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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池子,洪昂突然骂了一句,道:“怪事,这个‘汤’字明明是古汉语,怎么用在这里?就如我们偷了日本人的专利。”
除周昌全外,洪昂年龄最大,近四十岁的人,身材还很匀称,并没有常见的大肚腩,侯卫东和楚休宏都是精壮的汉子。每位领导都有特殊的脾气,周昌全偏瘦,他身边的人一个胖子都没有,他肯做事,心腹则多是实干派,他平时话不多,其心腹中也没有一个夸夸其谈者。
泡澡结束,周昌全又变得精神抖擞,走到院子里,满院的绿树让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浓度变高不少。他望着浩瀚的天空,意气风发地对洪昂诸人道:“伙计们,大干五年,争取让沙州再上一个台阶。”
周昌全精气神很足,深深地感染了侯卫东。黄子堤打招呼之事原本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里,此时也不翼而飞,他只觉无比的振奋,精力更是无比旺盛。
在侯卫东强力推动下,成津各项工作慢慢有了进展,却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第一件麻烦事是双河镇的土地调整和征地工作。由于占用不少菜地,直接影响了村民的收入,推进得不太顺利。侯卫东单独找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谈了话,效果不太理想。
第二件麻烦事是整治铅锌矿的工作。成津有色金属种类多,侯卫东没有全面开花,而是盯着铅锌矿。李东方很配合地将所属三个铅锌矿进行了技改,这对整体工作有推动作用,但是非法与合法的小铅锌矿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第一批有十几家小铅锌矿被关闭,这些小矿主们被断了财路,在不同场合扬言要报复县委、县政府。县委办还收到了针对侯卫东的恐吓信,里面装着一颗仿制的五四手枪子弹。
第三件麻烦事是方杰的事。老方县长天天提着拐杖守在县委、县政府,他只强调一句话:“侯卫东要把方杰交出来,由法院公开审判,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人瞎了。”老方县长在改革开放初期,带领全县人民搞乡镇企业,在县里很有些威望。一时之间,老方县长苍老的身影吸引了不少同情的目光,给侯卫东也造成了不少威压。
12月26日,侯卫东正在红河镇开现场会,突然接到秘书长洪昂的电话。洪昂语调很严肃,道:“你立刻到市委,周书记要见你。”
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洪昂如此严肃的口气,道:“秘书长,什么事情?”洪昂声音很低沉,道:“得到消息,周书记有可能出任副省长。”
按理说,周昌全由正厅级升至副省级,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侯卫东心情却是很压抑,心急火燎般来到了市委办。
周昌全甚是平静,等侯卫东坐下以后,道:“回顾这八年时间,沙州经济和社会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这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是沙州全体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是从个人来说,我尽力了,问心无愧。只有章永泰的事情让我不能释怀,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希望你能顶住压力,将成津的事情办好。”
谈到此事,周昌全颇为动情。
“章竹、章松两兄妹还在上访,临走前我要单独与他们谈一次。还有,我走之前,你的‘副’字将被去掉。这一段时间,你的表现已经证明你完全能够胜任县委书记的职务。新书记应该是省级部门下派,以后沙州局面会发生一些变化,也许会很微妙。我在省里会继续支持你,不过,毕竟隔着沙州市委,和以前不一样了。”
谈话结束,周昌全鼓励道:“我相信你的政治智慧,能接受这一次挑战,成大事者都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要吸取章永泰的教训,注意安全,你的、家人的安全。”侯卫东的心情如大石磨盘一样沉重,没有回新月楼,坐车直奔成津县。
小车刚进入县境,曾宪刚电话就打了过来:“疯子,我到了成津,在哪里等你?”
侯卫东对于曾宪刚的来意很清楚,问得就很直接:“你是为了顺发铅锌矿的事情吗?”
曾宪刚又道:“昨天曾宪勇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县里封了厂门。我过来看一看,另外我还听到一些传言,要当面才说得清楚。”
“传言,是曾宪勇和秦敢说的吧?你带他们过来,直接到县委招待所后院来,隐蔽一些。”
“昨天曾宪勇到岭西来找我,我开车送他回来的。我的车是岭西的牌照,没有人会注意到曾宪勇。”
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曾宪刚和曾宪勇已经等在接待室里。
三人上楼,春天紧跟着来到楼上。她见侯卫东有客人,就端着果盘上了楼。她没有穿招待所制服,而是穿了一身家居服。侯卫东瞅了瞅春天的衣服,道:“春天,你这身衣服倒挺时尚,不像是在成津买的。”
春天见侯卫东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心里高兴,脸上出现了一朵红晕,羞涩地道:“这是祝梅给我寄来的,省里流行的衣服。”春天的相貌不是太出众,也不丑,此时露出点羞意,让成天混在男人堆里的曾宪勇觉得眼前一亮。
等到春天离开,曾宪勇道:“侯书记,顺发铅锌矿被封了门,现在市场正好,能不能帮我说句话?”他原本想称呼“侯哥”,可是话到了嘴边,看着这张时常在成津县电视台出现的脸,他又将称呼改成了“侯书记”。
侯卫东正色道:“曾宪勇,你今天不来找我,我都要找你谈话。”
曾宪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从产量来说,顺发铅锌矿介于中型矿和小型矿之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如果当成中型矿,就必须技改;如果当成小型矿,只能被关闭,采矿证也要被吊销。”
曾宪勇嚅嚅地道:“技改的费用太高了。”
侯卫东经常琢磨成津的大小铅锌矿,对各个铅锌矿的情况都心中有数,道:“曾宪勇,你要转换思路,你现在不是上青林的社员,而是企业家。企业家就要有企业家的思维,要会看清形势,算大账,刚从山里采出来的铅锌矿石,900到1100元每吨,除去人力、运输等成本,可有超过600元每吨的利润空间。”
曾宪刚就在一旁道:“宪勇,你听听,大家都是这样说你,既然铅锌矿能赚钱,就不怕技改。你和秦敢去凑一部分钱,我再借你们一部分,第一期就可以搞了,有了利润加上县里的优惠政策,第二期技改就不会太费力。”
曾宪勇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再道:“侯书记,县里的政策会不会变化?如果不变,搞技改就没有大问题,我和秦敢最担心县里今天一个政策,明天又换一个政策。”
“县里出台的技改优惠,经过了县委常委会讨论,怎么会轻易变?”
“侯书记,我就说实话,你如果继续留在成津县,我就敢搞技改。如果你调走了,我们的钱会不会打水漂?”
“我才来半年多,怎么会回沙州?我准备在成津长期坚持抗战。”说到这里,侯卫东想起了周昌全的话,暗道:“周昌全调到省里当副省长,还得有中组部考察等程序性的过程,要走也得有一段时间,趁着他还在,得多做些事情。”
曾宪勇道:“那我就咬着牙冒次险。”他听说侯卫东暂时不会走,心里便稳定许多。其实侯卫东在成津县,对曾宪勇和秦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照,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位大哥,曾宪勇在心里才特别踏实,总觉得有了依靠。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我想向您汇报,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直说。”
“最近小铅锌矿老板情绪很大,有人在四处串联,说是要到省里、国务院去告状,还有人要去断铁路。”曾宪勇小心翼翼地道,“我还听说有人扬言要请黑道的人,准备买杀手。”
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侯卫东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他喉咙暗中有些发紧,表情却是轻松自然,道:“谁吃了豹子胆,敢做这些事情?这是提虚劲儿。”
曾宪刚这次到成津,一来是为了曾宪勇的事,二来是为了劝侯卫东小心点,他道:“疯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让宪勇开了一个与黑社会有牵连的铅锌矿老板名单,你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老方县长痛失爱孙
院子里传来了刹车声,仅听气势汹汹的刹车声音,就知道来者正是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
邓家春见侯卫东在楼上招手,信步而上,进门之后,他扫了一眼戴着墨镜的曾宪刚,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宪勇,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是秦敢的合作伙伴。
看完了名单,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更紧,他盯着曾宪勇的目光很有穿透力,这让并不胆怯的曾宪勇下意识地将目光躲开。曾宪勇早就听说过邓家春的大名,此时才见识了公安局长的杀气。这位矮个子的黑老头儿,进屋以后就产生了高压气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邓家春取出了一张干净的小卡片,这不是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遇上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接过了这张电话号码,曾宪勇在心中默读了数遍,又将小卡片郑重地放在了皮包里。在治安不太好的成津,这个电话号码或许就是救命稻草,虽然侯卫东比邓家春官大,可是在社会闲杂人员心目中,县委书记离得太高太远,公安局长却是绝对的杀神。
邓家春看了一眼曾宪刚,道:“你是从岭西过来的吧,以前是上青林的?”
侯卫东道:“邓局长果然目光如炬,这位是曾宪刚,以前在上青林和我是同事,如今在省城发展,已是大老板了。”
曾宪刚身上有案子,对公安局长有天然的心理距离,道:“哪里敢说是大老板,混口饭吃。”
邓家春闲聊了几句,就回到楼下寝室,他给罗金浩打了电话,道:“你马上到局办公室,有任务要交给你。”
这一夜,公安局小会议室的灯光到凌晨才熄灭。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有信心,将名单交给了邓家春以后,就将此事抛在一边。
早上,刚到办公室,市委办杨柳就打了个电话过来,道:“侯书记,今天一大早,成津县方老县长守在周书记门口。他在市委办说,成津县涉嫌非法拘禁,他的孙子方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求成津县交人。”
侯卫东道:“方杰指使社会闲杂人员捅伤了红星镇水厂厂长,公安机关正在抓人。老方县长爱孙心切,心情可以理解。”
杨柳又道:“老方县长还说,他孙子有没有罪应该由法院说了算,其他机关和人没有定罪的权力。又说,就算孙子犯了罪,按照罪罚相当原则,应该怎么处罚都可以,他要求知道孙子的下落。”
说到这,门口有脚步声。杨柳看着杨腾身影走过,压低声音道:“周书记开会去了,不在市里,老方县长找到了黄书记,他现在还在黄书记办公室谈这事。侯书记要注意此事,刚才老方县长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沙州不能解决此事,他就要到省委反映,向党中央反映。”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方县长怎么找到的黄子堤?”口里道:“公安机关压根就没有找到方杰,老方县长在成津人脉很宽,亲朋故旧遍布成津县公安局。如果方杰真在公安局,岂能瞒得过他?”
“我听到老方县长说,这次到成津抓人的公安里面还有沙州公安,因此他还怀疑方杰是被沙州公安局弄走了,找周书记,是要给沙州公安施加压力。”杨柳顿了顿又道,“据我的直觉,老方县长表现不似作伪,他一门心思认定方杰是被公安机关抓走了。”
杨柳对侯卫东一直很关心。当老方县长如祥林嫂一般在办公室里絮絮叨叨时,她就主动去倒了杯水,趁机套了些情况。
上午11点,周昌全用红机电话联系了侯卫东。接通以后,周昌全问道:“方杰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同章永泰案子有关系?”红机电话是保密程度很高的电话,只有相当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使用,用这部电话联系,基本上不存在泄密的情况。
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自然就说了实话:“邓家春对章书记案子盯得紧,除了正常工作手段以外,还派内线混进了成津社会闲杂人员当中。方杰是章书记案子的重点嫌疑人之一,他有两个铅锌矿,其设备以及生产工艺都有严重污染以及安全隐患。他对县政府的整治工作有意见,指使手下人捅伤了红星水厂厂长,但是这只是事件的表面起因。实质上邓家春已经搜集到方杰参与黑社会活动的大量证据,正要收网时,他突然失踪了。”
周昌全来到沙州时,老方县长已经退下去了,两人也没有多深的交情,道:“既然方杰是重点嫌疑人,那就要一查到底,不要受其他人和事干扰。”
侯卫东汇报道:“目前章书记的案情出现了新进展,城西修理厂有一名工人与方杰的手下有瓜葛,嫌疑很大。章书记出了车祸以后,他就不见了。听说他在广西,市、县两级刑警队暗中派人过去追查,如果找到了此人,或许案情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好,好,好,如果在我离开沙州前破案,那就是最好不过。”周昌全见事情有了些眉目,禁不住连说了三个“好”字。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道:“如果章永泰案真是方杰所为,他的失踪就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失踪,这就是欲盖弥彰。一种是被动失踪,里面极有可能还有隐情。”
这个思路对案情有着直接影响,侯卫东就将邓家春叫到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