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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竹林,黄搏才想起来那只是警示钟而已,自己不必如此着急,脚下便自然地慢了下来。竹林外的走道上不断有人来回走过,见猛然间有人从竹林里冲出,不免扭头侧目的注视过去。黄搏被他们的眼神瞬间惊醒,方才奋力奔驰时所搁置一旁的愁绪重新苏醒过来,他觉得现在还能吸引别人眼球,一定跟自己的失败有关,即使他不能确定那些人是否见过自己狼狈的时刻。不及做过多地伪装,连忙混入了人群之中,冲讲武堂匆忙走去。
此时的讲武堂里已是人声鼎沸。这倒没有出乎黄搏的预料,如此即让他宽心却又令他不安。他希望此时的他们是有事可做的,以免自己推门而进的时候,再次成为他们的“焦点”。而不安的是,此时喧闹的主题也许正是自己。故此,此时去推开那扇门对他而言是艰难的,不过幸好他没有退路。
进得门来。在双耳全力的捕捉下,发现他们的话题似乎并不是自己。不过只有少数几个人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引人注目的结果,反倒没给他带去多大的宽慰。相反,而是一种失望,一种被人漠视的失望。
还有比这个更令他失望的事要去面对:眼前他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东方宇。此时正在与安玫聊着什么,看的出来他们相谈甚欢。而当自己出现之时,安玫脸上浮现出些许的尴尬神色,这让黄搏越发无所适从,他尽力说服自己,那一定不是在嫌自己多余出现,可总是不能够彻底的成功。正在黄搏为该选择冲上前去据理力争还是另寻空位而踌躇不决之时,东方宇倒是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看了看黄搏,走回了原先的位子。
黄搏觉得那是在为自己让座,不过还是要进一步确认一下,便先用热切地眼神看了看安玫,见她正好冲着自己,脸上显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嘴角上扬式的微笑时,他方才有勇气冲那位子走去。即使心里猜测出东方宇的退让多半出于她的劝说,而自己却也无从拒绝此番依仗女人而轻易得来的“胜利”。东方宇让出的这一步,让他心底的那份失望,得以稀释开来,暂时失去了那份浓烈,因为众人此刻又都在看着自己了,并且他很肯定多数人并不是在讥讽自己。
坐定,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消磨着尴尬的时间。东方宇的不战而退,令所有人大失所望,原本期待的好戏并没有上演,不免兴致索然,各自收回期盼的目光忙于别事。不过黄搏觉察到依旧有几双眼睛时不时的会盯向自己,而他却没有与之对视的勇气,只是埋头警觉着周身的一切动向。
最主要的感知对象便是身旁的安玫了。黄搏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见她与东方宇聊得欢畅,而换了自己后却又彼此沉默不语了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失败者?那为什么还要示意自己坐过来呢?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吗?越想头也就越埋得深了。
而此时的安玫同样是如坐针毡。她明白,不论谁与自己坐在一起,都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怪只怪当初没想深远,哪知如此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人,也会因为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即便没有看出黄搏此时有多痛苦,但多少还会有些于心不忍。见他接连被人打倒在地,颜面尽失,而自己又不好直言让其“知难而退”,或者劝其对自己敬而远之为好。此番也想着借东方宇的强势,令他与自己分开些距离,也好平息他接二连三的狼狈以及解脱自己。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自己却不免要落下口舌,让旁人骂自己专好卖弄风姿,借以攀附强势,那岂不又自讨麻烦。更何况对于那“可怜虫”也定会是一番打击;再者,始终觉得黄搏并非庸俗之辈,且初次见面之时,见他眉宇间颇有些爱慕之意,自己又岂能视而不见。
思前想后之际,见他走入门来,便连忙小声劝走东方宇,紧接着冲黄搏伸去了不冷不热的“橄榄枝”,让其自行选择。不成想,他还真就走了过来。待他坐定,沉默煎熬中,安玫却又后悔了那个友好的示意,心下暗自裁度,定要想法子让自己不伤和气地离这等“风口浪尖”远一些。
不多时,钟声再次响过,孙二虎应声走进屋内,所有人顷刻间正襟危坐起来。见他面有不悦,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多喘。孙二虎看了看众人,随即又低下头去,随意摆弄着训讲桌上的一切物什,摆放齐整后才再次抬起头来,一板一眼地说道:“咳咳,晚上呢,是你们自修时间,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是呢,鉴于你们白天课上的表现,我还是有几点要强调一下……”众人听罢,说辞倒是无关紧要,重点的是口吻还算平和,想来是有所克制,如此紧绷的神经便可放松些了。
“今天上了两堂课对吧?”众人点头,孙二虎接着道,“你们呢,是来拜师学艺的,原本奉茶磕头的礼数全然给你们省去了,你们就更该拿出恭敬谦逊的态度来对待你们的训术师。你们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就拿今天的这两位训术师来说吧,战仕锦战师,那可是训武院数一数二的高手,游龙长枪可是威震天下的;单雄志单师,那也是京城武术院出来的全才,不论枪术、棍术,还是剑术、刀法,都是有着颇深的造诣,现在是专门来教你们剑术的。所以说你们要好好把握机遇,为了将来的前程,现在就要从‘尊师重教’开始做起!”
听了这话,有人现出了羞愧之色,想是觉得白天的时候有眼不识泰山,没有拿出十足的崇敬之情来对待而在忏悔。而有的人却听得热血澎湃起来,好似真就看到了似锦的前程一般。不过除此之外,总会找到一些令人难以定夺的神情。也许那是鄙薄,又或者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而黄搏就在假装专注听取训教的同时偷偷看着作出这等神情的那几人,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缓解身旁与安玫间的尴尬。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几人也在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孙二虎顿了片刻,左手还是不闲着,仍旧在“戏耍”着早已俯首帖耳的桌上的物什。兴许如此地盛赞他人的确耗费心力,需要停下来喘息片刻。只是再次启唇开齿就显得突兀了。“咳咳,”依旧是需要咳嗽了两声,“还有,我听说今天有人相互切磋来着?好!我们鼓励相互切磋。不过呢,切磋要在双方情愿的基础上才可以,不要仗着自己手上有两下子功夫,就到处挑衅滋事。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把事儿弄大了,往轻了说,给予相应处罚;往重了说,你们要是让我也在全院师生面前丢脸,我就能让你们卷铺盖滚蛋!”
大家再一次看到了声色俱厉的孙二虎,那个似乎掌控生杀大权的人。其实即便就这么说倒也并不为过,从某一个角度去想,他的确能够左右许多人的命运,就如同他现在所警示的一般。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除了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惧怕以及弱不禁风的反叛之意外,剩下的就只有顺从了。
“哦,对了,”孙师再次突兀道,“还有训教费的问题。入院之前,规定你们必须自带一门兵刃,额……我看你们做的还是比较好的,都有带着。除此之外,就是那二两的训教费了。到现在为止还有几个人没有交上来,如若想留在这儿的话,三天之内务必交到我这里,由我交予院方。倘若交不上来者,那我只能下逐客令了。”
听罢,武生们彼此间的眼神交流开始放肆起来了。孙二虎的话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纷纷不无惊奇地搜寻着那所谓的“几个人”。不知是已经形成习惯了,还是因他的举动太过明显,人们都觉得此时脑袋险些低到裤裆里的黄搏一定是其中之一了。只是令他们不解的是,旁边的安玫却也是深深地低着头,一脸深思的样子。大家都在揣测,虽说她整个人的穿着打扮显得朴素了些,但不至于厚着脸皮连训教费也不交吧?他们哪能知道,安玫是在筹划她的“撤离”计策。
孙二虎说到兴头正起之时,安玫就已经在未雨绸缪了。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另找一人替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上,并且是不论多大风浪都不会轻易被伤到的一个人。如此,安玫便不自觉地看向了另一旁的伊雪。见她正在随意玩弄着桌上的笔墨,时不时地提起笔来随意画上两笔,样子委实惹人怜爱。安玫有些佩服她,虽说是一百余号人,她这般不专心听取警训,还是会被孙二虎看到眼里。
伊雪不经意地侧目时,便就留意到了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安玫,伊雪当即对着安玫翻了个白眼儿,故意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小妹妹,姐姐有那么好看吗?”安玫依旧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是要将她看羞为止。嘴上平静地回道:“怎么,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看吗?”“我好不好看,不管你什么事,专心听讲!不要胡思乱想,姐姐是正经人。”“呵呵……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毁在假装正经上了,连男人们表露爱意的机会都不给。”
“你有完没完,”伊雪故意显得不耐烦道,“谁说我没给,是他们只看见你了而已。”“这么说,你是羡慕我喽?”不等伊雪反驳,安玫便又赶忙说道,“那好,我把位子让给你,你敢不敢坐过来?”说这话时,孙二虎已经放过众人,让众人自行习作。安玫假作随意地用一只手托着脸颊,脑袋扭向伊雪这边,旨在不让黄搏听到。而伊雪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当即故意加粗声线道:“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什么心眼儿呢,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嘛,用得着使激将法嘛。告诉你,小妹妹,我是不会上当的。”说完不忘刻意阴险地笑了笑。
安玫在为心思被识破而有些羞燥外,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刁钻无常的丫头不简单。无奈,只得学出她那歪嘴耸肩的落败模样来,以示自己的“天真”。这也是最好不过得了,至少她们都不希望彼此之间有什么膈应事宜存在。
相安无事挨到下课。男人们里外喧闹,女人却全安坐在屋里。黄搏作为挨着女人的男人,更应该是在屋里的。只是他跟女人现在依旧没有恢复交流。而其他人却大都是相谈甚欢的样子,屋子里满是嘈杂,只这二人像是两尊佛像一般孤静。
一旁的伊雪已偷瞄了二人良久,实在看不下去,突然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道:“哎!算是服你了,好吧,不过总要换得自然一点吧。”安玫听了这话,边把两手托腮改成一只手,边满脸甜蜜地冲伊雪扭过脸来。“嘿嘿,我就知道二姐是最疼人的啦!”“哼!你少来这套,别光嘴甜,可要记得知恩图报哟。”两人默契地一同起身走了出去,而当再次回来之时,二人尽量不动声色且又显得顺其自然地互换了座位。
刚坐定,伊雪便侧过身子小声说道:“安玫,我猜你应该没有深刻地考虑过这样的后果吧,别的不说,就这位可怜的痴情郎就够他伤心的。”“胡说什么呢你!别想着打退堂鼓,我只想有一个相对平静的位子坐着,而恰巧二姐你能够帮小妹一把,别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哟哟哟,现在就开始轻描淡写了?我可真要后悔跟你换了。”伊雪脸上尽量表现出认真的神情来,无不惋惜地说道。
两个女孩的举动让心存记惦之人看在眼里,他们在心里猜测着这番举动的原由,而最为心绪凌乱的莫过于一旁的黄搏了。当一个相对而言更为陌生的身影坐到身边之时,尚未完整平息过来的心神,瞬间再次澎湃起来。心如电转,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安玫还是选择远离自己了;而接下来的念头却是想竭力来否定这个想法:不会的,她们只是换着坐坐,或者安玫坐过去找玉兰花有事要谈……
可是,前番隐约听到二人在密谈些什么,想必定是商讨眼前这换座之事了。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没人愿意坐在失败者旁边。想到此,顾不得难过,赶忙偷瞄向自己的另一旁,见还是原先坐得那位,不免心神稍稍宽慰了些,毕竟自己并没有被所有人所孤立。只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比之被人孤立更让他心惊胆战的事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晚上的第二课,依旧有人想着去彰显自己,而走出讲武堂的男人们便大都是这等心思了。即便不是所有在屋外的人都在寻找机会博人青睐,可恰恰有时仅仅充作观众,也是一种凸显自我的方式。在普遍的认识中,观赏,是优越于他人的消遣方式。另一方面,观赏是对局势的一种把控,鉴定他人是否优于自己,好做到心中有数,早作打算。
待至“审时度势”归来,见屋内有所变动,不免借着热血澎湃的劲儿,有些难以自制起来。东方宇便是第一个进得门来且有明显反应的人。昂首挺胸行不几步,就发觉安玫不知所踪,而刚从外面进来的自己能够确定她并没有在外面。刚要四下寻找,随即看出了端倪,继续朝前走了几步后,在安玫伊雪两人中间停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深刻起来,左右看了看,好似是在检阅一般。伊雪没有理他,而安玫也只是低着头,假装忙碌着。他见无人理睬,只好笑容不减地继续朝自己的位子走去。黄搏见他这等神色,知道此情此景是令他满意的。
而下一个进来的古寒则没有笑出来。走到伊雪身旁时,同样是停了下来,只是盯着伊雪看,满脸若隐若现的疑惑。而伊雪脸上却渐渐有了笑意,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只好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有事吗?”“……没事,”古寒等了好久才回道,“额……”他终于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悻悻地走开,而此时伊雪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咳咳,再笑嘴就到后脑勺了,原来你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瞧把你美得,至于嘛。”安玫打趣道。“去去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得赶紧把姐妹们调集在一起坐,不然的话,迟早会出事的。”伊雪好似很有远见般地说道。“哟哟哟,就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呀,我看这样坐着就挺好,会有很多精彩故事发生的……”安玫满脸的幸灾乐祸。
“你……真是……”伊雪夸张地作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我都懒得骂你,你可别以为自己真就脱离苦海了。”说完就侧过身去,不再理她。安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虽然知道伊雪过多地是在矫情,心里指定还在美着呢。不过自己也知道,即便此番在伊雪心中也许不算什么,可在自己心里,委实对她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还是找机会实行“男女有别”的策略为好。
好在相安无事地挨到钟声想起,有人已开始按捺不住起来,纷纷想要起身回夜息房睡觉。这本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只是昨晚回去之时,发觉早已有不少老武生洗漱完毕,正欲上床安寝了。便意识到所谓的“灯不息人不憩”纯碎是用来制约初来乍到的新人的,所以大可不必唯命是从。不过话虽如此,可还是没有人敢起身往夜息房走。一是忌惮孙二虎会杀个回马枪,二是对刚刚被全体默认为“狗腿子”的王纯仁起了防范之心,担心那厮会去孙二虎那里通风报信。更重要的是,此时独缺一位领头羊,相信只要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指定会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局面。可是这领头羊做起来虽够威风,可风险也是难以估量的,所以没人选择要这份威风。
终于,墙上的灯开始微弱起来。当真有一盏灯熄灭之时,瞬间就站起不计其数的“羊”来,纷纷冲屋门奔去,大有冲锋陷阵的阵势。兴许是今天委实累了,都很想早早回去休息。只是这对于王纯仁来说,却是事不关己般地看在眼里,愤愤不平地恨在心上。在他看来,这有违孙二虎所要求的刻苦上进的精神,而对于身为孙二虎“亲信”的自己,乃是一种挑衅式的无视。他很想站起身来厉声喝止他们,可始终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宜做此等可能引来众愤之举。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经他评测,在这个群体当中,凭自己的能力,有好几个人是惹不起的。
不多时,人就走的差不多了,好像成了惯例一般,仅剩下的人还是那几位。最应该在的当然少不了王纯仁。只是令他不解地是,那个拿木剑的小子为什么总是走得这么晚?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黄搏是在刻苦求进,或者是对“传统信条”的遵从,而是猜忌他极有可能是在跟自己竞争。他觉得那小子觊觎自己在孙二虎心目中的位置,试图通过这种较劲的方式凸显自己的同时,让他也显得并不是那么得鹤立鸡群。想及此,便立刻站起身来冲仅剩的几盏依旧闪烁着微弱光亮的壁灯走去,装作一本正经地挨个儿吹灭掉。如此,剩下的几人就不得不走了。
而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黄搏,果真在逐渐黑暗的环境地刺激下惊醒过来。原本他想要随着人群早些出屋的,而突如其来的变动着实令他越发失落起来,不知不觉间再度陷入了深思。他想的并不仅仅是安玫“远离”一事,而是还有那被孙二虎催促的训教费。的确,他就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幸好是还有“几人”,这使他少了些压力,不过总该是要去解决的,心里盘算着必须要抽空回一趟家了。
再一次被王纯仁用别样的方式赶出来后,站在门外的他还是没有着主意。当身后的王纯仁走出来,然后锁上门后,他还是没有动。而王纯仁却并不管他,竟自冲夜息房走去。只是行走间,免不了持续猜测着黄搏的意图以及接下来的动向。所以脚步也就慢下来,打算一窥究竟。
良久,他还是无奈地走远了。而黄搏终于不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茫然地的眼神看着训术场上零星的人影。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猛然间低下头吐出了那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手里提着那柄木剑,脚步沉重地侧转过身,慢慢朝前走去。
走过中段顺下的阶梯,才想起来是要去练剑的。便又转回来,沿着台阶下去。他要去那个隐秘地点,练一会儿记忆中残存不全的那套剑法。
再看那位王兄。好不容易压住性子,等着黄搏有所反应,哪知在时不时地回转头去,洋装无意地回眸探视中,只是见他像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快要走到夜息房之时,仍旧模糊地见他站在那里,也就失去了兴致,闪身进了夜息房。
黄搏站在树丛中,看着昏黑的四周,然后再把剑举到眼前看了看,他茫然的双眼就如同这夜色一般,而手里的剑,在焚火鼎火光的映照下,也仅仅看到个模糊的黝黑轮廓。是的,他不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直白地说,他看不到明确的未来。而现在,也被那模糊的未来左右着,因为他怀疑着手里的那把剑,以及拿剑的自己。
挣扎了片刻,终于,他还是慢慢地把剑举到了胸前,接着便磕磕绊绊地练就起来。他所练的这套剑法也是家传绝学。而他也仅仅是小的时候见父亲练过,而黄父却也只是当着他的面演练过,并没有深授亲传。不过黄搏却是从小就认定那剑法一定是武功绝学,练就之后,便可所向无敌,受所有人敬仰。但令他不解的是,那绝学父亲却总是不肯让自己习练,以至于到现在没人可以教他的地步。而练就此剑法,便从小就成了令他魂牵梦绕的事了。
不多时,警世钟响起,好像终于有了一种力量出现,把自己解脱了一般,他终于找到了停下手中的木剑回去睡觉的理由。不过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逃避,他认为自己需要短暂的时间来调整,却也在为这样的逃避,而不停地自责以及自惭形秽着。因为他坚信以往的绝世高手们是不会这样逃避的,继而证明自己就不配成为什么绝世高手。
脚步匆忙的走回夜息房,见众人已大都脱衣上床躺下。心想自己每每最晚回来,定会使他们有所猜忌,说不定早就有“这是有多么大的进取心呀”,“够努力的呀”之类的暗讽话,憋在了心头难以发泄出来。想及此,当即提醒自己最好不要太过招摇,一定要尽量表现得极不招眼地走进去,然后草草洗刷一番上床为好。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如何低调,看不顺眼的人总是看他不顺眼的。
他的顾虑也算暗合了眼下的处境。虽然安玫的离他而去,不知大快了不少人的心,可伊雪的“投怀送抱”却又让他更新了“仇敌”,以及增添了更多方面地敌视。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嫉妒着这位虽已多次颜面扫地的可怜虫!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个寒酸货色会有这么好的桃花运。而这些却是黄搏无从知晓的。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得以让他在有所感应的情况下,仍有勇气继续踉踉跄跄地前进。
翌日,众人在彼此暗暗较劲的激励下,争先恐后地起床,着急忙慌地赶往训术场。没人想要落后,即便是在多数人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可言的黄搏也是如此。就连对众人为何如此积极深表困惑的阿鹏也被带动起来,一边用还未清醒的眼神,茫然地注视着身旁正在整理床铺的黄搏,一边也手忙脚乱地穿着上衣。
警醒钟声响时,训术场上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在一大队之前,二大队已基本列队完毕。警钟响完,一大队的最后一名武生才融入了阵队。而相继地,老油条们才刚刚开始登场。一大队的人在为二大队的进取精神自愧不如的同时,更为最后一个到来的徐忠伟而惊诧不已,仿佛他站在了这一二大队二百余号人之上,那脸上的淡定与从容,更是让众人顶礼相望,似美不胜收的风景一般。
早训结束后,孙二虎再次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一大队面前。在他开口之际,人们便已开始猜测,想他们这位主训术师,定是每天早上都会在某个角落里监督着早训,继而便在为方才的表现并没有敷衍应付而庆幸,亦或是担忧。抬头看着孙二虎脸上阴沉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情绪,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从他时不时地看向二大队的眼睛来看,大概是不满意今天一大队“拖沓”的表现。
沉默了片刻,孙二虎终于开口道:“我大体上看了看你们早上的表现,总体上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要高水准的要求自己,不要甘居人后。”这话对于此时仍旧喘着粗气的武生们来说,着实摸不着头脑,想着方才已经是在尽全力表现得最好了,而且是起得那么早,怎会只是简单的“说得过去”呢!
他们有他们的困惑,而孙二虎却也有自己的困惑。他在想,为何那肥头大耳的赵师所带的大队,总是看起来要优秀得多,而自己总会带些看起来比之不及的货色?难道是自己的力道还不够?可也并没发觉那死胖子对他的武生如何高标准严要求呀!他越想越觉得气愤,而脸色也越发阴冷下来,吓得众武生们连粗气也不敢多喘。
“还有,”孙从沉思中挣脱出来接着说道,“今天会有其他科目的训术师到来,你们必须严格听从他们的训教,不准再给我惹麻烦!”说完便扭过身去走了,好似是着急忙慌地摆脱某种嫌恶的东西一般,把一群人丢在了训术场上。
走在赶往伙食堂的路上,几个女孩聊了起来。伊雪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什么课来着?”“好像是飞器跟棍术。”玉兰花见安玫无心回答,便接茬道。“哦,是嘛!这棍术可棘手了,你们有谁练过?”众人尽皆不答。其实她们当中多数是有练过的,只是在一众兵器中,最为不雅的当属这棍棒了。当然,这是站在她们女孩的角度来讲的。所以没人愿意首先坦白自己在棍术上下过工夫,都在等着其他人先承认。
“你们都没练过吗?那太遗憾了,棍术可是练枪的基本功底,在这个‘一枪独大’的年代,不会点儿棍术,那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呵呵……”这话是从几个女孩的身后传来的,不等她们回过头去,就已猜到是古寒了。“这可不好吧,你这是跟踪呢!还是有意在偷听呀!”安玫突然开口回击道。从她的异样口吻中,一旁的伊雪听出这是要在自己身上找热闹看。而其余几个女孩的脸上也露出了别样的笑意。
她不想让安玫得逞,所以不等古寒回答便立即说道:“哎!谁告诉你我们不会的?我们姐妹几人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是不是想要挑战谁呀!”“……额,还是不了,我就不献丑了。”古寒作出惧怕的神色回道。而安玫却并不甘心轻易放过这两人,又忙不迭地说道:“哟,你可别谦虚,这里有人最看不惯假模假样的了。”说完还不忘将眉眼挑向了伊雪。不等古寒拆招,伊雪便急忙扭回身狠狠地挎起安玫的胳膊说道:“小妹妹,姐姐带你去吃饭哈,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不等说完便拖着安玫撇下众人而去。
渐渐地,武生们还是发觉出自己在这儿的大致活动范围,最多也就是在那几点之间的连线上来回奔波着。这多少有些令他们感到枯燥,虽然现在还没到真正该感到枯燥的时候。现在他们便又不得齐聚到讲武堂这个“重点”上来。值得一提的是,古寒进门时,人们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他身后那人手里的棍棒。显然他对单雄志说得话并没有夸大,他果真备置齐了各路兵器,而且件件皆属上品。
现在单说他这根齐眉棍,棍身通体幽深发亮,内行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上好的镔铁锻成,而且这棍也定是见过血的;棍两头各有蛟龙盘踞其上,握在手中好不威武。只是这等耀眼的兵器,并没有换来所有人的赞美神情,伊雪便是当中的一个。
走到她身旁时,见她依旧是不屑地微微冲古寒撅了撅嘴,这倒在古寒的意料之中。他开始觉得,伊雪真的不喜欢自己近乎炫耀一般地招摇过市。依着她的性子来看,自己此时的举动应该很欠揍,即使他尽量装出了一脸平静的模样。
古寒的这条齐眉棍算得上是上品,起码在现在的一大队中是如此的,毕竟棍在这个年代里除了剑之外最不被看重的兵器了。棍多是僧家弟子看寺守院的健体物件,在战场上较之其他兵器难有杀伤力,除非是修练了精绝的棍术,且内力修为极高之人,不过倘真有这等人,也断不会出现在厮杀场上的。相传,江湖上棍术独尊的人都在僧寺佛刹之中,因此,世俗中的习武之人,多拿棍术当个习修武艺的健身聚力的佐器。而如今古寒却拿出这等成色的齐眉棍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不多时,钟声再次响起,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紧跟着钟声走了进来。不用说,这人就是一大队的棍术师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精壮有力,一张刀砍斧劈似地脸上点缀着必要的东西,尤其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威慑力。而他健硕的四肢虽被一身宽松的武士服包裹着,却还是会时不时地透露出它的刚硬来。武生们看得出,这位训术师是个内外兼修的厉害角色。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声音却是尖声厉涩、刺耳难听的紧。“你们好,”那人客气地说道,“我名叫武定田,原是一名少林寺俗家弟子,如今几经世故,来至此地做了训术师,从今天起,由我来训教你们的棍术,希望我们能共有进益。”说完后,便没了下文,好似在等待众武生有所反应一般,但底下只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他们对眼前的这个人摸不着丝毫路数,哪怕是实力深不可测的战仕锦也不会使他们如此。因此没人敢轻易放肆。
过多的,这位武师给人一种幽深空远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偏偏出现在一个外形体态如此立体分明的人身上,这似乎是更加令人费解的地方。以往这样的感觉,在想象中多是些仙风道骨的隐秘居士才会具有的,如此看来,许是往昔终日的“青灯古佛”养成了此等气场吧。
直到气氛到了不得不有所改观的时候,武师方再次启齿:“嗯,这样吧,你们有谁想说说自己对棍术的看法?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今天是第一堂课,我们就先来互相了解一些,不用这般规规矩矩的。”
此话一出,全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软下来,武生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而且是对方主动施与来的,更加具备了放松下来的底心。而寄希望于任何时刻的某些人,早已有了开口询问的冲动。终于,坐在最前排的一个武生用出最轻柔的语气问道:“棍术,练足了会很厉害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屋内已开始交头接耳,小有躁动起来,靠后坐的一些人并没有听清这个问题,也许这正是那位武生想要的效果,他希望听到的人越少越好,甚至是只有武定田一人为好。那样的话,他就不至于为这个连自己都认为很蠢的问题付出过多的代价。
这个问题在武定田看来的确是愚蠢的,不过,这个蠢的问题,却给了在这儿仅有一年训教资历的他一个缓解尴尬的机会。“这个是当然的,不过,那究竟怎样才算厉害呢?要知道自己厉不厉害,就得跟别人去比,所以就算你练的很厉害了,你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谁知,他不回答倒好,这话说完,全场又陷入绝大范围的沉静,因为没有人能够一下子就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纷纷陷入到沉思当中。而那些连问题都没有听清楚的人,则更加四顾茫然起来。
无奈,武定田只好再接着解释道:“任何兵器,只要你坚持不懈地去练,大都会有游刃有余的那天,至于所谓的厉害不厉害,我只能告诉你,到那个时候的你,指定比你第一次握起那件兵器的时候厉害。”人群继续在沉思。片刻后,终于又有一个武生大着胆子问道:“那武师,您的棍术……厉不厉害呀?”武定田被问地终于有了明显的笑意,笑呵呵地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去练我的棍,不会去评断我是不是厉害。”武生们面面相觑,这根本就超出了他们的理念范围。他们信奉的是出类拔萃,是赶超别人,继而拔得头筹,站上顶点。如他所说的话,那还练个什么劲!于是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仅仅是他试图让他们重视起棍术的手段罢了。
这时,坐在后边的东方宇义正言辞地问道:“武师,您知道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谁吗?”武生们先是惊讶地回头看向了神气活现的东方宇,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武定田。他们心中首先产生的并不是期待而是疑惑,疑惑东方宇是哪里来的胆量,敢跟武定田如此说话。而后才是万分期待着武师的答复。
只见武定田定定地看了看东方宇,脸上认真的神色让人们很容易误解为愤怒。当这样的误解,马上就要在所有人心目中站住脚跟的时候,他脸上却瞬间转换成一脸的喜色,不慌不忙地说道:“呵呵……这个我还真不好说,前些年的话,我也许还能说得上来,想来你们也知道,那时候是江湖上盛传的黄仕隆将军,而随着他的败落,如今的天下第一可真就不好说了。再说了,那些都离你我很遥远的,你们没必要整天想这些,先练好手里的兵器要紧。”
这样的回答多少有些扫兴,因为这也许是最令他们好奇的问题了。不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想做天下第一,而是比之站在最顶峰上的人,不论自己显得有多么得遥不可及,那始终都是自己最为关注的人,而恰恰就是因为这种关注,让多数人有了奋勇上进的誓愿。
说话间,钟声响起,武定田没再说什么,一溜烟儿地走出门去,随即人群一哄而散,好似终于战胜了什么似的。片刻后,等待他们的将是第一堂棍术实训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