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坐北朝南

Sable塞布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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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教师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似乎拿不准该以何种态度应对。

    她是毕业留校的学生,清楚学院历史上的种种丑闻。对田齐奥教授身败名裂、跳楼殒命的悲剧,自然也略有耳闻。

    看看眼前的两位访客——虽然衣着打扮讲究,却是各种不着调——女人神情恍惚,像如梦初醒般怔忡;男人则年轻得过分,近乎随意地谈论千万巨款。

    容不得她不心生怀疑。

    “这位先生,”女教师清清喉咙,“我只是一个行政老师,周末值班防范紧急事故……”

    言下之意,是麻烦对方别乱开玩笑,为难在身处学院人事底层的自己。

    张任早料到会有此反应,指尖夹着一张名片,不紧不慢地递过去:“我叫张任,你上网查一查。”

    瑞信作为当地的龙头企业,对普通民众来说遥不可及;集团继承人的种种八卦,也仅限于茶余饭后,很难与现实产生联系。

    正因如此,女教师刚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直到她看清那张薄薄的纸片,以及抬头上烫金的“瑞信”二字,方才恍然大悟,继而觉得呼吸困难。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消化信息,女教师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请您稍等,我这就给院长打电话。”

    学院通讯录挂在内墙上,她连跑带跳地凑近前去,抖着手按下院长的电话号码,开始焦虑地等待回音。

    与此同时,周唯怡扯动张任的衣角,满脸无法掩饰的不安,用口型发问:“你,要,干,嘛?”

    男人没有做声,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再次将手插&进兜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一会儿,女教师赶回来,激动得面红耳赤,声音也起伏不定:“张,张先生,请您和您的朋友跟我来。先去会议室坐着休息一下,院长他们马上就到。”

    张任颔首:“有劳。”

    nj大学是当地的老牌名校,始于晚清的洋务运动,解放后一直由教育部直属管辖,拥有极强的科研能力和社会影响力。

    这所大学不仅历史悠久,占地面积也很惊人,从教工生活区到经济学院的直线距离有四公里,开车一般需要十五分钟。

    然而,院长十分钟后就出现在会议室里,进门时还气喘吁吁地指示道:“快,快去做准备,校长和书记马上过来。”

    几位随扈立刻听命,开空调、备茶水、擦桌子、扫地板、摆席卡,行动速度之快、办事效率之高,简直令人佩服。

    院长挂着满头大汗,负责亲自接待贵宾。

    他显然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反复说着同样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感谢。

    张任早已习惯此种待遇,对各种巴结奉承都来者不拒,言行举止也应对合宜,在陌生的场合里镇定自若,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倒是周唯怡感觉拘谨,不习惯被曾经的老师们奉若上宾。

    半个小时后,nj大学的校长和书记果然都到了。

    副部级的领导,气度和城府比院长高出一个档次,却也是远远地伸出双手,握住张任一阵猛摇——那情形,就像朱毛大军在井冈山会师一般,洋溢着令人难以招架的热情。

    周唯怡恨不能缩进墙角里,但求避开眼前的虚与委蛇。

    她原本就不喜欢交际,更何况是面对一群伪君子。

    和大多数事业单位类似,nj大学的领导班子严重板结,过去几年都没有发生人员流动。会议室里的这些人,08年的时候也都在位,亲历过田齐奥教授自杀时的风风雨雨。

    那时候的他们,可不像如今这般和蔼可亲,一个个生怕受到事件波及,恨不能装作睁眼瞎,对沉甸甸的人命视若无睹。

    追悼会上,只有几名远亲到场,整个nj大学甚至没有派代表出席。

    周唯怡清楚记得,为了让工会出一份讣告,她跑遍院办校办,在各位领导的办公室门口一等就是半天,受尽白眼和漠视,还是没能替老师争取到最后的尊严。

    曾经的学术泰斗,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就受到民众迁怒,作为理所当然的替罪羊,死在舆论的口诛笔伐之下。

    如今的纨绔子弟,仅仅用金钱作为诱饵,就轻松征服一切,无视年龄和地位的差距,享受众星捧月的超凡礼遇。

    让人如何不唏嘘感慨?

    繁冗的客套告一段落,主宾分别入席,依次围坐在宽大的会议桌旁,开始就设立基金的具体细节进行商议。

    张任和周唯怡坐北朝南,面对着以校长书记为首的校方代表,阵容稍显单薄。但从金主应有的排场来看,他俩又明显高人一等,并未表现出任何弱势。

    特别是张任,虽然也是正襟危坐,嘴角却挑着一丝习惯性的弧度,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对校方的各项条件均表示认可,包括资金到账时间和划拨方式,都没有任何异议。直到提及大楼命名权,方才调整坐姿,语气慵懒道:“我朋友是贵校经济学院毕业,当年师从田齐奥教授。老先生一辈子仙风鹤骨,不求名利,如今捐赠教学楼,正是为了彰显这种精神。”

    “因此,”张任停顿片刻,清清楚楚地说到,“我们要求把这栋楼命名为‘齐奥楼’。”

    有人倒吸凉气,随即捂住嘴巴,会议室陷入一片尴尬而诡异的沉默,只剩墙角的老空调还在咿咿呀呀地运转。

    院长自觉有推进会谈的责任,硬着头皮开口:“张总,田教授是经济学院的没错,但具体情况你有所不知……”

    “我知道。”

    男人摆摆手,明确打断了对方的转圜:“正是因为我知道个中情况,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田教授的学生希望以此为恩师正名,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在哪里花不掉这一千万?嗯?”

    说完,他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坐等校方给出答案。

    方此时,会议室里的老空调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停止了运转。

    凝滞的空气就像这压抑的氛围,沉沉笼罩在众人头顶,如同一团乌云般驱之不散。

    如果校领导坚持原则,没有打过这笔钱的主意,或许还能狠心拒绝;已经煮熟的鸭子飞了,比吃不到嘴里更难受,足以让当事人陷入两难境地。

    “建筑物是活的历史,会永远存在于nj大学校园内。”

    校长不愧是一校之长,刚开口就提升了高度,言谈间充满魄力:“我们不仅要对当下负责,更要对子孙后代负责。选择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命名教学楼,会引发很多问题,必须全面考量。张总,感谢您捐资办学的热情,具体事项可以等将来慢慢商量嘛。”

    听到这里,书记也点点头,暗地里与校长交换眼神,似是达成了一致。

    “瑞信资本去年的增值率是32%,按照10亿元的初始规模计算,相当于每天赚进87万,每分钟600块。”

    周唯怡刚才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却突然开口,思路清晰地报出一长串数字,令所有人惊讶不已。

    环顾四周,她脸不变色地继续道:“张总花了两个多小时在这里开会,损失至少十万块——即便不算后期投入的精力和成本,也不可能等你们‘慢慢商量’任何问题。”

    与会者被这强硬的表态震慑,都不敢再轻易出声,只有张任嘴角含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睥睨着一干院校领导,漫不经心道:“如果对数额满意,我马上通知财务人员开支票;如果不接受刚才说的条件,就当我们没来过吧。”

    面积不大的会议室里,熙熙攘攘地坐了一桌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胆量拍板。

    见此情形,张任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拍拍周唯怡的肩膀,冲门外偏了偏脑袋,假装连话都不想多讲,示意对方跟自己一起离开。

    女人很快会过意来,也躬身离席,跟随男人向外走去。

    眼看二人就要跨过门槛,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突然听见校长猛一拍桌,兀地决断道:“就这么定了!”

    生米煮成熟饭,院长作为最大的受益人,终于松了口气;书记思想保守,依然有所犹豫,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校长打断。

    “设立管理基金,一次性支付到位,专款专用于修建经济学院新大楼。为尊重捐赠者的意愿,这栋大楼将会被命名为‘齐奥楼’,用以纪念我校教授,田齐奥先生。”

    在众人自发的掌声中,一男一女转过身来,无言地相视而笑,目光里充满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