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杯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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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沉沉的盘山官道上,有只长长的队伍护送着一辆马车急速向前,引人注目的是,马车的后面还跟了辆长车,长车上绑着一副棺材,在暗沉的天光里有些让人心惊。这行人当真是稀奇,竟然带着棺材上路,也不怕招惹晦气。

    忽然,绑着棺材的长车被石头绊了下,棺材被震得跳了一跳,走在前头的马车听见响动,急忙叫了停,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妇人,一个是主母打扮,另一个却是妾室模样。

    妾室白姨娘扶着主母赵氏下了车,赵氏急急地跑到棺木旁边抚着,急声斥道;“怎么这般不当心?兰儿在里头有没有磕了碰了?”

    白姨娘暗暗一嗤,面上仍是一副极恳切的模样:“夫人,依妾身看,咱们还是尽早让大小姐入土为安吧,我晓得夫人慈母心肠,可如今咱们正在逃难,万一有个磕碰,岂不是让小姐地下难安?”

    赵氏哀哀地流下眼泪,语气却十分坚定:“我没照顾好兰儿让她早早地就去了,如今还要为了自己活命把她抛在这荒郊野岭,那还配为人母吗?”她用绢子拭泪:“反正兰儿她爹已经去了,我死了也就死了,一家三口到了地下还能作伴。”

    白姨娘心里发急,边关城破,她们又是将领家眷,被异族军追的正紧呢,只恨没有多生几条腿,带这么个棺材岂不是累赘?这赵氏也真是的,她自己想死也别拉着别人啊!

    她心里一急,张开嘴正要再劝,就听沉闷的一声从棺材里发了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忙退了几步。

    重岚意识模糊间只能感到头脑沉臜的疼,隐约听到有人语声断续传进耳朵,她翻了个身,发出的声音让棺材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她半晌才费力地睁开眼,两眼却只能瞧见压抑的黑暗。

    难道自己是瞎了?重岚心里一慌,慌忙抬手乱抓,却只能摸得着沉甸甸的木板,她勉强定下性子,手脚并用地细细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穿上寿衣装到棺材里了!

    这这这...哪个缺德冒烟的干的?

    棺材成殓了尸身之后都会用镇钉钉死,她现在就觉得胸口发沉,鼻子堵了棉花絮一般,她可听说过有人明明是晕厥却被当成死了成殓入棺材,然后被活活闷死的事儿,当下也顾不得多想,勉强撑起身子撞着棺材板。

    这下子棺材外面站着的人更加惊慌,那白姨娘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丈许远,抖着嗓子尖声道:“这这,小姐莫不是诈尸了?!”她不知道自己又想了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骇的脸色发白:“我听说山里常有那些山精妖鬼的,找那些才死之人附体,小姐,小姐难道...?”她冷不丁看见赵氏的眼神,硬是把到嘴边的‘尸变’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她的声音不小,重岚隔着不厚的棺材板也听见了,大抵判断出她说的就是自己,额上冒出些冷汗来,张开嘴,勉力嘶声道:“救命!我还没死!救命!”

    赵氏调开视线,已经从初时的吃惊定了下来,心想着自己闺女就是还魂也不会害了亲娘,便几步上前,正好听见重岚在里面的呼救声,怔了片刻也想起有人诈死被误敛入棺材的事儿,又惊又喜地高声道:“是我的兰儿!兰儿还没死!兰儿还活着!”

    她说完就要吩咐人解开绳索,又要命人起了棺材板,那白姨娘终于反应过来,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礼数了,慌忙几步冲上前,尖声道:“夫人,万万不可啊!”她急急地想着理由,冲口而出:“我晓得夫人思念小姐,但逝者已逝,大夫都确诊了小姐没了气息,这棺材里闹出响动的指不定是什么妖邪之物呢!况且咱们正在逃难,万一再沾上邪事可怎么办?!”

    赵氏总存着一份念想,所以认定了女儿没死,一时惊喜交加,也没功夫细想她为何死命阻拦,闻言沉了脸:“住口!诈死之事早有听闻,兰儿就是被庸医误诊,一时闭了气门,受了颠簸之后才醒了过来!”她扬声道;“快把棺材给我撬开!”

    白姨娘心里大恨,却不敢出言反驳,瞧着那棺材的眼神更带了恐惧,更不知为何身子哆嗦起来,似乎极是忌惮畏惧。

    赵氏御下严格,众护卫的心里虽有些胆怯,但碍着主母的吩咐,扬起刀剑砍断了绳索,用力撬开了棺材板。

    重岚已经在里面憋的头昏脑涨,好容易挨到棺材板打开,腾的一下就坐起身,伏在棺材板上大口大口喘气,又被激的咳嗽了好几声。

    赵氏看见女儿苏醒,欢喜的几乎要流下泪来,一把把重岚搂在怀里:“兰儿,我的兰儿,为娘恨不得跟你一道儿去了!”

    白姨娘惊骇地看着那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小女孩,自己明明亲手把她推进水塘里...她怎么还活着?

    那边重岚没顾得上理会众人的百种心思,而是满面惊慌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又惶恐地看着死死搂着自己的美妇人,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明明在家里看账本看得好好的,怎么一觉起来变成别人了?!

    赵氏看女儿不答话,只是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心里有些疑惑,轻轻晃着她:“兰儿怎么了?”

    重岚还没反应的过来,白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糯米,兜头就扔了下来,嘴里高声道:“夫人小心,瞧瞧这个!”

    一颗糯米差点进到她眼睛里,让她捂着眼睛轻叫了一声,赵氏仔细把女儿护在怀里,怒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作的这是什么妖,你就是巴望着我们娘俩早死吧!”

    白姨娘尴尬道:“妾身只是担心夫人...”

    重岚瞧这形势,她再不说话估计都要被泼黑狗血了,只能低了头,轻声道:“娘...”

    这一声差点把赵氏叫出泪来,她慌忙把女儿从棺材里抱到马车上,一边儿吩咐人把那晦气物件扔了。方才事发突然,她这才想起逃难的事儿来,忙嘱咐护卫加快赶路。

    重岚在马车里听她絮絮叨叨,总算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赵氏本来和丈夫何副将一起住在边关小城里,结果鞑子来犯,攻下城池之后杀了何副将,又恨着何副将死守城池,便要杀了她的家眷泄愤。

    所幸赵氏机敏,连忙带着一家人出逃,没想到小女儿染上了时疫,今儿个上午突然暴卒了,赵氏舍不得女儿暴尸荒野,又被追杀的没有时间下葬,这才带了女儿的棺材上路。

    重岚把听完这些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时头大如斗,她极想开口询问,又不了解何兰兰的性子,只好闷不吭声地装哑巴。

    另外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的是,旁边那位伺候的白姨娘总是不住打量她,甚至还小心出言试探,譬如‘姐儿饿不饿啊?要不要用些你寻常最爱吃的点心啊?’然后端着一盘子各色点心让她自己挑选。

    重岚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做出无力样倒在赵氏怀里:“我难受,不想吃。”

    赵氏楼了她斥责白姨娘:“她现在身子还没好利落呢,哪里能吃那些难克化的东西,还不快出去!”她随手把白姨娘赶了下去,柔声哄着女儿:“兰儿别怕,娘在这里。”

    重岚默默地往赵氏的怀里缩了缩,幸好她才‘死而复生’,性子古怪一些倒也无人置喙。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赵氏一下子变了脸色,忙探出头去瞧,就见一只利箭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来,有个护卫滚下马冲到马车前:“夫人,后面的追兵追上来了!”

    赵氏闻言并无丝毫惊色,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本来想着跟兰儿一道儿去了呢,幸好你如今还活着。只要你活的好好地,娘没什么不能舍下的。”

    这话明显是存了死志,重岚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惊声道:“娘...”

    赵氏亲了亲女儿的小脸,一把把她抱出马车,交给方才来通报的侍卫,面色沉着坚毅;“尔等护着小姐尽快山外走,遇到晏将军便求他庇佑,我带人在这里拖上一拖。”

    重岚愕然地瞧着她,就见她眼里也蓄了泪,很快又止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回身从马车里抽出两柄短剑来,翻身上马,扬眉喝道:“还不快走!”赵氏是将门女,嫁的夫君也是军中将领,武艺兵法也是懂得的

    那护卫眼里流下泪来,对着赵氏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一把抱起重岚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而去。

    一边无措站着的白姨娘似乎也想跟过去,赵氏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留在这儿藏起来,能不能活就看命了,莫要动歪心思拖累了兰儿!”

    白姨娘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又畏惧地瞧了眼赵氏手里的短剑,咬着后槽牙应了声是。

    重岚头一回被人用这么狂野的姿势抱在马上,紧闭着眼脸色发白,只差没吐出来,那护卫以为她是害怕,忙柔声哄道:“小姐莫怕,晏将军也正在带人往这儿赶,咱们和他遇上就能脱险了!”

    重岚勉强开口:“我...我娘呢?”

    护卫面色一黯,仍是安慰她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重岚正想再问,眼挫却瞄见后面射来几只劲弩,她惊声道:“快趴下!”急忙伏低了身子。

    护卫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忙把她护在怀里,却没留神垮.下骑得战马中了箭,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带着马上一大一小两人就往远处撒开四蹄狂奔过去。护卫拼命拉绳也无济于事,正要冒险抱着重岚跳马,这战马忽然长跃起来,竟然直直地跳下了山崖。

    重岚觉得今天大概是要把这辈子离奇的事儿都经历一遍,她从半空中被掀了下来,顺着山壁一路磕磕碰碰的往下滚,幸好这处山崖不是特别高,不然她今儿个大概要命绝于此了。

    一路不知道滚了多久,她打着滚跌倒一处泥潭里,也幸亏有了这处缓冲,她才没直接摔到硬邦邦的地面上。

    这时候有一队上百人穿着齐朝军服的军士策马从山道绕了进来,这些人飞驰如风,眼看着重岚从半空中滚落——一个小孩穿着大红寿衣,又是从天而降的,纵然他们训练有素也惊得张大了嘴,忙纵马过去把她围了起来。

    重岚是仰面躺在泥潭里的,这一下被摔得七荤八素,回过神来才发现被人围观了,她瞧见这些人穿着大齐制式的军服,忙尖声喊道:“救命!救救我娘!”

    许是她的魔音惊动了人,队列整齐恭敬地分开,马上的军士在敬畏地低头躬身,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纵马走了过来,声调从容疏懒:“你娘是谁?”声音如同流珠溅玉,煞是好听。

    重岚听了这声音,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也不觉得多疼了,正要张口回答,就听队列里传来一道惊呼;“将军,这是何副将的闺女兰兰,我认得的!”

    为首那人背着光,倒也瞧不大清长相,只能瞧见一双极勾人的眼,眼梢上挑,牵连出一片风流,真不知要何等的相貌风采才不算辱没了这双眼。

    他顿了下,粉底的皂靴一蹬马鞍,弯腰探手想把重岚捞起来。莹白修长的一只手伸到眼前,重岚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没想到为首那人看见她还淌着泥水的爪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对着身后人吩咐道:“把她抱到马上。”

    重岚心里哀叹一声,暗骂一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