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双凤奇缘(22)

雪樵主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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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又增叨叨令,冷风吹落花后庭。

    昭君弹罢一曲,将琵琶放过,正在闷坐,泪珠频倾,忽报驾到,昭君慌忙收泪,起身相迎。番王到了宫中,行礼已毕,坐定,番王带笑叫声:“美人,如今苏武已放还乡,已遵美人之命,今值美人无辞,也该依从孤王成亲。”昭君道:“这件事还依不得狼主呢!妾曾奏过狼主,要到浮桥烧过香、了过愿,方能成亲。”番王见说,一想:“十六年倒等得,难道这几日就等不得了?”只等礼部择定日期,再催她去烧香,还有别个推托吗?”想毕,连声称赞:“美人是个烈性之人,孤也拗你不过,还是陪孤王吃酒罢。”昭君答应,一面吩咐内侍摆酒,连忙假意虚情举杯,只管敬番王的酒,番王被昭君灌得十分大醉,仍回昭阳安寝不表。

    且言昭君打发番王出宫去后,坐定,心中一想:“浮桥已是成功,只差礼部卜定日子进来,那时奴要全名节,就不能顾性命了。汉王呀!奴在这里想你,你在那里未必想奴,常言:痴心女子负心汉。奴在番一十六载,全无片纸只字音信到来,汉王你狠心太过了!”说着,不觉二目双红,泪如泉涌,悲苦一番。又叫声:“且住,御弟身陷番邦,一十六载,进宫日少,不能常常叙话,趁今日番王不在宫中,不免召他进来,嘱咐他几句分别的话。”一面叫内侍宣王龙进宫。

    内侍领旨,去不多时,已把王龙召进宫内,朝见娘娘已毕,一旁赐坐。王龙道:“娘娘召臣,有何吩咐?”昭君道:“御弟,累你在番多年,使你少年夫妻活活分离,哀家之过了。哀家一路来,承你相伴到此,两雪风霜,受尽千辛万苦,哀家没有一些好处给你,于心何安!”王龙道:“此乃为臣份内之事,何劳娘娘挂念!”昭君道:“哀家今写下一封家书,恐日后御弟回朝,一时忘记,今日预先交付与你收下。”王龙道:“娘娘书今在何处,好让臣带出宫去。”昭君道:“书有三封,已写现成在此,还未曾封,你可细看上边情节,便明白了。”

    王龙接过三封书,先将头一封抽出,乃是寄与汉王的,上写道:

    临行分袂是何言,妾却痴心候边关。

    云雁传书无音信,抛去相思十六年。

    龙榻另贪宠爱者,当初恩义付流泉。

    守贞不用图余乐,只有芳魂返故园。

    又抽出第二封书,乃是寄与正宫林后的,上写道:

    虽非同姓沐恩深,姊妹相称胜嫡亲。

    贤后代奴筹万策,君王视如路旁人。

    此心唯有存贞烈,芳体何能乱礼伦。

    欲望相逢同聚首,除非一梦认全身。

    再抽出第三封书,乃是寄与他父母的,上写道:

    父母恩同天地高,此身未报意牢骚。

    因贪富贵花添锦,陡起刀兵血染袍。

    甘旨无人虔供奉,梦魂何处会儿曹?

    椿萱未卜可康健,休想孤鸿唳碧霄。

    王龙看了娘娘三封书信,俱是些断恨绝命的话,免不得暗暗悲伤。不便说明,一面代她粘好信口,口称:“娘娘书中字迹,一切句句关情,虽古之贤妇淑女,不及娘娘之笔力也。臣已收好书信,臣要告别出宫了。”昭君叫:“御弟且慢,哀家有句紧要之言嘱咐于你。”王龙道:“请娘娘吩咐。”未知昭君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深宫夜坐苦怨汉王

    浮桥烧香悲诉求神诗曰:

    同携玉手并香肩,送别哪堪泪满天。

    勒马未离金殿角,销魂先被美人颜。

    话说昭君叫声:“御弟,奴算起来,在世日少,终要别你。少不得番王打发你回朝之日,望将奴魂带归故土,奴在九泉断不忘恩。这句话儿切记在心。”说毕,放声大哭。王龙再三劝慰道:“娘娘不必伤心悲苦,且保重御体要紧。”正在宫中叙话,忽见正宫差了内侍,送烧香日期到来,吓得王龙急急告别出宫。昭君吩咐御弟一声小心在意,王龙答应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接到礼部择的烧香日期,上写:“次日乃黄道吉期,请驾出行。”看毕,知道生机日短,死期将近,免不得暗暗伤心,假作笑容回言:“知道了。”打发正宫内侍去后,独自进房坐下,仰天大哭道:“奴的生路,只有今日一夜了,明日到了浮桥上面,番王呀,哪里为你烧香了愿,分明是奴的终身结果了,你还痴心想奴结成连理,只怕你还在梦中呢!实不是奴家过于无情,奈名节攸关,岂能失身番地?”正在闷想苦楚,忽听远远一声响亮,谯楼正打初更,昭君长嘘一声,吟诗一首:

    月掩浮云少迹踪,因何此日不相同。

    嫦娥若把昭君妒,羞对莲花宝镜中。

    吟诗已毕,又想:“奴与汉王若是无缘,如何梦里相逢,许了婚配?未满一年,好好鸳鸯拆散两地,有缘要算无缘了。且住,堂堂大国皇帝,尚且不能庇一妃子,何况民间?故出许多奇怪事,成为话柄。哎,汉王呀,这是要讨昭君,你就输心服意送与外邦,若是要你的江山,难道也让人不成么?这般庸弱,还做什么人君,管什么万民?总之,汉王你怎忍抛撇奴家,全无一点夫妻之情,奴还思想他做什么呢?”正在细想,又听鼓打二更,吟诗一首:

    遥忆君王不动情,绸缪不减惜惺惺。

    算来指望千年合,怎奈今朝独苦吟。

    吟诗已毕,又想:“父母俱已年老,膝下无子,还幸生奴姊妹二个,招个女婿,奉养终身,到老有靠。不料遇见对头,父母为奴遭刑,又遇假旨,为奴充军,受尽千般之苦。及一旦身为国戚,也算否极泰来,不知女儿又遭此不测之祸,害得父母终日思想,免不得要生出病来的呢。爹娘呀!譬如当日未曾生这个女儿,也可置之度外了。且喜眼前还有妹子,谅已成人,父母切不可又贪富贵,似奴这个女儿,分明送入火炕去了,今生今世要见女儿之面,是万不能了。”想毕,放声大哭。又听谯楼正打三更,已交半夜,只是跌足捶胸,连叫:“罢了!”悲悲切切,又吟诗千首:

    淹滞番邦十六春,朱颜易改白如银。

    光阴久恋浮生地,怎辱奴家不坏身。

    吟诗已毕,又想:“御弟王龙,身陷番邦一十六年,受了许多苦楚,思了无限家乡,撇下三宿妻房。他在背后不知落了多少眼泪,他的苦楚,与奴一样,向谁人告诉?他见了奴,也是可怜;奴见他,也是伤心。”昭君正想之间,又听谯楼已交四更,昭君见光阴渐渐短了,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因再吟诗一首:

    叹息我生竟不辰,生平有志未曾伸。

    随波好似浮萍草,雨雨风风傍海滨。

    吟诗已毕,未免十分悲苦,大叫一声,昏迷在地,只吓得外面伺候的宫娥,急急进房救醒,叫声:“娘娘休要悲伤,天已不早,请安置养些精神罢。”昭君苏醒过来,点一点首,吩咐宫娥们:“且去睡吧。”宫娥答应出去。昭君打发宫娥去后,又听谯楼鼓打五更,只急得昭君魂不附体,因作断肠词一首:

    千金体,都休说。傍妆台,镜光裂。两国兵戈不休歇,累得娇容葬鱼鳖。苦相思,心哽咽,满腹愁肠泪出血,无由一面吐衷情,忙把行李多打叠。忆汉王,苦抛撇,全无片甲一兵临,辜负青春好时节。

    吟了断肠词已毕,忽然想了一会,后笑起来,又吟诗一首:

    羞煞番君太冥顽,来朝空想结鸳鸯。

    浑如江底捞明月,枉做三春梦一场。

    吟诗已毕,两泪交流,痛哭不止。又听得钟鼓齐鸣,天色渐晓,只得对镜梳妆,心如刀割。可怜数年不曾对镜,但见镜内照见自己容颜不改,苦苦叫声:“昭君呀,多为这容貌丧身,好不痛杀人也!”又吟诗一首:

    对镜梳妆似月圆,番王定计却无缘。

    贞心一点人难识,怎免芳躯赴九泉。

    吟诗已毕,正才梳妆完备,只见番王驾到西宫,叫声:“美人,烧香起驾罢。”昭君一面迎接番王,一面回说:“候驾多时了。”番王大喜,吩咐内侍摆驾,同娘娘烧香去者。内侍领旨。昭君此刻苦在心头,假陪笑容,同了番王坐上玉辇,出了宫门,早有众文武伺候午门,一路随行。出了番城,已到白洋河口,但见水势连天,波涛滚滚,昭君便同内侍道:“洋中可有什么景致?”内侍跪下奏道:“启娘娘,此地天连水、水连天,并无船只往来,又无庙宇创建,惟有汪洋大水,一望无际,今日新添一座浮桥,就是景致,别的景致一些儿也没有。此桥造的高而又险,上去有些害怕,娘娘走上去,很费力呢,何必定在此处烧香?”未知昭君听说,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断肠诗猿啼鹃唳

    洋河水玉暗香沉诗曰:

    昭君含泪手捶胸,一片相思总是空。

    往日恩情付流水,南柯梦里再重逢。

    话说昭君听见内侍一片言语,由不住两泪交流,便问内侍:“拦阻哀家何意?哀家既到此烧香,焉有不上浮桥之理?”内侍不敢再奏。昭君又对番王道:“妾陪狼主一同上去走走。”番王点头,吩咐内侍将牲礼香烛摆到桥上伺候,内侍领旨而去。番王同昭君下了玉辇,慢慢缓行,王龙等后面跟随,走到浮桥上面。这桥造得十分险峻,下面白浪滔天,好不怕人,但见这座浮桥:

    高有百丈透云霄,千里路长正迢迢。

    一带栏杆横铁索,往来直费路几传。

    多少人夫来造起,钱粮无限尽花销。

    桥下水声响不住,冲天匹练浪滔滔。

    波中一望失两岸,四处绵鳞影乱跳。

    起造功夫非一载,苦死若干好儿曹。

    十六年来功方竣,只为娘娘把香烧。

    番王同昭君上了浮桥,昭君在桥上四面一看,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暗叫一声:“汉王呀!你可知昭君今日为你守节,在浮桥上面了结终身也。”想罢,免不得苦在心头。有内侍奏道:“请娘娘烧香礼拜。”昭君听说,便点一点头,轻移莲步,走到浮桥,朝着水面,焚起一炷长香,暗暗苦诉水神道:“念信女昭君,生于越州,嫁与皇宫,幼读诗书,颇明大义,不料为奸人播弄,遭此不测。今虽奸人授首,大仇已伸,而恶缘不了,贞烈要全,特到浮桥,祷告三清大帝、过往神祗,鉴奴之心,终不忘汉,全奴之节,死不恋番,望诸神虚空感应,能把奴身从波浪中带回天朝,奴虽死犹生也。”

    祝告已毕,将香插在炉内,大拜八拜起身。番王叫声:“美人,桥高风大,吹得面上冷森森地噤人,今日已烧过香、了过愿,快些打点回宫,不可又误了今日良辰。”昭君听说,好似万箭钻心,十分苦楚,又想道:“番王好痴心也,件件事儿都依奴家,一心要买奴心,指望与他成亲,不知奴心铁石之坚,一心只想汉王,岂能将心向你?狼主呀!你也空自费心,只管用尽倾国之财,建造此桥,被奴哄骗到此,哪里为你烧香了愿,总因奴心中要全贞烈,以报汉王。”想毕,将身倚着桥上栏杆,痴痴望着潮水,也不动身。番王带笑叫声:“美人,此桥无一点风景,何须游玩?不如快些回去取乐罢!”昭君听见番王催促,又暗叫一声:“狼主,你只管这般逼迫,分明是奴的催命鬼到了,罢罢!奴还挨什么时辰呢?”昭君正打点将身来跳那水,忽叫一声:“且住,想番王虽未曾与他成亲,遂他之愿,但蒙他许多恩情,眷恋于奴,奴今日在浮桥上面,永别终天,也不免留诗三首,答谢番王便了。”因信口占道:

    一首

    南国名门宰相家,香闺深锁玉无瑕。

    古今烈女天贞节,一马双鞍礼上差。

    二首

    非奴福薄来欺主,青史难标大节名。

    从此别离成宿恨,但留孤冢在番城。

    三首

    二九之年别汉宫,片云掩月到熊京;

    玉容不似尘一点,耽搁番王十六春。

    昭君将这三首诗信口吟来,不致紧要,但是她一段愁肠,引出无限愁景来,怎见得?只听那:

    断肠悲怨出声声,薄雾迷漫助悲吟。

    山中野猿啼出血,叫得怪石狠峻峥。

    树上杜鹃流血泪,林木响得格铮铮。

    飞禽惊得翅不起,走兽吓得步难行。

    渔人不敢来下钓,收了渔竿返柴门。

    樵子斧柄都掉了,倚着树木只出神。

    田中农人白瞪眼,忘却插秧想收成。

    书斋伏案掩昼午,不闻里面读书声。

    牧童横笛吹不响,牛背上面跌埃尘。

    过客不敢贪赶路,旅店愁增思乡情。

    佳人无故停针线,怕到妆台理乌云。

    高山几座都变色,青障碧风现怪人。

    河水滔滔千层浪,掀天簸地好惊人。

    树木枝叶多零落,花枝抖战不肯停。

    一众文武都酸足,多少观者赞钗裙。

    内侍嫔妃总掉泪,惹起悲愁苦十分。

    此刻只有王龙一人心中明白,知道娘娘不是来烧香了愿,乃是来断根绝命,可惜番王不悟,还要苦苦强逼成亲,某欲代向前说出真情,番王怎舍得娘娘寻死,岂不误了娘娘万世芳名?某只好袖手旁观,不言不语,看着船沉。娘娘呀!想当初和番之时,满朝文武都不中娘娘的意,单要王龙相伴,虽是微臣份当如此,只苦杀王龙陷在番邦,十六年不能回转天朝,这也罢了,只是王龙若有娘娘在世,或可回朝,得见汉君,使某夫妻团圆;从今与娘娘在浮桥一别,不独今生休想回朝,且流落此地,怕只怕王龙性命也活不成了。不言王龙一旁思想,十分忧闷。

    再言昭君,正将三首诗吟咏已毕,忽见白洋河内狂风陡作,巨浪腾空,慌得两旁内侍急用掌扇来遮,番王又叫声:“美人,桥上风大了,是不当耍的,快些回去罢!”昭君听得番王十分催促,已知命在旦夕,把眉头一皱,银牙一咬,叫声:“内侍,将香拿来!”内侍答应,取香递与昭君。昭君接香在手,叫声:“嫔妃内侍且退下些。”此刻心中一阵悲苦,怕的番王见疑,不好放出哭声,把两行眼泪向肚内咽将下去,便暗暗叫一声:“薄幸汉天子,有仁有义的林皇后,一双年老的爹娘,奴从此要别你们去了,你们在中国也不知道哎?顾不得许多了!”心中一恨,就将身向白洋河中一跳。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卷七

    §§§第六十一回见凶兆哭倒番王

    赐金银赠送天使诗曰:

    花香却在名园内,异地难栽碧蕊根。

    尚有余情多眷想,芳魂久已到都门。

    话说昭君要全她的贞节,趁着在浮桥上面,假意拾香,叫众人退后,不及防备,向波中一跳,随浪浮沉去了。番王一见,吓得面如土色,放声大哭,一时晕倒在地,慌得众内侍急急向前扶起,片刻方醒过来,扳住浮桥,哭哭啼啼,叫一声:“美人,哄得孤好苦呀!美人今日一死不打紧,要知孤费许多心机,点将差兵,去犯汉室,用了钱粮若干,折了兵将多少,为的美人;不顾三宫六院,冷了多少裙钗,都怨孤王薄幸,也为美人;番邦税簿并降书降表,还有多少珍宝,进贡天朝,孤也为的美人;延寿是孤之功臣,忍心将他三十六刀剐杀报仇,也为美人;牧羊苏武,赠他金银,释放回朝,也依美人;要搭浮桥,为孤还愿,用了倾国之财,费了十六年工程,孤也依美人;美人说的话,孤无有不依,总不过要暖美人之心,谁知美人哄诱十余年来,到今日玉埋香沉,教孤好不痛心也!”说毕,又是放声大哭。

    众文武向前相劝道:“狼主休要悲伤,只因娘娘与狼主不是姻缘,还要保重龙体为是。”番王听说,方止住泪痕,吩咐众番军:“打捞娘娘的尸首回来,重重有赏。”番军回言:“河下并无船只,怎么打捞?”有娄丞相献计道:“可将山上树木伐下,扎成筏子,漂于河内,随多随少,以作船用。”番王就命众番军一齐动手,将满山树木伐下,立刻扎成七八十只筏子。又命众番兵沿河周围随流而下,打捞昭君尸首。满河寻捞,并无影形,也不知尸首漂到何处去了,众番军只得复旨。番王听说,也无可奈何,只是哭个不住。

    且说王龙一见昭君跳水,已是魂不在身,今见捞不着尸首,又是十分悲苦,走到浮桥栏杆边,对着水面,哭叫:“娘娘呀!你今死在白洋河内,哪个招魂,谁人烧纸?汉王并不知道,林后哪里知情,老国丈又无人报信,可怜身陷番邦,虚度十六年光阴,今日连尸首也捞不着,莫非娘娘芳魂已返故乡么?”说毕,又痛哭一番。番王见打捞不着昭君尸首,心中十分悲痛,又大哭一场。众官看见番王目中出血,连忙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