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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伦对他一笑,脸上的表情显得如释重负。她往墙边退了退,给他腾出地方舒展身体。他们并排躺着,头对头,脚碰脚。他只能搂着她的腰,否则就有从床上翻落之虞。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笑意渐浓,面带一片红晕。
“刚才的事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她喃喃低语道。接着她微微做了一个鬼脸,又换了一种措辞,“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崔斯坦苦笑了一下。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但这可能是他能得到的唯一道歉了。
“我以后绝不再那样了。”她又补了一句,“我保证。”
“好啊。”他哼了一声,然后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休息吧。”他小声嘀咕地说,“明天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呢。”
他在床上翻身平躺好,把迪伦拉到自己胸前。她的头依偎在他的肩上,暗自微笑。如果凯蒂现在看见自己会怎么说?她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如果她和崔斯坦真的穿越了回去,在MSN上要和她聊个够。然后他们会回到学校,她尽力想象着在班上崔斯坦坐在自己身边,写着作文,看着纸飞机从头顶飞过时的场景。他会怎么评价那些吉斯夏尔中学的白痴们?迪伦能想象出他惊骇的表情。她恬然一笑,但当崔斯坦转头好奇地看着她时,她却没做任何解释。
清晨,浓雾笼罩着荒原,让一座座危峰在视线中隐迹藏形。
崔斯坦没说话,只是把罩衫的长袖拽下来盖住胳膊。然后他看看迪伦,她的T恤很薄,上面已经开了很多口子,很难抵御早上冷空气的侵袭。
“嗨,”他说着,把胳膊从袖子里退出来,“穿上这个。”
“你真的让给我穿?”迪伦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接。她满心感激地把厚厚的衣服套在头上,然后把衣服袖子往下拉,直到它们完全盖住她的双手,“哦,现在感觉好多了。”她的皮肤接触到他残留的体温,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他开怀大笑,上下打量着她。她冲他羞涩一笑,知道自己可能看上去就像是披了件大人衣服的小孩。对她来说,这件罩衫简直太大了,但穿着很温暖。她缩着下巴,想用衣领暖一下鼻子,这时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准备好了吗?”他问。
迪伦眼望着最近的一座山,山顶依然锁在低垂的云雾中。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迈着坚实的步伐上路,整个早上都在爬山。尽管四周盘旋的浓雾正在消散,退向高空,但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依然寒冷。迪伦告诉过崔斯坦她要带路,但崔斯坦还是走在了前面。他只能这样做,迪伦不知道要走哪条路。她尽力回想第一次来时的道路,朝相反的方向行进。
她的目光扫到了某个她清楚记得的熟悉景色,迪伦心里一阵惊喜。
“哦!”她大叫了一声,突然停了下来。
崔斯坦又走了两步,然后也停了下来,回头好奇地望着她。
“怎么了?”
“我知道这个地方,”她说,“我想起来了。”
那是一片草地。绿草萋萋,紫色、黄色和红色的野花点缀其间。一条窄窄的土路从草地中心蜿蜒穿过。
“我们就快到安全屋了。”她说。果然,话刚一出口,她抬头就看见草地远处正是那间小屋。正是在这间小木屋里,她弄明白了为什么只有自己爬出了车厢。
尽管太阳藏了起来,但光线依然充足。至少这一次他们不用着急地赶路了。崔斯坦似乎悠然自得,紧紧攥着迪伦的手,信步而行。小路太窄了,实在容不下两人并排走。然而当他们的腿轻轻掠过那些野花时,一股清香绽放,弥散在空气里。眼前的景色过于完美,犹如梦境。
这么一想,倒是激活了迪伦脑海深处的记忆片段。那也是一个梦,梦中的她和一个英俊的陌生人手挽手走路。那是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前迪伦做的最后一个梦,但是梦的背景和此时大不相同——湿漉漉的树林换成了现在宁静祥和、赏心悦目的草地。然而那种心境,那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却和此时一模一样。尽管当时始终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容,但迪伦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崔斯坦。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前,难道她心里早有预感?天意如此?命中注定?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
“你看,我有个想法。”她的声音很低,不想破坏此刻的宁静。
“说下去。”崔斯坦鼓励道,但是语调有些谨小慎微。
“是关于我穿过分界线时发生的事情。”
“哦?”他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嗯,我觉得……”她把崔斯坦的手抓得更紧了,“我觉得自己之所以来到荒原上是因为命中注定。”
“你来到这里不是天意。”他回答得很干脆。
“是,这我知道,”她冲他一笑,没有受他紧张神情的影响,“但是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天意。”
迪伦说出她这个新发现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迪伦没有再去观察崔斯坦的反应,而是环顾四周,醉心于美景。她知道自己是对的,自信带来了内心的平和与满足。在这里,在这个她本无权进入的地方,她忽然有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你知道,这太有意思了。”她若有所思地说,掩盖着崔斯坦一直无语带来的沉默。哪怕他心里不同意,她也不想听到他亲口否认。
“什么很有意思?”他低声说。他松开她的手,但一只胳膊搂住了迪伦的肩,手指把玩着她的一缕秀发。
迪伦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自己的皮肤游走,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自己很难集中精力。但崔斯坦把脸转过来对着她,等着听下文。
“我是说重新变成正常人,”她说,“你懂的啦,吃吃喝喝、睡睡觉,和人聊天。重新回归过去的生活,假装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突然她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我……我会记得这一切的,是不是?”
崔斯坦想了片刻。她感觉他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他最后承认,“你正在做的事情以前从来没人尝试过。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迪伦。”
“是我们正在做一件以前从没有人尝试过的事情。”她纠正道。
他没再说什么,但她看到他的嘴撇了一下,表明他此时正眉头紧蹙。
迪伦叹了口气。如果她想不起来这里的经历说不定倒是好事。
回到吉斯夏尔当一名中学生,每天和母亲抗争,和附近的那些白痴们擦肩而过,这倒容易多了。现在她都无法想象自己重新做那些事情时的样子了。
说不定遗忘比记住要好得多。
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至少有一件事不能忘。她转过头看到崔斯坦正在盯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纳闷,他是不是真的能看透浮现在她脑子里的想法。
“我会记得你。”她低声说。
她不知道这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崔斯坦苦笑了一下,“但愿如此。”他说。接着他低头吻了她。当他起身的时候,她注意到他拇指和食指间藏着什么东西。是一朵花,纤细的花茎在鲜亮的紫色花瓣重压下微微弯曲。
“给你,”他把花轻轻插进迪伦浓密的发髻中,“这花更衬出你眼睛的颜色。”
他的手指顺着迪伦的脸颊缓缓划过,迪伦的脸臊得通红。崔斯坦哂笑着又重新拉起了她的手,他指间温柔的压力在催促她步子稍微快一点,以防万一。
对迪伦来说,那一晚过得太快了,同时又过得不够快。她一面想尽情品味与崔斯坦相处的每分每秒,一面又担心每次他们像这样停下来,他就会想方设法找一些理由,劝她返身回去。但他今天心情不错,一直在说说笑笑,促狭打趣。虽然迪伦还不能完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开心,但自己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动了起来。他甚至说服迪伦跟自己一起跳起了舞——除了小屋外寒冷黑暗中恶魔们的鬼哭狼嚎声,没什么声音可以伴奏。所以他开始小声哼唱,虽然略微有些跑调。
外面的光线开始变化时,迪伦还在惊诧时间过得飞快。可一到晨空破晓,她马上就去催崔斯坦赶紧上路。而他却显得不慌不忙,踩灭了炉膛里最后一点散发着光热的余烬,掸去鞋上厚厚的一层尘土。然后,尽管已经没什么再拖延下去的理由,他还是一口回绝了迪伦,不让她打开屋门,一直到太阳从远处东面群山的峰顶之上升起。
阳光终于透过玻璃洒满了小屋。迪伦没好气地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啦,走吧!”崔斯坦回答。他冲着迪伦恣肆地笑着,她急不可耐的样子让他直摇头,“以前早上我都叫不动你,就差拖着你到外面去了。”
想起那时自己噘着嘴发牢骚、哭哭啼啼的样子,迪伦也不禁莞尔,“刚开始的时候我肯定让你吃了苦头吧?”她坦白道。
他笑了,“要说吃苦头可能言重了,也许说是噩梦更合适……”他越说声音越小,对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噩梦!”一直站在门边向外张望的迪伦走过来半开玩笑地推了一把他的胳膊,“我可不是什么噩梦!”然后她又转身,注视着门外,看着荒原上等待他们穿越的连绵群山,“感觉这样走要容易些,像走下山路。”她耸耸肩,又假装嗔怒地瞪了崔斯坦一眼说,“那我们出发吧!”
迪伦的热情在第一座山爬到一半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她感到小腿火辣辣的,左肋深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疼痛。不过现在崔斯坦似乎倒愿意奋力前行了,迪伦几次三番抱怨,数度要求休息,他都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迪伦对着他宽宽的肩膀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她并不真的期盼到达最后一个安全屋,因为在她的记忆中那完全是一片废墟——没有屋顶,只有一面墙依然挺立。这也是他们和那条隧道之间最后一道真正的屏障。迪伦知道,她就是知道,崔斯坦会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劝自己放弃。
她猜得没错。他们刚在安全屋安顿下来,恶魔们的咆哮声就马上减弱了,听起来就像追在身后的瑟瑟风声,能这么早到达全是拜崔斯坦寸步不停所赐。炉火欢快地噼啪作响,他坐在她对面,目光严肃地盯着她。
迪伦心里长叹一声,但依然不动声色。
“迪伦……”崔斯坦踌躇着,咬着脸颊内侧,“迪伦,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噘着嘴,压着火没有大喊大叫,“你看,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答应过要试一试的。崔斯坦,我们这一路长途跋涉,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不是没有……”他举起一只手打断了这通连珠炮似的讲话,她突然住了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迪伦想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讲下去,不过转念眉头一皱,眨眨眼睛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是……我出问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睛睁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的呼吸有些颤抖。
“感觉不舒服吗?你病了吗?”
“不是……”
他犹犹豫豫,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迪伦心里像结了一层冰一样,“崔斯坦,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看这个吧。”他淡淡地说。
他撩起自己的T恤,露出腹部。从他的肚脐处朝下长着一道并不浓密的金色汗毛,这让迪伦有些分神。不过她很快就看到了他指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的伤?”她轻声问道。
一道红色锯齿状的裂口划过他的身体右侧。伤口两边的皮肤红肿发炎,周围还有浅一些的伤痕。
“恶魔们围攻你的时候留下的。”
迪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以前从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崔斯坦。看到他在座位上挪动身子时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她自己也痛苦万分。整整两天了,他是怎么尽力隐瞒伤势的呢?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否则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她对自己感到极度失望。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都是我不好。”
他把衣服放下来,藏起伤口,“不,”他摇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迪伦,我是说这个伤口,”他解释道,“现在它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以前我也受到过恶魔们的攻击,几天之内就会不治自愈的。可现在……好像我已经变成了……变成了……”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迪伦吃惊地注视着他,他想说的可是“人”?
“还不止这些,”他接着说,“我离……离开你,”他提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有点结巴,“去下一个灵魂那里,到玛丽那里时,我的身体并没有变化。”
“什么?”迪伦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我那时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一模一样。”停了一下他又说,“以前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
迪伦沉默了许久,思索着,“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最后她问道。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他将自己心中萌发的希望牢牢地封存起来,不愿意向任何人承认这丝希望,甚至对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笑了笑说,“我甚至都不应该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