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帘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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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太早,仿佛做任何事情都能不需要计划。推开窗透气,远处天空像多孔的薄荷糖,极近透明的蓝。这又是一个艳阳天。

    江子燕早晨几乎没怎么说话,她坐在餐桌前,正望着何智尧发呆。何小朋友目前依靠自己的努力,克服了一个小小的食物壁垒,他能吃生肉了。早上江子燕为他切了两片西班牙火腿,何智尧皱着眉,却像爬网的灰蜘蛛一样细细吃完,且没有出现反刍过程。不过,他依旧很讨厌三文鱼等生海鲜,强行喂会发出“e!!!!!!!”的怪叫。

    何绍礼坐在旁边,被江子燕上下盯着儿子的目光,弄得有些说不出滋味。他摸了摸何智尧的头,强硬地走心:“胖子,我这么疼你,你长大以后也会一直陪着我们,嗯?”

    何智尧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他对最后几天去幼儿园有点懈怠,边爬下椅子边拒绝:“不会,我以后有壕多ss要去le的。”

    何绍礼沉默看着这个五官和他很像的小人儿。

    父爱,不像母爱那般自发又天然,好像是需要吹鸽哨一般唤起的感情。他最初在孩子脸上找他母亲的痕迹,再后来看到最多的却是自己,而随着何智尧的逐步成长和开口说话,何绍礼发现这孩子除了是亲生的,其他任何方面都比较像马路上随便捡回来的,问题是,他依旧得鞍前马后的伺候,被这孩子鄙视。

    当儿子故意问是什么,何绍礼回答出保时捷卡宴,何智尧就精准地告诉他,这原本是一个辣椒品种的名字。何绍礼只好再次沉默。

    “喜当爹当的不称职呀。”江子燕还在旁边凉凉地补充了一句。

    何智尧却又不满意了,直视着她的眼睛,细声细气地护着爸爸:“sohat?哥哥活着有很多烦恼的!”

    换成江子燕哑口无言。何绍礼则笑了,轻易就被何智尧收买,再一次。

    江子燕去公司上班,当看到傅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恍然想到昨晚遗忘了问何绍礼的另一个话题。

    只不过,有些真相已然昭彰。当输入傅政的个性签名“白鸟收羽赴水亡”,点击搜索,搜索历史指向对象是三国里诸葛亮的歌词。而何绍舒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正是诸葛亮。她不由深深觉得,世界如此之小。

    这惊人发现带给江子燕的,又是无尽怀疑。如果傅政是何绍舒的前夫,兰羽和傅政交好又算什么?也许是喜欢阴谋论,江子燕看着傅政的目光隐隐地变了。

    她向徐周周打听更多的傅政信息,但旁敲侧击,徐周周似乎并不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这位同事姑娘喜欢老板就像追星,每天上班看到他出现就满心欢喜。徐周周在傅政刚创业的时候就跑来当实习生,在公司财务困难到三个月没发工资都不离不弃,如今其他公司有开的高一倍工资,徐周周全部拒绝,决意只在此处工作。

    上次的时候,主管评价徐周周,说她无论对傅政还是对公司都有真感情的,不能随便拿这个话题开小姑娘的玩笑。

    江子燕汗颜发现,比起徐周周,自己显然不具备这种风雨同舟。她最初选择在这里工作,确实是因为想过渡和求生存,对何绍礼等何家人只是维持表面亲近即可。可是不知不觉间,内心已经有了偏向。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何智尧午间休息的状态有些不对。

    幼儿园里,何智尧正呆坐在小床上,面如土色,额头鼓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老师说他自己跑着跑着就突然撞到柱子上,等扶起来量了体温,感觉有些异样。

    江子燕心里一沉,带着孩子来到医院。医生和校医的诊断相同,整碗水端平又重感情的何小朋友,距离放暑假前夕得了热伤风。幸好不严重,首先把烧退下,再服用一些温和药物控制。

    医生是一个和蔼的秃头老人,他翻看何智尧病历的时候,安慰江子燕不要过于紧张。

    “孩子身子底不错,偶尔生点小病很正常啊。人体也是在不断调整自己的。”

    江子燕才发现她一直紧握着双手,指尖微微发颤。

    她终于忍不住说:“我怀这孩子的时候,他爸爸沾过酒精,我怀孕期间身体状态也很糟……我总是在想,这孩子会不会天生身体虚弱或者受损?”

    老医生倒是不以为意,他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问:“哦,他是在你受孕前还是受孕后喝的酒啊,喝了多少?”

    她想着何绍礼那两杯倒的性子,不由脸微微一红:“……受孕当天喝的。一两杯吧,平时我和他都不喝酒。”

    医生再问了几句情况,耐心地解释:“其实,我们总说酒精作为致畸物,但到底要看时间和量。酒精损伤的不仅是胎儿,也包括孕妇本身,因为会增加生产风险。本着优生优育的概念,我们建议妊娠期间不要饮酒,但喝一点么,倒也无所谓。再说,您家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我看报告,嗯,心脑血管数据正常的,也没有任何fas的症状。您身为家长,就因为孩子生个小病,也不要自己多吓自己。”

    老医生絮絮叨叨的说话,很能安慰人心。

    江子燕不由说:“……可我还是很担心。”

    旁边的护士嘴快地笑了:“那我觉得,您心里担心的肯定不是孩子本身了,估计是别的。”

    老医生皱眉训斥了护士两句,神情却是隐隐赞同。

    何绍礼晚上回家的时候,这才知道何智尧生病了。

    孩子的烧已经退下来,但他流着大鼻涕,晕头涨脑地跟江子燕诡辩,说什么人体内都是原子,原子在白天看到太阳,会正面旋转,夜晚看到月亮就反向旋转。原子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病毒无法战斗过强大的原子,人们的科技对此也没有办法……

    何智尧双手划圆,异常努力地比划出“原子”的形状。

    江子燕则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险恶用心:“赶紧吃药啊。”

    她看到何绍礼悄悄走进来,就把剩下的步骤交给他。

    江子燕在客厅里翻着各种儿童药,何绍礼囤的这些儿童常用药品很多,呼吸道、肠胃、退烧贴,总之什么都有。不过因为有一些时间买的早,保质日期快过了,需要挑出来得扔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在意识到自己叹气的时候,忽地笑了。

    其实,何智尧的状态稳定下来后,江子燕已经不是很担心,可是内心里确实是有什么情绪在来回搅动,让她总不得安宁。可能人生来就有受难的*,也可能是她失忆了,总觉得有天然不安全感。

    到底内心渴望什么呢,她总想搞明白什么呢?也许在想,有一天会不会再从楼上跳下去?如果再跳下去,会是因为什么事?

    这一切,也真的是完全没头绪。

    何绍礼关上门走出来,他揉了揉额头:“胖子睡着了,我今晚会再看看他怎么样。”

    江子燕点点头,她抬手把桌上的过期药都扫进垃圾袋里,轻声说:“等尧宝病好一点,放暑假的时候,我想带他回一趟洲头县。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何绍礼微微一顿,江子燕又沉吟地说:“等尧宝哪天再回爷爷家住,晚上有时间,你再带我去我们大学看一看,好不好?我回来后,都没有回过母校。”

    他不发一言,先走过来近处。

    江子燕晚上穿着浅灰色的斜领衬衫和短裤,居家服是很柔软的料子,露出胳膊和腿的柔和线条,肤白又显得清冰玉骨。何绍礼心中几番权衡,缓缓地坐在她对面,那角度和距离是能仔细欣赏她,却又不会因为她声音和脸而蛊惑。

    “回大学,随时都可以。但你想回洲头干什么?”何绍礼眸子里闪过不快的回忆。他是去过洲头县的,对那里的印象奇差又奇深。

    江子燕猜出他心思,抛出更大诱饵:“你如果担心尧宝,那我把他留在爸爸家里,就咱俩回去。好不好?我去洲头是有事情想查,必须得自己走一趟才心安。”

    她想说服什么人,总能找到软肋,如果找不到,她就自己上。

    何绍礼对出行目的地虽然反感,却对单独出行的提议很动心,他淡然地说:“……我需要考虑下。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得提早安排时间,我下周很忙。”

    江子燕已经收拾好桌面,微笑说:“肯定会提前告诉你啊。”

    等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何绍礼终于一把抱住她的腰,清浅鼻息喷在她脖颈。

    他低声说:“你这诱饵的分量,是不是放的也太少了点?”

    江子燕笑了,她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好好好,你都对,你说了算吧!”

    何绍礼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扳过下巴来吻她的薄唇,带着喘息。

    今晚本来没有*的,至少,何绍礼最初是以为没有。下午足足开了四个小时的会,晚上还知道儿子病了,何智尧每当生病,难缠指标也是直接乘以平方数的。但突然间,他看到她的时候就不行了。

    如果江子燕就以这么似笑非笑的表情,诱惑他从这高层公寓上跳下去,何绍礼只怕他自己会立刻从命。但先决条件只有一个,他必须脱了裤子。

    他回忆着她上次的吻,压着急切,却依旧越吻越重。

    江子燕仰着头,被这么缓慢辗转却又溺死般吮着,内心那些不安渐渐淡了,心跳开始加快。

    何绍礼这人都说他有耐心,但有时候,他也根本没有。晾着他可以,何绍礼是易相处的,也不太逼人妥协。但如果晾的时间久了,把何绍礼惹恼,他发起疯确实没人管得住。他能对自己狠,也能对别人狠,反而江子燕是向来很爱惜自己的。

    就除了那一跳。

    两人倒在沙发上,她向下的视线已经全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江子燕知道如果现在不说话,今晚肯定又什么都忘了。她很仓促地躲过他的唇,先快速地说正事:“我怀疑我当初跳楼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还怀疑我妈妈——”

    何绍礼突然抬起头,无比厌恶地截断她:“你以后别跟我提她了。”

    江子燕愣住:“提谁?”

    他很不喜欢她提楼月迪,但此刻的气氛里,无论是“楼月迪”这名字和“你妈妈”这称呼,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压根不想称呼楼月迪这种女人,为“妈妈”或“岳母”。

    何绍礼突然粗喘一声,他冷冷地说:“总之……那个女人。”

    她故意曲解:“哪个女人,兰羽吗?”

    何绍礼没吭声,他的表情显示出他生气了,江子燕看到一张受委屈且对此话题芥蒂的俊脸。他爱的女人总是让他愤怒,但江子燕本身其实是惧怕愤怒的,她自己从愤怒里得到的只有伤疤。

    “是我说错啦,我以后不这么说了。”江子燕只好哄他,又追问下去,“但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问我消失几个月的时候,我都回答了什么?”

    何绍礼脸色稍缓,他“啧”了声,却抬头把她的脸压过去:“……你先别说话了。”

    不过到后来,他恶意地贴着她耳轮,两人身体都是津津的汗:“子燕姐,你怎么不说话?”

    江子燕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分毫都容纳不下。偏偏何绍礼自己问完了,又察觉到这种对话场景很耳熟,仿佛曾在无形中练习过无数次、无数遍。

    他和她五指相扣,又自言自语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喂,你怎么不说话啊?”然后很自然而然地把剩下的话接下去,“来,叫我爸爸?叫爸爸?”

    江子燕身体不由一抖,即使是她此刻眼神妩媚,表情都有些难以形容。

    何绍礼却忍不住笑了,露出深深的酒窝。他终于觉得,这几年从何智尧身上的无数屈辱感终于能有别的补偿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