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蒲松龄逐马青州道 蒲将军得牛云门山

听赁贤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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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守仁逃出监狱,急急似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跟妻子回到家中,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踏上逃亡之路。

    他听说,栖霞人于七举旗造反,占据了好几座县城,声势浩大!犹如当年的水泊梁山。投奔那里不但能保住性命。而且,凭他投机钻营的本领,还能在山赛混上把交椅,把失去的荣华富贵找回来。

    再说,青州知府尚荣奉命监斩,早早安排好刑场,从牢中提出犯人,捆绑在断头台上。只等午时三刻,放炮行刑!

    不多时,报时官跑马来到刑场,大呼:“午时三刻已到!”

    尚知府提起朱笔,刚要划去马守仁的名字,却听有人禀报:“大人,死囚不是马守仁!”

    “什么?”尚知府大惊:“不是马守仁是谁?”

    “监狱官刁三!”

    尚荣怒不可遏!目光火辣辣地看着县令顾云龙问:“汪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云龙刚来淄川,既不认识马守仁,也不认识监狱官。只认得报警人是蒲松龄,慎重地问他:“蒲先生!人命关天!千万看清楚!真的不是马守仁?”

    “千真万确!”蒲松龄斩钉截铁地说,“我仔细观察过,那囚犯不是被吓昏,而是酒醉未醒!一定是夜里被人灌醉之后,用调包计把马守仁换走了!快把他清醒过来,一问便知!”

    尚荣下令:“提桶冷水来!”

    一桶冷水浇下去,刁三慢慢睁开了眼睛。

    尚荣喝问:“你叫什么名字?”

    “刁三。”

    “干什么工作??

    “监狱官。”

    “监狱官为什么来替斩犯受刑?”

    “这…”

    “快说!”

    刁三稍微定了定神,把夜里霍氏假装为马守仁饯行,带酒菜来到监狱。说马守仁死了要和他做长久夫妻。他信以为真,两人喝了交杯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尚知府大怒,喝命:“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关入牢中,另行发落!”接着,问蒲松龄:“以先生之见,马守仁可能逃向何处?”

    蒲松龄胸有成竹地说:“对一个死刑犯来说,于七义军是他心中的水泊梁山!”

    “到了那里,先生能认出他来么?”

    “扒了皮也认出他骨头!”

    向荣说:“好!能认出他的模样,就有办法抓到他!我派几名捕快,先生为眼线,去贼占区走一趟如何?”

    “这样小人可不敢去!”

    “为什么,几名太少?那就多派几个。”

    “不,不能用捕快!”

    “为什么?”

    “捕快狐假虎威,平时扰民惯了,到了义军地盘旧病复发!万一惹出事来,不但抓不回逃犯,反被义军抓获,贻误大事!学生没法向大人交待!”

    “那怎么办?你一介书生,就是找到了马守仁,也制服不了他呀!”

    “学生有位得力助手,不要说一个马守仁,就是十个八个也对付得了!”

    “好!”尚荣大喜,“这事就拜托先生啦!何时动身?本府也好为您准备些盘费。”

    “学生这次是去崂山游玩,追捕逃犯不过是顺路捎办的事。因此,不敢动用官府一文钱!”

    尚荣赞许道:“先生胸怀博大,令人敬佩!不知何时动身?本府当为先生壮行!”

    蒲松龄道:“大人心意,学生领了!追逐逃犯,十万火急,立刻就走!”

    尚荣大喜:“好!本县等备下美酒,恭侯先生马到成功,凯旋归来!”

    蒲松龄回家告别母亲、妻子,就和陈淑卿匆匆上路。

    节气虽然过了立春,然而,残冬尚未完全消退:积雪在月光下泛着白皑皑的光亮;料峭的寒风猫爪似的撕着人的脸颊,麻痒疼痛!为了抵御寒冷,他们加快了脚步。

    身后响起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回头看时,一高大黒影推着辆独轮车匆匆走来!两人急忙闪在路边,车子轰然而过!

    看不请大汉面目,只觉得他的脸如同起伏的山峦,一闪而过!车上坐着个人,用棉被裹得严严其实!待了会儿,后面追来个矮个子,跑得气喘吁吁。令人不解的是推车大汉竟然叫他哥哥!

    “哥!这女人要追赶的是不是这两个人?我们好不容易追上啦,千万别错过了!”说罢停住脚步,放下车子。

    哥啐道:“你真笨,没看出是两个男人吗?快走吧!”

    车上女人说话了:“他们都穿男人衣裳装,其实是一男一女——他们在哪里?”

    “文慧姐!”蒲松龄又惊又喜!对大汉说:“大哥,您车上是我姐!”

    大汉道:“这下好啦,大嫂,您终于找到亲人啦!”又告诉二人:我们在大路边遇上她的,他走累了,坐在道边哭,我们问她为啥,她说:要跟两个年轻人搭伴去胶东找她男人,不料说好的事,他们却变了卦,丢下他偷偷走了!她随后就撵,脚小走不动,想回家也回不去了!我想,空车也是推,不如捎着她,不想真的追上你们啦!”

    “多谢大哥!”

    “不客气!不过,我要问你们,为啥把这位大嫂甩了?”

    “我们不是有意甩她的,因有紧急公务在身,带着她走得慢,怕误了公事!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什么紧急公事?”

    “追捕逃犯!”陈淑卿脱口而出。

    “追捕逃犯?”大汉一怔,下意识地攥起拳头:“追赶谁?”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是个判了死罪的人。”

    “追捕我?”小个子一步跨到两人面前,晃着拳头威胁:“你们敢!”

    大汉也吼道:“你们奉狗官之命来抓我哥!妄想!”说着就要动手。

    文慧惊恐的尖叫:“兄弟、妹子,千万别动手!他和大壮一样,力大无穷!”

    蒲松龄急忙解释道:“大哥,您误会了,我们要追的逃犯是个大贪官,他害苦了老百姓,被刑部判了斩决!昨天夜里从狱中逃跑了。”

    “原来是这样!我最恨贪官,追上,一拳头送他上西天!”又说:“我们那里县令也是个大贪官,穷苦百姓吃不上饭,他却养着七、八个小老婆,花天酒地!我去投了义军,带兵马打回去,把这狗日的杀个鸡犬不留!”

    大哥呵斥他:“老二,先别说大话!,听过路人说,青州城还被清兵围着!过去过不去还不一定呢!”

    “过得去!几个清兵算个球?救你出狱后,大队官兵追来,被我打得屁滚尿流!”

    “听说围困清州城的有几万清兵哩!”

    “几十万我也不怕!追捕逃犯要紧,快走吧!”

    车轮又咯吱咯吱响起来。

    陈淑卿轻轻掀开文慧头上包着的被角问:“姐,坐车颠得慌吗?要不,我背您走吧?”

    大汉哈哈大笑:“你这小傻蛋,坐车累,背着就不累吗?”

    月光下,蒲松龄隐约发现前方路边有团黒东西,紧走几步过去细看,原来是个头发蓬乱的老女人僵卧在雪地上!伸手一试,鼻孔里还有些气息!对大汉说:“大哥!这老妈妈还活着!”

    大汉说:“活着就捎着她,车子正偏沉呢!”说罢,平放下车子,两手抄起老人,放在车另一边。脱下破棉袄刚要往老人身上披。却被蒲松龄伸手拦住:“大冷天光膀子还了得?把我棉袍给她包上吧!穿着它走路实在不得劲!”说罢,脱下棉袍把老人包得严严实实。问大汉:“车上有绳吗?我给你拉着。”

    大汉不耐烦地说“先生,快走吧!我可不用你在车前挡道!”说罢推起车子,大步朝前走去。

    一边走着,亮开嗓门唱道:“一轮明月照九州岛,牛二推车朝前走!不卖山果不卖酒,一心去把义军投!”

    “唱得好!”逗得众人鼓掌大笑起来。疲劳、寂寞一扫而光!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大汉更是一见如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把肚里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秀才你们知道俺兄弟俩为啥逃难吗?都是满人太坏,硬是不让我们汉人宣耀自己的民族英雄。!”

    “别说了,快走你的路吧!”大哥呵斥。

    “怕什么,你不就是因为宣扬民族英雄岳飞,被抓去要砍头的么,又不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坏事!”

    “原来大哥是说书艺人!”蒲松龄惊喜地说:“失敬!失敬!”

    “得!你老弟说对了,看来你也是个读书人,知道岳飞是个大英雄,可那狗官却说岳飞打金国人就是打他祖宗,是大逆不道,把我大哥抓去要杀头!叫我们过了八月十五去刑场收尸,可怜俺八十岁的老娘一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就心痛的断了气,那天,我连口凉水没喝,不知哪里来的劲,一口气把娘扛到墓地埋了,回家拿了劈柴斧头去了监狱,劈烂大门,剁了三四个狱狗子,砍开牢房,放了在押的犯人,背起哥哥大摇大摆出了监狱……哈哈!真过瘾!人说,黑旋风李逵厉害,我就是活着的黑旋风!兄弟,你也受过官府的欺负吧?”

    蒲松龄说:“可不,我也被他们关过监狱!”

    “看看,我猜对了吧!我们都是难兄难弟,要不,不会对那些赃官那么痛恨,我们这叫什么来者,同……同……同病相怜……”

    “去,同仇敌忾!”大哥纠正。

    “对,同仇敌忾!我们一起去参加义军,报仇雪恨!——可是老弟还没告诉我,你们追的贪官叫啥名字?”

    “马守仁。”

    “我姓牛,他姓马,马是斗不过牛的!有朝一日遇到他,一角抵他个大窟窿!”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路上的行人多了,大多是逃荒的灾民,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挑筐背篓,扶老携幼……人们操着各种口音,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是奔向同一个方向,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东……

    “大爷,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蒲松龄朝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拱手问。

    “胶东!”

    “胶东什么地方?”

    “问什么,只管走就是!”老人不耐烦地呵斥,又觉得这样对客人不礼貌,抱歉的一笑,小声说:“年轻人,你是外地人吧,到这里来干什么?”

    蒲松龄说:“我们从淄川来,要去于七义军……”

    “嘘——!”老人急忙向他发出警告,看看四下没人,才小声提醒他“你们是远方来的,不知道这里情况,说了错话会惹事的,!别人要问你去哪里?千万别说去义军地盘,当心行人中有满清人的奸细!若被他们听见,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昨天就有个来投义军的外乡人,被当场砍了头!”

    “我的天!”蒲松龄故作吃惊地伸伸舌头,小声道:“我们那里遭了旱灾,活不下去,好多人逃荒要饭下了关东。我听说胶东义军占区不错,就来了,没想到世道这么混乱……”

    “关东哪有胶东好!”老人的话语中明显带着自豪:“胶东富豪恶霸都被打倒了,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到处欢声笑语!”

    “有这么好?”

    “不信,你去亲眼看看嘛!我儿子去得早,参加了义军,骑着高头大马杀清妖,是他捎信让俺老两口去……”他还要说下去,老伴忙使眼神止他:“少说两句吧,小心被官府人听见割舌头!”

    蒲松龄偏要问个明白:“老人家,义军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远啦,过了前面镇子就是青州城。听说义军先头部队占了城池,清妖急了,调来了八旗劲旅,将青州城团团围住,正和义军增援部队在城外展开激战!,你听这炮声……”

    “到底是谁胜了?”大汉终于忍不住插了话。

    “眼下义军虽占上风,但清兵山上架起大炮,居高临下轰击义军阵地,死伤惨重……”

    大汉一听,推着车发疯似的跑起来,口里不断的喊着:“闪开闪开,让我过去给义军助战!”然而不管他怎么扯破嗓子咋呼,前头的人群却像堵墙似的一动不动了。原来前边是个村镇,大路从村庄中穿过。行人来到村头,大概是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买点东西吃,街头挤得水泄不通,两边店铺廊檐下躺满了过夜的难民,看样子,他们住在这里不是一两日了,好多人用木棍、破苇席之类搭起棚子,一家人挤在里头,裹着破棉被取暖。

    一打听才知道,过了这村就是青州城,官兵围城,封锁了所有道路,行人只好在镇子上停下来,至于什么时候放行,谁也不知道。

    太阳已经漫过树梢,大街两边店铺的门板仍然关闭着,大概是怕一开店门,饥寒交迫的难民会一拥而入,把所有的东西抢光。

    说书大哥毕竟见多识广。他说:“这里是正街大路,自然人多拥挤,四下里未必都这样,与其呆在这里挨饿受冻,不如绕道找个客店住下填饱肚子,再作下一步打算。”

    众人都赞同他的建议,公推他前去探路。

    大哥欣然应诺。临走嘱咐大家:“诸位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要擅自离开,免得失散了不好找。”说罢,弯进了就近的小胡同,正巧碰到个老汉从家里出来,便上前施礼:“请问老伯,这村里除大街以外,别处还有客店吗?”

    老人把手往南一指道:“从这里出去就是南街,顺街向东不远,牌坊近前有家客店,开不开门却不知道。”

    大哥急忙回来,把这一信息告诉了众人。大家都很高兴。于是按照老人指的方向一路寻找,果然找到了家客店。门额上挂块白木牌子,写着“郑家老店”四个字。大哥高兴地拍了下巴掌:“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众人推门进去,店老板满脸堆笑迎上来问:“客人要住店吗?”

    大汉一瞪眼道:“不住店来干个球!有酒、肉吗?”

    店家忙说:“有!有!有!,我的意思是先安排你们住下,再说伙食。”

    蒲松龄道:“如此最好。”

    “你们住单间,还是住大房睡通铺?”

    蒲松龄见文慧也是男子打扮,就说:“我这两个小兄弟,晚上读书用功,自然是住单间方便些;这位老太太是路上捡的,没啥病,就是饿坏了,先做些饭给她吃,让她住个暖和房间,所有花销都算在我的名下。”

    老板道:“既是路上拣的,她家人找不着,你们带着又是累赘!不如把她留在这里,我一面为她调养身体,一面设法寻找她的家人来认领,这样你们既减少了负担,她也早日和亲人团聚。两全齐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说:“这太好啦!遇着您这样的好心人,是老人的福气!我们和她的家人都感谢您啦!还有,我们三个人住大屋睡通铺。您看着安排吧!”

    “伙食呢?一桌吃,还是每人一份?”

    大汉抢着说:“一桌吃,大家热闹!酒喝不了都归我,饭钱我全出。”说得大家都笑了。

    蒲松龄说:“二哥路上出力最多,住店吃饭花消算我的!”

    大汉两眼一瞪:“我老牛说一不二,先把我的钱花光了,再花你的。”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蒲松龄便不再和他争执,只暗地嘱咐店家不收他的钱。

    店掌柜生火做饭。蒲松龄先上楼去看小卿和文慧的住处,阁楼上四面有窗口,凭窗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高山上不时升起缕缕烟柱,隆隆炮声传来,震得窗纸哗哗作响!心下推测:既然山下城池被义军占着,那么山上开炮的一定是清兵火炮阵地了。

    正看得出神,忽听大汉在楼下招呼吃饭。于是三人下了楼。饭菜倒还丰盛,四素、四荤八个大盘,还有一坛老酒。大汉已经抱着酒坛喝起来。大哥劝阻不住,兄弟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见三人进了房间,尴尬地笑道:“诸位别笑话我,老牛肚里有酒虫子,闻到酒香,满肚子里搅蹬得难受!喝上几口它就安穏啦!”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大哥啐道:“这是放屁拉桌子——没啥遮羞!啥也别说,就是馋酒。”又拱手向众人道歉说:“我这兄弟不懂礼貌。诸位多多包涵!”

    蒲松龄笑道:“二哥只管喝,我们几个人酒量都稀松,这坛酒都是你的!”大哥还是警告他:“这不是在家里,得少喝点,免得酒后闹事。”说完,夺过坛子斟酒。

    蒲松龄忙伸手去接酒坛:“大哥,我年轻,斟酒是我的事!”

    大哥哪肯放手,他知道,酒坛子若在别人手里,老二去抢,人家就得给他;在他手里,老二再馋也不敢来夺。斟完酒,率先举杯道:“古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天,我们能在此相聚,是今生的缘分!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要珍惜这一难得机遇,开怀畅饮,来!大家同干此杯!”

    蒲松龄乘大哥不注意,伸手抱过酒坛,给大家斟满酒,说话了:“我们已经是朋友啦!可直到现在,小弟还不知道二位哥哥尊姓大名呢?”

    大哥说:“我们姓牛,午字出头牛,我名牛纪,弟名牛纲,济南府历城县人。不知秀才兄弟是贵乡人士?”

    蒲松龄说:“学生是淄川蒲家庄人,姓蒲名松龄,小字留仙。这两位兄弟……”还没说出小卿和文慧的名字,就被牛纪打断了:“您就是写聊斋故事的蒲松龄?”

    “正是学生,大哥何以知道拙作?”

    “先生济南有位好友叫朱湘吧?”

    “是的,你认识他?”

    “他是我书场上的常客,去年朱老太太八十大寿,我去他家说评书祝贺,在他书房里休息时,发现案上有几篇聊斋故事,落款是淄川蒲松龄留仙着。觉得新奇,向他借读了两篇,文章立意新颕,脍炙人口,耐人寻味!远远胜过历代志怪小说!……联想到先生不畏权势,敢于斗贪官、闹贡院的壮举,知道先生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胆识过人!牛某仰慕先生己久,今天拜识尊颜。幸会!幸会!”

    “兄长过奖了。”蒲松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小弟因看不惯世俗,写点东西抒发胸中的郁愤而己,笔墨粗陋不堪,有污世人眼目。大哥多多批评指正!”

    朱纪道“我因为说书,险些丢了性命!可一天不说,就觉得无所事事,我去义军占领区,一方面是为了躲灾避祸,另一方面通过演说民族英来鼓舞义军将士的斗志,既然有幸遇到先生,就将您的聊斋故事作为每场开篇引子,不知您的大作带在身边没有?”

    蒲松龄道:“由于走得仓促,只带了最近写的几篇……”

    “几篇也行。您可以再写。咱订个产销协定,您管写,我管说,挣了钱平分!”

    “不行!不行!”蒲松龄连连摆手:“我写作不图钱财,只求教化世俗,你说我听,场场付钱,听的高兴,还有奖赏。兄长磨破嘴皮的微薄收入,我一文不取!能有幸结识兄长,我就心满意足啦!来,为我们的友谊长存,干杯!”

    朱纪抱坛斟酒,酒坛已空,气得将空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二!你真没样!”

    牛纲嘿嘿笑道:“你俩只管说,我就只管喝,不知不觉就喝净了。店家,再来一坛!”

    蒲松龄忙说道:“二哥若是没喝足,就替两位小弟喝了,适可而止吧。”

    牛纪说:“不行,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店家,再来一壶!”

    牛纲说:“我也没喝足,干脆来一坛吧,免得不够再向你要。”等了会儿不见回音,焦燥地吼道:“听见没有?你长了耳朵是只管好看的?”

    “来喽来喽!”店家抱着酒坛一路小跑过来:“这位壮士真是海量!有道是,既然开起店,不怕大肚汉。好酒有的是,诸位只管放量喝!”

    “喝!喝!喝!光喝不吃算个球?没看见菜都吃光啦!再切两大盘熟肉来!”

    店家抱欠道:“酒尽着喝,肉却没了,今年大灾,粮食欠收,养猪的少了,猪肉奇缺……客人要吃,明天再去买。”

    “买个球!”牛纲暴怒地一拳擂在桌上,震得杯盘齐跳:“你这是放屁哄屎壳螂!没有菜下酒,老子今天不喝啦!说着,忽的站起来,从腰里掏出一串铜钱摔在桌子上,拔腿就走!出了门,亮开嗓子唱道“窦尔墩在绿林谁不赞扬!”……

    牛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蒲先生,我问您件事。”

    “什么事?”

    “那年乡试,您闹了贡院,遭官兵围捕。幸亏被一女侠营救,才免遭大难。可惜的是:女侠从此销声匿迹,给众人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您可知道那位女侠现在何处?”

    蒲松龄笑问:“大哥想念她?”

    朱纪道:“不是我一个人想念她!而是众多泉城人都在想念她!特别是那些粉丝、曲迷们,发疯似的到处找寻,然而石沉大海,她仿佛从人世间蒸发了,始终没有一点消息!她相貌、曲艺、武功名冠泉城!一颗耀眼的明星骤然从夜空中消失,给人们心中留下多么强烈的眷恋和遗憾!我若知道她现在什么地方,不管千难万险也要去见她一面!向她传达泉城人对她的怀念和和敬仰!”

    “这……”蒲松龄刚要说。因见陈淑卿频频递眼色,便改口道:“她唱得有多好?让听众们这么入迷?”

    牛纪道:“说起来,可算是一段风流佳话,陈小姐歌喉天下少有!若大泉城,多少显贵子弟对他倾心仰慕,还有个新科探花暗送秋波!她都不屑一顾,却把一颗炙热的芳心捧给了你这个穷秀才,人们都说,自大明湖画舫和词以后,三场考试期间,她天天都在暗中追随你,保护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转危为安以后怎么会舍得与她分手呢?恕我说句不恭的话,她该不是像当年卓文君那样,爱慕司马相如的才华,两人双双私奔了吧?你现在是‘金屋藏娇’,却不透一点风声!是吧?”

    蒲松龄正经地说:“牛大哥,你想到那里去啦,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不,我们是兄妹!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在去济南之前十二年,都是在我家渡过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一个姓蒲,一个姓陈呢?是不是同母异父?”

    “你净瞎猜!我们既非同母亦非同父,她是俺娘的干闺女。”

    “看看,我说的不是没道理吧,干兄妹,就是未来夫妻嘛!”

    “胡扯!”蒲松龄作色道:“再不说正经的,我不喝了!”

    “好!好!好!”牛纪急忙认错:“我的好兄弟,我是觉得这样一位才貌武功三绝的奇女子,蒲秀才若是错过了良缘,会遗恨终生的!”

    蒲松龄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趁店家进来收拾杯盘的机会,要他讲述一下青州城目前的战况。

    店家说:“前几天,义军攻占了城池,官兵调大军来了个反包围!并在云门山上架起大炮向城里猛轰!城里义军、百姓伤亡惨重!城墙也有几处被炸塌!于大王十分震惊,急派蒲将军率部攻山,企图夺取清兵大炮。却因山势陡峭久攻不下,战局对义军十分不利!”

    “这位蒲将军叫什么名字?”

    “蒲大壮,先生同乡。四十来来岁年纪。你该认识他。”

    “认…不,不认识。”蒲松龄自知失言,忙改口:“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店家继续说:“这儿曾经被义军占领过,他们纪律严明,对百姓毫无犯!所到之处杀贪官、除恶霸,分地给穷人,深受百姓爱戴……无奈官兵势大,眼看城池难保!咱市民小人,爱莫能助啊!兵慌马乱的,客人吃了饭,早点歇息!夜里千万不要外出!一旦出了事,大家都不好!”

    店家走后,众人熄灯睡觉,赶了一天的路,又喝了点酒,瞌睡涌上心头,倒下便酣然入梦。。

    半夜里,蒲松龄被吵醒,出门一看,原来是牛纲醒过酒来,吵着要去投义军,牛纪拦不住他,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地争吵。便过去劝解:“二哥不要急,这镇子眼下还在清兵手里,倘若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随即压低声音说:攻山的义军头领就是我的族兄蒲大壮,二哥既然主意已定,我带你去见他。”

    牛纲放下车,大巴掌在蒲松龄肩上一拍:“太好啦!咱这就去,我不信攻不下一座球山!”

    蒲松龄说:“不行,官兵盘查太严,等夜深人静,我们避开大道,从山沟悄悄绕过去,确保万无一失!”

    牛纲佩服他的高见,急得摩拳擦掌!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叫上陈淑卿,三人悄悄出了客店,取小道往山下走去。接近义军营帐时,被巡夜哨兵发现,围上要抓他们,被牛纲三拳两脚打倒倒在地,余者拔腿就跑,牛纲追上一个,揪着耳朵拽回来。训斥道:“老子来帮助你们攻山打清兵,你们不来迎接,反当奸细捉拿我们,真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兵士挣扎不得,叩头求饶。

    蒲松龄说:“我们是蒲将军同乡,有事见他,给我们带路。”

    “是!是!是!”士兵连声答应,领他们向义军营帐走去。

    蒲大壮几番攻山失败,心中正烦闷,忽听逃回来士兵说:“营外来了三个人一个黑大汉;一个白面书生;还有一个道童。黑大汉非常厉害,巡逻的兄弟都被他打伤了!”

    蒲大壮大怒,命众将跟他一块去会会这野种!刚出中军帐,只见士兵领着三人进了辕门,众将立刻拔刀执剑,亮出准备厮杀的架势!吓带路士兵急忙大喊:“将军不要动手,他们是蒲将军的同乡!”

    蒲大壮一怔:“我的同乡怎么会来这里?”帐外灯光暗淡,看不清来人面目正疑惑间,只听黒大汉厉生喝道:“姓蒲的,你的族弟来了,还不快快迎接!一点礼貌没有,还当什么球将军?”

    蒲大壮听他声若打雷,己知此人非同寻常,于急忙下马,插刀入鞘。带领众将大步迎上去。

    蒲松龄认出领头的将官正是族兄蒲大壮,亲切地喊道:“大壮哥,一向可好!”

    蒲大壮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松龄兄弟,你好啊。”张开双臂抱住蒲松龄亲了又亲“兄弟,你怎么冒险到这里来了?”

    蒲松龄说:“来看看你呀!文慧姐也来了,现在客店里。战场上危险,没让他来。”

    大壮说:“等攻下山来,我去客店看她,叫她再跟你们回去。这里天天厮杀,不是闲人呆的地方!”

    蒲松龄说:“她是坐着牛壮士的车来的,在这里不方便,我再把她领回去。还有,牛壮士要参加义军,不知你们要不要他?”

    蒲大壮打量牛纲一下,惊喜地说:“要!要!要!天上掉下一员虎将!怎么不要呢!”说完,伸开双臂搂住牛纲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刚刚抱起来!放下之后,喘着粗气说:“牛壮士真有一头牛重吧?”

    牛纲笑道:“重量没秤,力气和邻居家大黄犍不相上下!今年春天耕地,正耕着,一头牛忽然病了,我替它和大黄犍并肩拉犁,大黄犍还得挂偏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