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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绪山!”
龙溪先生口中暴喝一声,双指如剑般指向了钱德洪!
“亏你还是一个长辈!?”
“有你这么当长辈的么?”
“毛烈是我王龙溪的徒孙、唐荆川的徒弟,这是铁定的事实!你认也好、不认也罢,这都是事实!”
“我王龙溪的弟子们,还轮不到你来评点!”
“你那一代大儒、心学教授师的心胸气度都到哪里去了?你的良知都到哪里去了?”
“这世间的天才不知其数,难道你就只以为你自己是天才、其他人都是庸才不成!?”
“毛烈的眼色是绿色不假,但我汉人之中、肤色眼色迥异之人不知凡几!远的有传说之中的人族先祖伏羲氏、女娲氏皆人首蛇身,燧人氏赤发红瞳,有巢氏碧眼绿发,近的有如今《三国演义》一书中碧眼紫髯的孙权孙仲谋!”
“他们可都是你口中所言的非我族类!?”
一阵炸雷般的声音,将钱德洪炸得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龙溪先生这才将话音降低下来,温声道:“我龙溪知道,你钱绪山因为郭勋案下狱回来后心情不好,逐渐变得思想固执、脾气怪桀,情有可原。但是这世上遭受不公之人又不光光是你一个!”
“就现在这里的人中,我王龙溪官至南京兵部主事,却因为与夏言夏贵溪的政见不合而被罢官的。”
“你师侄唐顺之唐荆川,文武兼备,官至北京兵部主事,后因太子之事罢官。”
“我俩官职虽然都比你刑部郎中的职位低,但也没有低到哪里去,如今都跟你一样,沦为了平民。说到不公,我俩遭受的不公比你如何!更何况毛烈的父兄,为了我大明能够从外番人手中买到佛郎机炮,不知道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却被朱纨一纸令下、死于非命!使得毛烈这孩子一十二岁就成了孤儿,他遭受到的不公又该向谁述说!?”
“可是我俩为何还这样孜孜不倦地寻找优质弟子,还要毫无异样地寻求弘扬师尊道统的办法!?”
“毛烈这孩子遭受家庭巨祸却又提出改良儒学之议,拳拳之心溢于言表,奈何你一句碧眼小儿就将这炽烈之心抹去?”
“我们还不都是深刻地明白,个人荣辱在学统大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钱绪山和我王龙溪二人,难道就不该拿出被这天下王门学子们尊称王门教授师的气度来!?”
“师尊大人为了传播心学,三教九流只要上门求教之人概无拒绝,不就是深明有教无类的儒家训诫?为何到你钱绪山这里,就要分什么门户之见、肤色之辩呢?”
“为了咱们心学的未来,咱们的个人荣辱、咱们的不公不忿,难道就不应该放置一旁么?”
一番掏心肺腑的话,把钱德洪老先生的面容都说得有些动容。
“呼~~~”
龙溪先生似乎也是将胸中的闷气一吐而空,继续说道:“绪山兄啊,你入王门的时间比我要早,也是师父非常看重之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代替他老人家做教授主持。”
“我王畿,是非常地尊敬您。所以,我特别理解你遭受无妄牢狱之灾的痛楚。也正是理解你,所以我才在以前从来不对你的门户之见、对我王畿的偏见而着恼。甚至于,我曾经对门下弟子们严令他们不得对你这位师伯有任何的怨言!”
“我王畿自觉驽钝、穷尽自己罢官以来十余年的时间,都无法参透心学精要、不知该如何在师父他老人家基础之上再发扬光大。本来,龙溪之心已经渐死,甚至,我王畿还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一旦不能在六十不惑之念还不能参透心学精髓、不能找到将心学发扬光大起来的办法;不能缓和或者扭转你的偏见,我王龙溪就去参佛问道,再也不过问心学之事。”
“毕竟,我王龙溪能够闯出能言善辩的名头来,可都是为了心学而言、为了心学而辩!最后若是再不济事,也是我王龙溪了自己的本事、人算不如天算,王龙溪问心无愧了!”
“可是现在天可怜见!让我王龙溪能够在五十岁的时候就遇到毛烈这个禀赋卓绝不说,还在小小年纪就能够提出恢复儒学本来面目和学问以经世济用为准的倡议。”
说着,龙溪先生就把毛烈的融易理入儒学、恢复儒家本来面目以及这几天他跟毛烈交谈而来的一些想法一一合盘托出。
“这些天来,我王龙溪把毛烈的这些想法进行了一一的细考,最后认定:这些想法确确实实能够将我们儒家心学变得更加完善、更加能够体现出师父的致良知精髓。”
“所以,我决定,凡我门下有时间之人,都来毛庄与我一起,将毛烈的这些想法进行进一步的完善并整理成册,刊印出来。”
“只要此事能够完成,我王畿就算是即刻而死、也再无遗憾了!”
“至于你绪山兄如何认为、同不同意我们整理刊印这些想法,都不能阻拦我王龙溪的这般决定!”
“若是绪山兄愿意加入,我王龙溪举双手热烈欢迎。若是绪山兄不愿,则请自便。否则的话,别怪我王龙溪不讲同门情面!”
龙溪先生的话斩钉截铁、清理并茂、落地有声,终于将钱德洪先生说得动容了。
只是,绪山先生没有直接回应龙溪先生,而是向毛烈进行了询问。
毛烈面对长辈的问询,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甚至有些还没有跟自家师祖交谈过的想法,也因为绪山先生的询问而说了出来。
经过了一番问答,绪山先生终于明白了毛烈的整体想法。
又是一番闭目思量之后,绪山先生先是向龙溪先生一拜,然后又是一脸愧疚之色、对着毛烈深深一躬!
“绪山浅薄,竟是沉溺于自身不公境遇而不能自拔,致使有眼不识大贤之人!幸得师弟王龙溪诚恳以对、倾情相诉,才使得钱绪山没有犯下更多的过错。”
“不过,绪山既已犯错,便愿领受惩罚。特向毛烈致以歉意,以求宽恕先前无礼之罪!”
“哎呀!”
毛烈哪敢接受这位师伯祖的道歉呀,连忙闪身避开,又疾步上前扶住绪山先生。
还好,这位绪山先生好似没有练过武,毛烈的力气能够将其扶住。
龙溪先生也上前来,扶住绪山先生,温声说道:“事理说开就好,师兄不必如此向徒孙大礼致歉啊!”
然后,龙溪先生又招呼毛烈道:“方才见礼未成,毛烈现在还不再拜过你师伯祖?”
毛烈一听,连忙双膝跪地,重重地叩头、高呼:“毛烈拜见师伯祖!”
再看现在的绪山先生,竟也是一团和气、满面笑容,俯身将毛烈扶了起来道:“好好好!”
“应德收了一个好徒弟啊!我心学多了一个未来大儒!我心甚慰!”
说着,绪山先生将手在腰中一撩、擎出一块羊脂玉佩:“此番,我是道听途说地听闻唐应德收了一个碧眼儿做徒弟,在没有打听清楚便急急忙忙过来。来得匆忙,没有带见面礼过来。”
“这是我随身的一块玉佩,就权当是我这个师伯祖给徒孙的见面礼吧!”
龙溪先生一看,却是脸色大变,急急抓住绪山先生的手、不让他把玉佩递给毛烈:“师兄,这可是师父送给你的和田玉佩啊!此物太过贵重了!”
绪山先生却是再抓住龙溪先生之手,坚定地将其推开,口中说道:“毛烈为我心学所做的事情,完全配得上这块玉佩。若是师父亲至,也会赞同此举的!”
龙溪先生这才收手回来,却又对着毛烈沉声说道:“既然是你师伯祖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不过,此物乃是你祖师文成公所留,毛烈你可要好好保管!”
毛烈连忙双手接过玉佩,高举过顶:“毛烈谢师伯祖厚赐!佩在人在!”
绪山先生将毛烈扶起,又对龙溪先生道:“我看毛烈的想法可行。那么,就让咱们师兄弟再次联手如何?”
龙溪先生大喜,接口道:“就像咱们代师授课一样!”
两人四手紧紧地握住了一起。
绪山先生回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回去!叫他们都来!此等盛事,身为心学弟子岂能不参与进来?”
“诶!”
绪山先生的儿子答应一声,又向毛烈歉意一笑,转身奔出了客厅。
龙溪先生突然松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失声道:“坏了!”
然后向荆川先生道:“咱们的其他人可都不近啊,你师伯的人就在余姚,明天就能到这里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师伯却是狡诈得很呢!”
“哈哈!”
大家顿时一阵欢笑。
这时,荆川先生才把自己带回来的几位客人做了介绍,却是曾经跟随荆川先生学习、可以算做荆川先生弟子的姚翼、安如石等人,刚好在来毛庄找荆川先生的路上遇上,被荆川先生带来效力。
众人一番见礼之后,才再次依礼入座,开始讨论如何将毛烈的想法细化整理、如何入手编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