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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神情肃穆的重岚不认识,另一个神情慈爱的,她瞧见了,忍不住又惊又喜:“许嬷嬷。”
许嬷嬷也是眼眶一湿:“好多年没见岚姐儿,姐儿都这般大了,也嫁人了,好好好,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重延请两位嬷嬷坐下,淡然道:“我想着你才成亲,身边也没有个贴心长辈看顾提点着,便请了许嬷嬷和陈嬷嬷来看顾你。”
他顿了下,见晏和面上没有异色,才继续道:“许嬷嬷原来是伺候娘的,最是细心周到,便负责你的日常起居,这位陈嬷嬷是我拖了京中同窗寻来的,原来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导你一些大户人家的礼数。”
他难得露出叹息之色,略带不满地看了晏和一眼,才继续道:“你礼数素来周全,本来也不用我多操心的,只是公府的礼节和咱们寻常用的不同,你要是行止稍有差错,难保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礼数确实是个难题,从她上回正式去宫里给皇上谢恩就可见一斑。她没想到重延事事都替她考虑妥当了,眼里发酸,转头激动地瞧着晏和。
陈嬷嬷听他介绍完便福身行礼,姿态从容,神态平和:“老身见过夫人。”
重岚忙还礼道:“以后有劳嬷嬷了。”
重延见她二人说话,便上前几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还是很讨厌你。”
这点晏和早就知道了,不过没想到重延直接就说了出来,扬了扬眉梢:“我自问不曾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伯延兄。”
“你娶了囡囡。”重延向来淡漠的眉眼里透出一股深深的不悦:“当初见你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你,你心思太深,门第又高,囡囡是个自在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去你们齐国府那种事儿堆。”
他顿了下,又继续道:“我本想着给她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这样她一进去就能当家做主,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能说得上话。”
晏和漫声道:“小户人家就一定好吗?”
重延又顿了下,淡淡道:“不好,但至少拿捏得住。”
他看了眼晏和,一向冷清的脸色竟浮现出几分分古怪的笑意:“我看不惯你还有个原因。从小到大,囡囡最喜欢最崇敬的都是我,最护着她体贴她的也是我,可现在这人都换成了你。好像我最重要的宝贝被人抢走了。”
虽然面前这人是重岚的亲哥,但听到有人形容自己娘子为最重要的宝贝,他还是觉着心里不痛快。
他眯了眯眼:“人总是会长大的。”
重延颔首:“你说的是。”他忽然笑了笑:“这些日子你对囡囡的体贴我都看在眼里,倒也配得上她对你的心意,我这才没后悔我当初同意她嫁给你的决定。”
他寻常老冷着一张脸,虽然相貌和重岚相似,但很难把两人想到一块,这么一笑起来,竟如同冰雪初融,和她形神皆似。
他伸手拍了拍晏和的肩膀:“妹婿,以后好好待我妹子,不说荣华富贵,只求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晏和面色微缓:“承伯延兄吉言了。”
他恩了声,这时候重岚也跟两位嬷嬷说完了话,她起身走过来,面上似有为难之色:“大哥,清歌的事儿...”
她知道清歌的心意,要是能促成这桩好事她自然高兴,可若是重延不愿,她总不能强逼着他应下,只好先把清歌想法子留下,让两人处些日子,看能不能情投意合。
重延淡淡道:“我知道。”
重岚一怔,她还没开口说呢:“你知道什么了?”
重延定定地看着她,重岚被他看得心虚,干脆直言问道:“你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那你的意思呢?女子的青春短暂,这么白吊着可不好。”
重延略想了想,沉吟道:“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若是愿意留在重府,我自不会亏待她,她若是愿意,我也会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重岚心里一沉,却没法怨怪重延,只是为清歌的痴心难过。听他这话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不死心的问道:“你这样...是因为昨日重白的事儿?”
重延淡淡道:“跟昨天之事无关,我并非计较这个的人,就算没有昨日之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重延虽然待清歌平和客气,但也仅止于此了,也没见他对她格外看顾。
她想到清歌哀戚的模样,心头一颤,叹了口气道:“可惜她的一番心意了。”
重延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立在远处不言语,重岚无法,只好先和晏和回府。
既然是归宁回府,少不得要拜见几位长辈,两人先去见了晏老太太,她上下打量了重岚几眼,又看了看晏和,见两人精神头都不错,面色微微缓了缓,却还是难免嘀咕:“江宁路远,白白荒废这几日,万一耽误了公务可如何是好?”
她抬头咳了声,吩咐道:“你如今入了我晏家门,就是我晏家媳妇,江宁娘家还是少回为好,免得别人起了闲话。”
重岚想到重府大房,其实也没多想回去,这回只是为了全归宁颜面,便痛快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媳记住了。”
晏老夫人见她恭顺,面上带了些满意之色,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转头瞧了眼魏嬷嬷,几不可察地对着魏嬷嬷点了点头,随即道:“咱们齐国府到底是公府,行事做派自有一套礼数章程,样样都是按着钟鸣鼎食人家来的,你身为长孙嫡媳,一举一动都关乎晏家脸面,更不能轻忽怠慢了。”
重岚恭敬问道:“祖母的意思是...?”
晏老夫人一指魏嬷嬷:“魏嬷嬷当初是咱们府上几个姑娘的教养嬷嬷,规矩最是严整不过,而且你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看顾着,我打算派她过去教导你,直到你熟悉了府中规矩为止。”
魏嬷嬷见机极快地福身行礼道:“老奴拜见夫人。”
当初定亲的时候,魏嬷嬷就在她手里出了丑,晏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这时候把魏嬷嬷派过来,说不是为了打压她只怕没人信。
重岚心道大哥真乃神人也,一边道:“祖母觉着我礼数不周全吗?”
晏老夫人还没说话,魏嬷嬷先开口答道:“少夫人恕老奴直言,夫人的规矩确实有不少疏漏的地方,头一个便是这妇德,不过好在夫人年纪尚小,经老奴教导几日应当能改正回来。”
妇德有亏可是大过,她看晏和已经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握着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挑眉道:“嬷嬷请说。”
魏嬷嬷端着一张脸:“夫字天出头,身为女子,就应该出嫁从夫,姑娘这回归宁,本来没什么不妥当的,但既然大少爷有公务在身,你得体恤着些,主动跟夫婿说晚些归宁。”
她冷硬着一张脸,伸出两根手指:“其二,虽然没得才成亲几天就给夫婿纳妾的道理,但至少您也得安排几个丫头,帮着服侍大少爷。”
重岚是自己靠着经商才能活的这么滋润的,对什么夫字天出头的话压根嗤之以鼻。
要是全靠着夫君过活管用,她娘就不会快赔光了嫁妆,早早地去了;白氏也不会被个姨娘压在头上作威作福,现在流连病榻起不得身。
晏和虽然待她好,但她自己也有大笔的陪嫁在,至少在钱财上不至于事事都靠着他。
不过这些话也不能说出来,不然就坐实了妇德有亏的罪名。她笑着道:“这话可就有些奇了,金陵城这么多人家,就连王妃都是第三日回娘家归宁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不体恤夫婿?难道嬷嬷觉得,别人的夫婿个个都清闲在家?还是金陵城的夫人都不体恤夫君?”
魏嬷嬷面上一滞,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齐国府是高门大户,因此才要更讲究规矩,妾乃家宅不宁之根本,您瞧瞧那些簪缨世家,哪个成亲没过几日就急吼吼地提小星丫鬟的事儿,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怕夫君出门被人指点。”
她用绢子揩了揩眼角,努力把眼眶搓红:“您说我回几日娘家便是耽误公事,要是弄几个丫鬟放在房里不是更会耽误公事?”
她哀声道:“我一心为瑾年考虑,就是为这个引了祖母生厌,我也认了,只求祖母不要迁怒瑾年。”她一边冲晏和眨了眨眼,作势就要跪下去。
晏和跟她倒是心有灵犀,一把扶住她,淡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跪。”
晏老夫人和魏嬷嬷原本准备的一通道理被生生噎了回去,要说纳妾这事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凡是有了妾的家里头,哪个能亲热和睦跟一家人似的,所以不少簪缨世家都立下了‘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重岚打着为夫君好的旗号,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魏嬷嬷顿了下,平了平气儿,沉声道:“既然少夫人执意如此,那便罢了,不过这规矩礼数还是得学起来,老奴脾气鲁直,行事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夫人多担待。”
她依靠在晏和身上做柔弱无依状,心里却冷哼了声,偏头为难道:“可我长兄前些日子去信去京里,帮我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若是还劳动魏嬷嬷,只怕要被人说托大...”
晏老夫人皱了皱眉:“教养嬷嬷既有教导礼仪,也有督查管教之责,可不是什么乡野地方随意出来的婆子都能当的,魏嬷嬷在咱们府上当了多年的教养嬷嬷,规矩极严整的,寻常嬷嬷比不得。”
魏嬷嬷捋了捋半旧褐色洒金铜钱纹的袖口,一派骄矜神态,福身行礼道:“老夫人谬赞了。”
重岚淡淡地哦了声:“那教养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她把脸转向晏老夫人,轻声道:“祖母方才说什么乡野地方?孙媳没听清。”
笑话,齐国府的规矩要是比宫里还严整了,那宫里的女官嬷嬷就头一个不答应,这话不管是真是假,说出来就是不敬。
重岚饶有兴致地瞧着晏老夫人涨得通红的脸,转了话头,微微福身道:“不过长者赐不可辞,既然祖母执意要把魏嬷嬷送来,那孙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说完就命人请了魏嬷嬷,带到院里直接扔给新来的陈嬷嬷。
她收下魏嬷嬷,一来是为了试试陈嬷嬷的手段深浅,二来她今日已经明里暗里挤兑长辈多次了,要是过了头,可就要有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了。
两人辞了晏老夫人,直接去晏三思的院子拜见,晏三思这人虽然也混,但至少是个男人,没晏老夫人这么多事儿,接了重岚奉上的鹿血酒后面上和缓不少。
他叮嘱了几句让晏和好好当差,又让重岚好好为晏家开枝散叶,急着享用那坛鹿血酒,挥手让两人滚蛋了。
重岚跟晏和并肩走在路上,忍不住捂嘴笑道:“公爹真是个妙人。”
晏和淡然道:“他素来都是如此,只要自己活得舒坦快活,别的什么都不计较。”
重岚被他拉着往前走,用绢子按着额角:“你祖母本来是个没主意的,近来怎么这么能生事?”
他眯起眼:“想必是背后有人教导。”
重岚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迎面走来五六个丫鬟妇人,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妇人打扮的女子,穿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跟同色的马面裙配了,有种说不出的明艳爽朗之感。
这女子生的俏美,只是嘴唇略大了些,不过瞧多了却别有一种风韵。她身边站着的是晏安,转头抱怨道:“我都说了不爱吃鱼不爱吃鱼,做完了连厨房里都是一股子腥味,你还非跟同窗出去钓鱼,要是钓不上来还罢了,你看你钓了一鱼篓,让我怎么办?”
晏安挠了挠头,冷不丁瞥见晏和,高兴的什么都忘了,激动道:“大哥!”
重岚听的一哂,忍不住接话道:“用黄酒和花雕酒可以去鱼腥味儿。”她又行了个平礼:“三堂弟,三弟妹。”
晏安一见晏和就激动起来,拉着他非要谈论孔孟之道。
晏安娘子何氏听到有杀鱼的法子也激动起来,兴奋道:“用酒真的管用?”
重岚瞧见这两口子如出一辙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亲自试过的。”
何氏心里大悦,福身行礼道:“多谢大嫂了,不然这几十条鱼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她模样跃跃欲试,好像恨不得把重岚拉回去给她演示一番。
重岚忍俊不禁:“若是你们实在吃不完,给府上长辈每人送几条就是了。”
何氏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准备了,笑看重岚道:“还是大嫂懂得多,我就想不到这些个,到最后没准都扔了。以后大嫂若是得闲,我能不能去找大嫂说话?”
她见何氏性子娇憨,本想多聊几句,但今日实在是乏了,便顺着这话道:“那是自然,我也正愁没人说话呢。”
她说完拉着晏和回去了,对着依依不舍的晏安两口子挥手告别,路上却忍不住笑道:“堂弟妹这性子真是有趣。”
两人回了院子,她本想着魏嬷嬷至少还要客气一段时候,没想到这就和陈嬷嬷对上了,不过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事儿,把来回报的人打发了,由着她们争个输赢。
好容易回到房里,她由清云服侍着下了钗环,又换上宽松的家常衣裳,转头问清云道:“画屏呢,看住了吗?”
清云点了点头,她捏了捏眉心:“那就好,你先下去吧,清歌这些日子在重府修养,这些日子劳累你了,流萤我看是个得用的,能帮得着你。至于画屏...回头再想法子处置了吧。”
清云肃容领命下去了,她闲着没事儿干,便取来陪嫁的账本子,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
晏和从她后面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漫声道:“你一回来就做这种无聊事儿。”
重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半点不懂经商之道,只有这样时时打点着家业才有得赚,不然你就等着坐吃山空吧。”
他随意往账本上瞧了眼,她突然起了好奇的心思:“原来一直没问过你,你每年的薪俸是多少?”
他哼了声:“要是光靠薪俸,只怕早就饿死了。”他捏了捏她的脸:“也养不了你这个穷奢极欲的。”
重岚推他一把:“少废话,快说快说。”
晏和挑了挑眉:“你真想知道?”
重岚点头,他拖长了腔:“那晚上...”
她一下子就领会了其中深意,瞪了他一眼,不耐地点了点头。
他凑在重岚耳边报了个数,到让她目瞪口呆,喃喃道:“难怪人家说穷文富武呢,打仗真的这么赚钱?”
他一哂:“打仗是一部分,可世上最赚钱的不是打仗,也不是经商,是垄断。”
他淡淡道:“西北那地方虽然荒蛮,但受的约束也少,那些商人想要做盐铁,皮毛,各种各样的生意,就得从我的地方路过,难道还能一文钱不出?还有西北的豪门大族,每年的孝敬也少不了。”
重岚若有所悟,转头斜了他一眼:“瞧你在西北还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的,想来没少用职权之便干这些事儿。”
他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勾人的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放松神态:“官场上钩心斗角不易,这些事儿,就算我不做,底下人也会逼着我做,若是没有好处,他们凭什么给你卖命打仗,拼死效忠?”
重新心疼地按着他眉心:“你也是不容易。现在还累吗?”想他这么多年在西北征战,也没有家里帮衬,想想就觉着不容易。
他凑到她细长的颈子便轻轻闻了闻,喃喃道:“好香...”又抬眼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累了。”
重岚难得没啐他,低头在他淡色的唇上正正经经地亲了一下。被他拉到怀里缠绵地吻了起来。
两人终于腻歪完,窗户大开着,她觉着有些冷,便使唤起晏和来:“你在箱子里给我拿件披帛。”
他也心甘情愿被她使唤,转头去找她箱子,刚翻找了没几下,一本在衣裳里夹着的书就掉了出来。
书皮上写着‘论语’两个大字,他随意翻开瞧了瞧,里面却尽是赤身裸.体的男女相互搂抱着做那些个事体,不过画面精致如行云流水,他细细观摩了一阵,扬起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重岚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整个人就僵住了,她以为他还没来得及翻看,慌忙辩解道:“那是论语,你不认识吗?我打算抽空读一读,陶冶性情的。”
晏和唔了声,慢慢翻开一页对着她:“你果然陶冶得好性情,可惜陶冶了这么久了还没什么进步。”
这页上画的是一对儿男女坐在秋千上,身上的衣服都还完好,只是下.身就...秋千高高荡起,两人下.身紧密相连,面上满是欢愉之色。
她见狡辩不过,讷讷道:“这,这也不是我要的,姑母说是规矩,所以硬塞给我的。”
她当然不会说,重姑母还给她带了春凳,香料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助兴之物。
他随意翻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娘子陶冶了这么久的性情还没什么进步,想必是独自一个练习的缘故。”
重岚恨不得把方才说得话都收回去,涨红了脸恼道:“你想怎地?!”
他两指捻着书页,冲她笑得转折多情:“我身为夫君,怎么忍心看着娘子固步自封,肯定是要帮着娘子一起练习了。”
重岚还没说话,就被他走过来带到桌案上,她今日穿的宽松,腰间的绢带轻轻一拉外袍就敞开。
他倾身吻她,又辗转下来在锁骨上细细研磨,直到她受不住般的轻叫了声,双手揽住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反抗着:“这是白天...”(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