心里怕是不好受。”
苏一气得仰面儿绝倒……
王爷却还笑着,把陶师傅递到他手里的茶杯搁下,“本王竟不知,苏姑娘费了那么些心血,那确是要佩戴的。”
苏一把头深深埋下去——这可是真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陶师傅却高兴得紧,把王爷搁下的茶杯又端回他手里,“咱们这处没什么好东西,王爷您吃茶。平日里一一总说您仁德宽厚,这一日瞧见了,果也不假。您这性情,整个大庄朝再也挑不出一个来。咱们这样儿的人,八生有幸能与王爷您说回话啊!要是别个,怎么也不会来咱这小店儿里。路上瞧见了,一脚踢开也未可知呢。”
茶杯子是搁不下了,王爷只好端了在手里,接陶师傅的话,“苏姑娘平日里常说我仁德宽厚?”
“何止啊。”陶师傅面目兴奋,嘴巴叨叨,“仁德宽厚这是常说的,也说王爷您样貌极佳,气度不凡。再者说,您诗书满腹,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儿咱们瞧见了,可不就是她嘴里说的那样儿。再瞧瞧,比她说的还好上百倍呢。”
“本王竟有这么好?”王爷捏起杯盖儿拨茶沫。
陶师傅殷勤地笑,“好不好,您自个儿问问一一就知道了。”
苏一在边侧干瞪眼,心里呼唤——来道天雷劈了我吧!
王爷这边儿搁下手中杯盖,递了杯子到高几上,“那确是要好好问上一番了。”因站起身儿来,又与陶师傅说:“借用你徒儿半日,她应是有许多话要与我交代的。交代清楚了,本王自放她回来,一分一毫不会少了。若是交代不清楚,本王就将她留下,慢慢盘问。”说罢自往铺外去。
陶师傅听着最后这话音儿不对,稍琢磨一下瞧向苏一,“这怎么……”
苏一过来怼他一下,“师父你害死我了!”
说罢急急跟着王爷步子去,走到门边儿又回头,说:“我要是回不来,您给我立个衣冠冢吧!”
陶师傅自顾摸了摸头,嘴上嘀咕:“我说错了什么不是?”又问旁侧站着的姑娘们,“我说错什么了吗?”
姑娘们哪个理会他,都矜着姿态,偏眸子都往王爷走了那侧飘去了。等瞧不见人,忽地炸开了锅议论起来。不过说什么“今儿来着了”、“竟叫咱们见着王爷真身了”、“往后要常来才是”、“兴许王爷没事儿了还过来呢”云云。
这般说着结伴儿出铺子,又说什么,“我今儿打扮得不是很好看”、“合该穿身鲜正的衣裳”、“都叫铺子里的伙计姑娘比下去了”,罢了又说,“她怎么这么命好,攀上了王爷”、“不过瞧着王爷是来问事儿的”、“难道她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王爷么”,想想再说,“你是傻的,得罪了叉出去打死就是,还上门来做什么?”
……
迎面有陶小祝给周家挑了豆腐回来,瞧着她们今儿甚是兴奋,嘴里嘀嘀咕咕的。侧身让了让道儿,等她们俱出了铺子,自个儿才抬脚跨门槛进去。一进去就问陶师傅,“今儿一一又编了什么故事?叫那些人那般高兴?”
“今儿不是编故事。”陶师傅往交椅上坐,今儿晌午没能歇晌,这会儿脑子有点晕上了,说:“是王爷上门了,叫她们瞧见了,能不高兴么?”
“王爷上门?这不能够。”挑了两担豆腐,这会儿正是口渴,陶小祝倒杯茶一口灌下去,“一一将他得罪了,他还来上门做什么?”
原陶师傅是瘫在椅子上,这会儿忽坐直了身子,“你说的什么浑话,一一多早晚将王爷得罪了?”
“就是前儿。”陶小祝又拎了茶吊子倒茶,“她在王府惹了一身伤回来,这几日都没做首饰,您没瞧见?”
“那不是说走路摔的么?”陶师傅拍拍椅把儿,拧着眉瞧陶小祝。
陶小祝吃半杯留半杯,端着茶杯子道:“说什么您都信。我没告诉您,是怕您知道她将王爷得罪了,您就又冷着她,不让她碰铺子上生意了。这会儿您说王爷上门来找她,这便是胡说。”
“你老子能胡说!”陶师傅呼呼,瞪着陶小祝,又自顾嘀咕,“难道王爷不是来找一一的,是我话说多了,闹出了什么误会,王爷才要带她去盘问的?”
陶小祝把余下半杯茶吃了,去到小桌边儿坐下,“拉去盘问了倒有可能。就说这些王公贵族,没一个儿好应付的。不小心惹上了,哪有一天儿好日子过。待你好的时候是好,心掏给你都能。不好了,一脚踢开,哪有半分犹豫。”
陶师傅坐在椅子上嘶嘶抽气儿,“难道我真要给她立个衣冠冢了?”说罢抬手在自己面前儿胡乱挥了挥,道自己想多了。即便苏一真是将王爷得罪了,瞧着王爷那样儿也不能是把她拉去要命的。要命请侍卫来就好了,自个儿上门做什么?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眯起了眼睛。
撂开苏一这事儿不想,他便一边儿眯盹,一边儿问陶小祝,“你跟周家那丫头什么状况?你还真把自个儿给周家当儿子了?叫周安良躲清闲,你管的什么闲事?”
“我跟安心没什么。”陶小祝回他话,“就是瞧不得他们一家儿可怜,多帮衬帮衬罢了。周安良是什么人,沈家三小姐又是什么人?这会儿都靠周家大娘养着,安心从旁搭手。我若再不去搭把手儿,她们娘儿俩的日子难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一天不过三五趟,耽误不得什么事。”
陶师傅冷“哼”一声,“你这是瞎操心,人家不定领你这恩情。”
“我要她们领什么恩情?我自个儿行的善事,自个儿心里舒坦,旁的也不求。”陶小祝认这死理儿。
陶师傅哼也懒得哼他了,自顾歪下脑袋歇觉去了。
那厢苏一跟着王爷出了铺子,就一直在路上走。王爷不出声儿,她也就不敢先搭话儿,便紧跟紧跟着他。少不得要在心里嘀咕——他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