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顶天立地

芥子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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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亚泽“病”了之后,林裕果就将公司事务推给下级,他打算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陪着日渐虚弱的哥哥。他的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了。以前,他还会盘算着以后的事业发展;现在,他只想好好陪着哥哥,走过这最后一段路程。

    所幸,他已经从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接受了这个现实;他那如雾霭般的迷糊,已经被时间的阳光驱散,代之以沉重的云彩。

    他每天总会推着轮椅,带着宋亚泽在楼下的花园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他感到轮椅上的人越来越轻,总会心疼得快要窒息;他总是问着宋亚泽,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可宋亚泽总是淡然一笑,说:“没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哥哥,一起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他觉得生活越来越没有希望,连五彩斑斓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黑白了。过去的他,看到可爱的婴儿,总会因为这崭新而活力的生命,而微微轻笑;可现在,他只有说不出的悲痛。

    重庆到了冬天了。阴冷潮湿的空气让人难受,衣服总是晾而不干,路上鲜是干燥的,泥水总是容易溅到衣服上。夜晚,因为阴霾的天空,总是难以望得见星星的;天空像一块无边的黑幕,包裹着人世间。难道人,都是生活在这黑色的束缚中,无法脱身吗?

    林裕果推着轮椅,强颜欢笑地对哥哥说:“哥,今晚我给你看一个惊喜!”说完,他就跑去前方,蹲下来忙活一阵,将手中的引火线点燃之后,赶紧跑回来,站在宋亚泽身旁。

    黑幕中绽放了极其绚丽的烟花。所有的烟花随着声音冲上天空,似乎要努力地将黑幕炸出一个口子,然后到达那真正浩瀚的宇宙,可惜结果不遂它们的心意。它们为这冰冷的天空贡献出自己的生命,写下亮丽的一笔,却没能冲破那界限。它们终究还是在黑幕里,香消玉殒了。

    “哥……你还记得吗?我们还住在那个小出租屋时,说……说好了……以后……会……会放烟花……”他看着转瞬即逝的烟花,悲叹生命无常,又想到以前温暖的回忆,不由得哽咽了,眼中噙着泪水。

    宋亚泽转头看着林裕果,时间的流逝让他有些感伤,他心酸道:“是啊,我们现在也有钱买烟花了……”

    林裕果止不住地哭泣,这是他这一段时间最常做的事了。他尽量不在哥哥面前流泪,更多的是跑到无人之处尽情哭泣,像是把这辈子喝进去的水通通哭了出来。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说过的那句话了……人痛不痛苦,与他是否成功无关……我现在成功了,可我活得好痛苦……我宁愿一辈子做个平凡的人,一辈子没出息,一辈子生活在那个贫民窟……我都不想让你死……”

    他无力地蹲了下来,趴在宋亚泽的手背上,看着上面凸出来的血管,心痛地抚着,硬生生咽下喉头那股酸楚,才开口道:

    “哥……这世界太灰暗了……这就是地狱!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上天对你这么不公平……你离开之后,还让我怎么生活……从此,我就是天涯孤人了!”

    宋亚泽看着他痛哭的模样,说:“人的灵魂是不灭的,会轮回转世,我死了,但是会在另一个世界诞生。”

    林裕果轻轻抽泣着,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微笑着的哥哥,说:“真……真的吗?”

    “当然,人的*和灵魂是两个层次的东西。不要悲伤,相信我还会在另一个世界关注着你,在心里继续疼爱我的弟弟……林裕果,不要以一时的灰暗否定这个世界。我相信,上天会带我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在我眼里,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我的死,只会成为让你更加强大,走上更好的道路!”

    林裕果哽咽着,不停抑制着那份酸涩,说:“你真的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吗?”瞧瞧,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居然问了这种问题;若非悲伤冲昏了他的头脑,一个建筑系的高材生怎会这样呢。

    宋亚泽轻轻抚着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柔声地说:

    “当然。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我从小疼到大的弟弟……看着你放下负担,遇到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的人,结婚生子;看着你的事业蒸蒸日上;看着你永远不再受苦;看着你帮助很多很多像我们小时候一样贫困的孩子;看着你儿孙绕膝、安度晚年;看着你在满足和安详中逝去……”

    林裕果哭着摇头,说:“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宋亚泽语气坚定,“你会做到,因为你是个向前看的孩子,是个吃过苦的孩子。如果我的死,就让你从此悲观,让你拒绝这个世界,那说明是我的失败,是我没有教育好这个弟弟!”

    “林裕果,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的答案。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真的只是把你当成兄弟。我疼爱你,可这绝不出亲情的范围。等我死后,你要走出这个阴影,拥抱这个世界,真正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白头偕老,那才是我的心愿!”

    林裕果喉头滚动着,喉头*无比。他擦掉一把眼泪,咬着牙说:“只要是哥的心愿,我都要满足……我可以为了你安然地死去,也可以为了你痛苦地活着……”

    宋亚泽听到这话,厉声说道:“我不要你痛苦地活!如果这样,我的病和我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林裕果抽泣着,不解地看着有些严厉的哥哥,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那天向我表白,说你爱我,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爱情观?”

    林裕果有些激动和紧张,他擦干眼泪,聆听着哥哥的答案。

    “爱情,是上天赋予人类的礼物,它意味着责任,承担,付出,而不是占有。电影和总是把爱情夸大,似乎没了爱情人就该去死。其实,爱情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没有了它,你还有友情、事业、责任,不必为了爱情要死要活,也没必要为了我的死而否定这个世界!男人,该放下时一定要放下,一定要往前看,不能总是被过往牵绊。你是个气运极佳的人,这么年轻,就有了蒸蒸日上的事业。你想想,如果你总是拘泥于我,你还能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吗?”

    林裕果沉默半晌,没有应声。

    “我希望你是个积极生活的孩子。我死了,不代表你的爱情死了,你可以再去爱其他人,过上幸福的日子,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阶段。我的死,意味着你开启了新的阶段。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初恋结婚的,你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爱了就爱了,不爱就不爱,没必要矫情。与你没有缘分的,就不要去爱,因为不值得。记住,你要顶天立地地活,不要被无缘的爱情所打败!”

    林裕果双目圆睁,他没想到爱情也可以如此洒脱:“哥……我……”他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放下我吧,林裕果。如果我一直活在你身边,反而才是毁了你。你太依赖我了,从小到大都是,也许我的死,正是上天的安排,可以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要做生活的勇者,不要畏惧一切苦难,包括我的死在内。”

    林裕果哽咽着,喉头酸涩,看着严肃的哥哥,说:“我真的……可以放下你吗?”

    “当然可以。时间会解决所有问题。虽然你会痛,会难过,会流泪,但是,你还会蜕变!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经历过太多生活的波折,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成熟;而我的死,会让你真正长大,让你迎来更光辉的人生。”宋亚泽坚定无比,像在陈述真理一般。

    林裕果咽下酸楚,缓缓开口:“哥……我会听你的话,努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

    自从阑尾炎手术出院后,仇英就天天在家倒数着宋亚泽来家里的日子。一开始的两个月,宋亚泽还算遵守他的诺言,每个周日来一次;虽然态度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可也算是和自己聊聊天,拉近距离了。

    可后来忽然有一天,他推脱说公司事务忙,就不来了;结果仇英就在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没再见过他。

    坐不住的他去了果泽,没想到连林裕果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上班了。他有些奇怪,终于才在一个偶然的时机,听到果泽的员工私下闲聊,才得知宋亚泽病重的消息。

    仇英恍恍惚惚地打听了宋亚泽家的地址,又恍恍惚惚地开着车,再恍恍惚惚地到了宋亚泽的家门口,又恍恍惚惚地按了门铃。

    他和当时的林裕果一样,如同在云中生活,眼前都是大雾,什么活物都不见了,就连大脑也转不动了,只能看到眼前三米的距离,便再也没有力气去瞧瞧别处的风景了。

    林裕果开了门,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仇英,难得地没有开口呛他,只是沉沉地说:“哥哥在屋里,进去看看吧。不要和他说太长时间的话。”

    也许是经历过心痛,更能体会到他人的痛楚了。

    仇英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走进卧室,看见宋亚泽躺在床上,已经沉睡了。他原本圆润的脸,已经成了尖尖的瓜子脸了;头发也是长了不少,配着惨白的脸色,很像一个脆弱的玻璃人,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仇英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宋亚泽的脸,感到很熟悉,又感到很陌生。他感觉眼前一热,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就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怕自己的抽泣声惊扰到玻璃人的睡梦,赶紧跑了出来,关上卧室门,才在客厅的沙发闷闷地哭出来。

    “真的治不好了嘛……”仇英哭了好大一会,才对着林裕果说道。

    “嗯……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林裕果脸上裂出一丝沉痛,语气忧伤地说。

    仇英没再说话,此时的他,完全不像平时那般叽叽喳喳,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宋亚泽其实睡得很浅,他听到动静,从卧室里走出,看见了多天不见的仇英,他在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哥!你怎么出来了?!”林裕果看见哥哥出来了,神色很是担忧,赶紧上去扶着宋亚泽坐在沙发上。

    仇英抬起头,看见脆弱如纸人的宋亚泽,不禁感觉一股凉气从腹中涌了上来,冰得自己浑身僵硬。

    “哭啥呢?我还没死呢!”宋亚泽轻笑着,可这笑容让两人同时心脏一紧。

    “你……你答应我的事情……没一件做到的……你答应我给我补过生日,可是你食言了……你答应我每个礼拜来我家一趟,可你也食言了……以后,你再也来不了了……”

    仇英颤抖地说着,声音也是不成调了,“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你不是总是说自己说到做到吗……怎么说话那么不算数……”

    “既然我是个骗子,那你就吸取教训,不要做我这样的骗子……”宋亚泽反而笑了起来,这给他原本病态的脸添上几丝生机:“以后你要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可千万别啃老啊……”

    仇英鸡啄米似的点头,恨不得把头点到面前的茶几上去:“当然……我答应你……我从来……都是答应你的……”

    坐了没多久,宋亚泽就又回到卧室睡觉了。于湛给他的药让他日益消瘦的同时,还越来越嗜睡,每天都要睡十二个小时以上。

    林裕果将哥哥送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就出了门。他呆愣愣地站了半天,看着宋亚泽的卧室门,突然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出一个好久没有联系的电话,

    “喂,苏姐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林裕果和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一会儿,就心思沉重地挂了电话。

    仇英瞥了满脸凝重的林裕果一眼,问道:“和谁打电话呢?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要结婚。”他悲痛地说出这个原本充满喜气的词语,声音很是颤抖。

    “什么?!你他妈有病吧!你哥都要死了,你小子居然还想结婚?你他妈还有心吗?”仇英一听到这四个字,吃了一惊,弹跳起来抓起林裕果的衣领。

    林裕果漠然地打开仇英的手,眼里流淌着隐隐的悲伤:“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完成我哥的心愿,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

    仇英愣了愣,才神色复杂地说:“你小子……够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