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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宁玥来当市委副书记,粟明俊的失望不翼而飞,他对这位女强人也是很服气的。宣传系统里,宁玥一向强势,在省文明办开会时,她批评人很直接,经常让人下不了台,正因为这种性格,她在宣传系统就被人称为“宁中则”或是“宁夫人”。
听到粟明俊介绍,倒让侯卫东对宁玥刮目相看。
正在想着宁玥的事情,新来的秘书晏春平领着组织部长易中达走了进来。
侯卫东没有想到组织部长易中达会亲自过来,与易中达握手以后,吩咐晏春平道:“青林手工茶。”
喝了校长铁柄生送来的手工茶,易中达赞道:“现在市面上的名茶贵得吓人,其实还不如上青林的茶味好喝,凡是益杨人都好这一口茶,更别说侯市长在青林镇工作过。”
易中达来到沙州已经有些时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坐下来谈话。
“易部长,有什么事吗?”
“关于南部新区一把手,组织部有几个建议人选,朱书记要求市政府分管领导提一提意见。”
这事与沙州选拔干部的常例不太符合,侯卫东的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笑道:“易部长太客气了,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你还亲自跑一趟。”
“这是应该的,南部新区是沙州的经济发动机,所以选一把手一定要慎重。”
看罢组织部的推荐意见,侯卫东心如明镜,道:“朱仁义同志经验丰富,是南部新区一把手的合适人选,组织部选的人很合适。”
易中达收回了推荐意见,道:“既然侯市长没有意见,组织部就按正常程序进行了。”
等到易中达离开,侯卫东琢磨道:“这事相当有意思,朱民生笼络我的意图未免太强了吧。易中达的话也很有意思,估计他心里认为提前与一位非常委副市长商议人事工作是非正常程序,因此才会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
当天下午,召开了市委常委会,所有常委对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一职没有意见。
隔了三天,省委组织部将宁玥送到了沙州,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文件。当天晚上,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同志参加了欢迎晚宴,宁玥以主人翁的姿态,发动了几个常委,将省委组织部几位同志全部喝醉。
又过了两天,省委宣传部长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沙州,有了省委常委坐镇,朱民生也醉了。省委宣传部长有事要回岭西,在高速路口与朱民生等人一同挥手告别。
市委宣传部长粟明俊酒量一般,同朱民生一样,也有了几分酒意,有了酒意,胆子比平时大了些,道:“朱书记,今天酒喝得不少,我们到脱尘温泉去泡一泡,舒筋活血,解乏。”他是多年的沙州市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朱民生本是多年旧识,关系一直都还可以,这也是他敢于请冷面书记泡澡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民生打了个酒嗝,道:“喝了酒,公众形象不太好。”
粟明俊见朱民生没有断然拒绝,知道有戏,道:“脱尘温泉贵宾间,环境挺封闭,我请侯市长安排一下,他在管南部新区。”
“侯市长?”朱民生犹豫了一下,道,“就他一个人,别安排其他人了。”他来到了沙州以后,很少参加私人活动,这是多年在省委组织部形成的习惯,但是到沙州担任市委书记以后,他感到了比省委组织部更大的压力和历史责任,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行为方式。
自从朱民生来到沙州以后,粟明俊便一直在琢磨他,朱民生点将让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是朱民生拉拢周系人马的一个重要信号,因此他试探着提起了侯卫东,朱民生果然没有拒绝。
侯卫东难得地按时回家,从岳母家里接过了小囝囝,三人正玩得开心,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他为难地对小佳道:“朱书记有事找我。”
小佳正玩得开心,见老公又要出去,面有愠色,道:“怎么又要走,工作固然重要,你也得留点时间给我和女儿,你没有时间陪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以后肯定要后悔的。”
“朱民生对我一直有误解,现在他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我怎么能不识趣。”
小佳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真的生气,她抱起小囝囝,道:“亲一亲爸爸,让爸爸早点回来。”
小囝囝抱着侯卫东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早点回来,你今天晚上要给我讲芭比的故事。”
出门之际,他用餐巾纸擦干了脸上女儿的口水,心中充满了温暖。
侯卫东没有开那辆新奥迪,他开着蓝鸟车到了脱尘温泉。在路上给水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最好的贵宾池,准备好水果,还准备技术最好的按摩技师,他特意交代道:“别找女技师来,就找那位不喜欢说话的男技师。”
水平在沙州地面上周旋了数年,侯卫东来泡澡,一般都是由高健打电话,今天亲自打来电话,而且再三叮嘱,他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是朱民生来了,暗道:“侯卫东这人有本事,以前与周昌全关系好,居然又和朱民生搞在了一起,还真有五代冯道的本事。”冯道是五代时期政坛不倒翁,历史上总是被人嘲笑。水平是商人,他以利益为中心,对不倒翁冯道倒没有丝毫的鄙视,反而充满了赞赏。
水平把经理叫到办公室,安排了房间以后,他来到温泉侧门,准备迎接市委书记。等了一会儿,一道雪白灯光射了过来,下车的人是侯卫东,他低声对水平道:“朱书记来泡澡,赶紧准备好。”
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这让水平很有几分自得,他道:“侯市长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洗了澡,是否安排点夜宵?”
侯卫东想着朱民生的性子,道:“可以安排,但是别上大鱼大肉,煮点皮蛋粥,弄点可口的小菜。”话未说完,两道雪白的车灯刺破夜空,朱民生和粟明俊先后下了车。
侯卫东把水平介绍给了朱民生,朱民生很矜持地与水平握了手,在众人的拥戴下走进贵宾室。
司机被请进了另外的池子,在贵宾池子的有朱民生、粟明俊、侯卫东和秘书赵诚义。脱掉了衣服的朱民生显得稍稍富态,在穿上衣服时,他是冷峻的市委书记,可是脱下衣服以后,他是平常的中年人。
侯卫东从政这么多年,以前在上青林经常打曾宪刚送的沙包,回到市里以后,沙包用不上了,他就弄了两个大铁哑铃,没喝酒的时候,一直坚持在书房里锻炼,他脱下外衣时,肩膀、腹部还有着肌肉的模样。
水池的墙上挂着温度显示器,40度的水温已经比人体要高,三人钻进了水里,舒服得龇牙咧嘴。
“侯市长,我把全市的经济命脉交给你了,这副担子不轻。”朱民生是冷面部长,不习惯与人闲聊,适应了水环境以后,他的酒意渐渐消了,不知不觉摆出谈工作的架势。
侯卫东表态道:“感谢朱书记对小侯的信任,我会尽力将手里的工作做好。”
朱民生又道:“南部新区发展得不太好,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当过开发区主任,对开发区情有独钟,当上副市长以后,对南部新区的发展有了初步思考,略略思忖,道:“南部新区的发展还是存在着问题,既是工业区也是新区,这是岭西大部分开发区的通病,目前还没有大的问题,可是这样就制约了以后的发展。”
朱民生以前是纯粹的党务工作者,出任沙州市委书记以后,他要对全市发展负责,这种角色转变让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务实,道:“你说详细一些。”
“南部新区处于整个城市的下风口,如今工业区与生活区的功能不清,我的想法是将南部新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真正的工业园区,在南部新区的最南端,另一个是目前南部新区的位置,沙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在人代会时,人大代表的议案中就有相类似的提案,你的想法其实就是增加一个工业园区。”
侯卫东道:“如今省政府在清理名不副实的工业园区,现在以工业园的名义征地有些难度,工业园不必单独建制,可以作为南部新区的二级机构,名字叫做南部新区工业园,但是实际上是独立操作。”
“侯市长的想法很好,我基本同意,不过这样的大政策,仅靠拍脑袋是不行的,你尽快委托专业机构,做出南部新区的规划,规划要有超前性。”
在沙州,有很多人看到了南部新区的问题,在不同场合也提过意见,只是他们的意见不能让核心领导听到并相信,所以他们的意见就只能是意见,而侯卫东的意见被朱民生听进了耳朵,意见就将变成沙州的政策。
谈了一会儿南部新区,朱民生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宣传工作你得抓紧一些,这些天,《岭西日报》没有出现沙州的新闻,这不是好现象,我们的新闻量即使不如省会,但是必须要超过铁州。”
粟明俊道:“宣传部近期策划搞一个沙州花灯节,花灯是沙州传统,全省闻名,虽然现在没落了,完全可以发掘。”
朱民生立刻否定这个提议,道:“你的思路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不过花灯节这个题目太没有吸引力了,宣传部回去以后好好发掘,争取做出更有吸引力的题目。”
侯卫东听到花灯节,也是很不以为然,不过沙州确实是一个平淡的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四方宾朋,他一时也想不出比花灯这个民俗更好的题目。
这时,按摩技师走了进来。侯卫东介绍道:“朱书记,这是脱尘温泉最好的技师,技术一流。”
朱民生最反感异性按摩,见到进来的是男性技师,就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试一试。”
赵诚义比朱民生动作还快,爬上了池子,陪着朱民生去按摩。
侯卫东和粟明俊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两个黑脑袋,在白茫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侯卫东低声对另一个脑袋道:“朱书记可是冷面书记,怎么想着请他来泡澡?”
“冷面书记也有七情六欲,而且在沙州这种新形势之下,他需要帮手,一个好汉还要三个人帮。”
“让我来一起泡澡,肯定是粟部的建议,谢谢你。”
“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我若是书记,肯定会让你发挥作用。朱书记以前对你有误解,是由于不了解你。”不过,这个理由只是表面的理由,他看到朱民生对侯卫东委以了重任,因此敢提议邀请侯卫东。信任一个人,使用一个人,与其能否做事有关系,但是关系并不是太大。
侯卫东仰在水面,透过水气看着威严的屋顶,又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寒冬,他想到了与自己深有隔阂的市长黄子堤。
古人云,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与市委书记一起泡了澡,这件事就显得很有些意思。
早上,穿上了久违的夹克,侯卫东提着手包匆匆地下楼,到二楼时,遇到了楼下的瘦高个邻居。
“侯市长,您好。”瘦高个男邻居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侯卫东放缓脚步,道:“你好,你住在楼下吗?”
男邻居主动介绍道:“我叫刘星,是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的,这是我的名片。”
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是新近崛起的律师事务所,侯卫东听说过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声,道:“正兴律师事务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
刘星跟着侯卫东的脚步,道:“侯市长,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正在积极与政府机关合作,为政府提供法律服务,如果需要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请您吩咐。”又道,“我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和罗金浩同班,没有想到侯市长住在我楼上。”
侯卫东这才停了下来,道:“你和金浩是同学?”
刘星道:“我们是同班同学,他经常跟我提到你。”
侯卫东又把名片看了看,道:“我有事,就找你。”
到了新月楼门口,晏春平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他接过侯卫东手里的提包,又利索地给侯卫东打开车门。
侯卫东转过身与刘星握了手,道:“刘律师,名片我收到了,如果有事,我跟你联系。”
上了车,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听说来了一个美女书记。”
侯卫东神情突然变得颇为严厉,道:“晏春平,你是市政府办公室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这样议论市委领导,说话要有分寸。”
晏春平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容就如突然被急速冰冻了,尴尬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跟随侯卫东最久的秘书是成津县的杜兵,当他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将杜兵送到了省委组织部,算是给杜兵找了一个好位置。选择晏春平做秘书,一来是这年轻人还机灵,二来是看在了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的面上。
今天借机训斥晏春平,是侯卫东有意慢慢地调教他,玉不琢不成器,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东城区欧阳胜已经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一脸灰色,见面也不寒暄,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了准确情报,绢纺厂有几个老上访户可能去首都上访。”
市委将春节保平安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在春节期间发生群访事件,绝对要处分相关责任人。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尽管不会受到处分,可是脸面也不好看。
“欧阳区长别急,具体是什么情况?”
欧阳胜递过手中的材料,道:“总共有五个人,都是老上访户,这是具体情况。”
看了材料,侯卫东觉得这些事情既是一团糨糊又是一团乱麻:“最早的一位上访者提出要求平反,当时还在文革时期,他因为贪污了工厂两百元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他看到大量现行反革命都平反了,而他自己没有平反,从此开始漫长的上访之路。还有一位上访者是在工厂下班以后,坐公共汽车出了车祸,他要求报工伤,也是十年前的旧事。”
侯卫东道:“五个人有三人是经过法院终审判决,如果通过上访解决问题,就是变相地干扰了司法,而且,这些陈年旧事都没有证据支撑,现在确实无法解决。”
欧阳胜更是一脸愁苦,道:“这五个人都有上访经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我估计到首都去了,发生了这件事,我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现在别说检讨的事情,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真的要走,凭几个外行的监视肯定不行,你赶紧组织人员采取弥补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