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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沉重
天人的肉身十分强悍，只要得到充足的休憩，身体所受伤害就能够复原。
但沈聪毕竟受伤过重。
虽然巫姑施与的伤害被李蕊承担，可在跟蛇的交流中她被蛇撞断肋骨、添了许多伤痕，身体还中了蛇毒，又流失不少血液。
好不容易攀到蛟蛇的本体上，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稍微用劲就摇摇欲坠。
沈聪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更加担心的是自己与巫姑同蛟蛇的差距。
在这样近的距离，妖蛟身上的伤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坚硬冰冷边缘像是刀子一样锋利的鳞片被损坏得斑斑驳驳。
烂肉与腐血在失去鳞片覆盖的地方翻卷流淌。
沈聪半跪下来维持身体平衡，然后双手握住半枚损伤的鳞片。
一种钻心剧痛由十指传达到脑海——这些伤口上也附着着毒液。
这不是蛟蛇自己的毒液，它来自于巫姑的攻击。
当时雷鸣电闪，应该是蛟蛇的手段。
但巫姑是怎么攻击的呢？
沈聪连巫姑是用什么手段令蛟蛇受伤都没有看清。
从始至终，巫姑只在小院里出现了一次，之后的打斗中她根本就没有露面。
是没有露面，或者是出现了但沈聪根本没有办法察觉？
无论是哪种状况都很糟糕。
无力、渺小。
沈聪心情沉重。
呼应着糟糕的心情，她的身体状况也变得越来越糟糕。
体力精力损耗过度以及饥饿值达到临界的系统消息已经出现了好几条。
重伤令她的体力精力回复速度变得更加缓慢，对食物和饮水的需求也更大。
从苏醒开始，肠胃就饥饿得仿佛要融化。
终于——她从蛇身上翻滚下来。
她刻意滚入泥沼。
倒不是为了缓冲——蛟蛇似乎喜欢看她出丑的样子——狼狈昏倒应该满足蛟蛇的期待。
这样它就不至于发怒了。
沈聪厌恶服软。
但更多的时候，她明白，应该承认自己的弱小。
……
蛟蛇抱着李萼，觉得格外惬意满足。她挥手叫底下的妖精们一些照看李蕊，一些盯着天人，自己拥着李萼倚在榻上睡去了。
不过几刻时候，那天人重伤未愈又被巫毒添了新伤，昏昏沉沉坠了下来。底下的美人儿蛇有心跑来朝蛟蛇禀报，又推推搡搡谁也不肯过来。
平日里，那些长相妖媚的蛇姬鱼姬们都喜欢凑到蛟蛇面前来讨巧。但今日，蛟蛇却发火将两个往日里颇受宠爱的妖姬一口毒火化成灰烬。
众妖便知道，原来在那李萼姑娘面前，是得要格外守些规矩的。
因此这一次，众人选来选去，找了个平日里最木讷寡言，又样貌粗鄙的前来。这妖精战战兢兢地推醒主上，道：“娘娘，那天人气力不支，晕过去了。”
蛟蛇也不知正做着什么好梦，此刻醒来，眉眼间带着戾色。
那被众妖推来的小妖连忙求饶，被蛟蛇不耐烦赶到一边。
『去看。死了。没有。』
“娘娘，没有死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可要我把他弄死？”
妖蛟自己不聪明，就格外不喜欢这些一样不够聪明的妖精，于是又扫了小妖一尾巴。
『看好他。别死。给他。理一理。』
小妖得令，连滚带爬地跑了。
蛟蛇有些不舍地摸摸李萼面颊。
『把。灵露。取来。』
又有个蛇姬捧出一只宝瓶，小心小意地递到蛟蛇跟前来。
因觉得躺在蛟蛇怀中的李萼身上味道实在好闻，就多看了一眼。谁知因这一眼，就给蛟蛇一巴掌扇断了头颈。底下蠢蠢欲动的众妖更加噤若寒蝉。
蛟蛇也不理会她们，只小心将那瓶中灵露含在口里，渡到李萼口中。
不多时，李萼便悠悠转醒。
她推开亲密凑在身边的蛟蛇，先将妹妹李蕊接过来探了探脉息。
知晓妹妹确实是吃了伤药已有好转，这才放下心来张目四顾。
先看见底下鹌鹑般抖抖索索的小妖，又看见地上那断成两截的蛇尸——心底晓得是这喜怒无常的蛟蛇又发了什么火，因此也不言语。及至看见那边昏迷不醒又给个莽撞妖精按在水里洗涮的天人沈长歌时才不悦开口。
“不是叫你保住他性命？你这又是做什么？”
蛟蛇委委屈屈地缠过来。
『也没有。死。为了救他。我鳞甲。都坏了。难道不该。报答我。只是叫他。帮我。清清伤势。谁知。这么。不经用。跌进。泥里。脏了。我。还叫帮他。洗洗身上。』
她又捂着心口道。
『你对他。好。我。这里难受。你不肯到我洞。府。却跟他。住在。一起。』
原来这蛟蛇是在吃沈长歌的飞醋。
无理取闹。
什么清洗污泥，显然是故意为难。
那哪里是帮人清洗，简直与洗个烂布头也一样了。
可李萼又不好对蛟蛇发火，生怕蛟蛇拧了性子又做出什么来，只好服软解释道：“他要是伤到哪里，惹得阿蕊忧心，我饶不了你。”
虽然先前已有猜测，不过此时蛟蛇从李萼口中听到准信，知道这天人果然跟李萼没有关系、跟李蕊才有纠缠，不由心头大喜。
她又鄙夷那天人手段。
也太没用无能了些。
看那可怜兮兮忙不迭地推说跟小蕊没有关系的样子，定是还没得手。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强者为王。先占了人，彼此间还有什么纠葛也只不过是床笫乐事罢了。
还是得找到机会提点他一番。
到时候小蕊有了着落，萼儿再无牵挂，定然就能跟她日日*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才是快活日子哩。
蛟蛇想得兴起，把一条长尾又缠在李萼腰上。李萼哪里不懂她在想什么？忙一把抓住：“天色将明，我要走了。”
正缠绵欢好过，蛟蛇哪里舍得跟她分开。
『不如。就去我。洞府里。』
李萼正色道：“你那里灵机阴邪，于阿蕊伤势不利。”
蛟蛇也知道事涉李蕊，那就绝没有转圜的，只好又拉着李萼亲了几下，恋恋不舍道。
『有事。一定。叫我。』
李萼敷衍着应了她，带着妹妹与沈长歌走了。
蛟蛇痴痴望着着李萼背影，直到人没入苇丛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底下跪成一片的妖精，心里又厌又烦，觉得她们个个貌丑愚钝，及不上李萼哪怕一根小指头。
害得她就算想找个人随便解解相思之苦都不能够。
思及此，又忧心李萼带着妹妹和那天上来的废物会遇见什么应付不来的事。
虽然知道李萼向来不喜欢她插手自己的事情，但还是点了个小妖出来。
『你去。跟着。有事来。禀报。』
这小妖精正是先前为天人清理伤口的那一个，被选到头上，忙不迭地磕头应承跟着李萼一行人去了。
……
沈聪昏迷过去，这一次，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铺着麻布被单的草垫上。空气中浮动着药草独有的甘苦味道。巫姑、战斗、蛇群、妖蛟……这一切仿佛一场荒诞的夜梦，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她一睁开眼，就马上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坐起来。
“长歌。”
“长歌你终于醒了！”
“萼哥……阿蕊。”
头疼。嗓音也十分沙哑。但身上的疼痛已经大部分都消退了。
“别说话，先喝口水。”
李萼递来一个形状并不规则的小木杯，看起来是自己用木头临时掏的。沈聪正要接手，却被李萼拨开。青年将木杯递到她的嘴边，小心喂她喝了几口，直到她示意足够了才停下。
沈聪开口：“阿蕊受了伤，还发烧了。”
“长歌你饿吗？”
李蕊几乎跟她一起开口，然后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我没事了，倒是长歌你，你现在烧得很厉害。”
沈聪的话是对李萼说的，她看着李萼，李萼朝她点头：“阿蕊已经无妨，你安心歇着。”
自从从李萼口中知道李蕊神秘身世的一部分，知道李蕊不能乱吃人间界的东西，沈聪就有种李蕊弱不禁风的感觉。好比她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可以直接去药店买药吃，但angel不舒服的时候她却束手无策。因此听说李蕊已经无碍，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我先给你换药。阿蕊，你去给长歌热些东西来吃。”
李蕊应声出去了。
李萼捉起沈聪的右手，解开上面缠的绷带：“现在已是未时。”妹妹为这天人缝制的衣服有避毒之效，先前又被穿回到妹妹身上——勉强还算沈长歌懂事。“你中了瘴毒。此时就能醒来倒还算快。”
不过妹妹没有受瘴毒之苦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条蛟蛇就是湖里的龙王吗？”沈聪知道李萼是故意把李蕊支开。
李萼剥开糊在沈聪手掌上的草药，闻言点头：“是。”
“阿蕊没有见过真正的龙王。”
“是。”
“你认识龙王，跟她关系不错？”
李萼看着她：“过去，你可不会问得这样详细。”
沈聪点头：“我以前并不想知道太多。所以那天晚上虽然看见你们奇怪的行为，但是什么都没有问。不过现在我想知道了。”
李萼审视了面前的天人一会儿，然后笑起来。
“不枉阿蕊对你另眼相待。不过这件事与我跟那孽龙的关系并不相干。她也是敌非友，以后不用再提她了。”
沈聪觉得李萼的笑容有点妖冶艳丽。
沈聪不由想到了龙王。
是错觉吗？她觉得蛇女跟李萼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在短时间内先后见到蛇女与李萼，沈聪甚至有种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的感觉。
两人一定认识，而且十分熟悉亲密。
只有十分熟悉亲密的同伴，才会才言行中彼此影响同化。
可是为什么李萼完全不愿意提起蛟蛇呢？
相反，蛟蛇倒是十分维护李萼。李萼昏迷不醒的时候，蛟蛇一直抱着她，片刻都不肯离手。
但这些属于李萼的*。既然李萼说这些事无关紧要，沈聪就不会再问。
况且李萼提到了李蕊的“另眼相待”让沈聪十分心虚……她不敢再随便开口。
自己的性别……该怎么说出来呢？
拖延越久，好像真相就越沉重。
李萼并不知道天人心里在想什么。她见天人不再提问，自己也松了一口气，随后她往天人嘴里塞了根树枝子：“咬住，疼得很，别嚼了舌头。”
说完就开始用草药搓洗天人的手掌。
沈聪咬着柴枝低头，见掌心的伤口乌黑溃烂。
李萼正在剔除那些腐肉。
一边做着可怕的事，一边还笑问：“这只手伤得格外重，你怎么惹她了？她可不好对付，又是喜怒无常瑕疵必报的性子。她要是想伤你，就算我也保不了你。所以下次遇见她要多留心些，最好有多远就躲去多远。”
沈聪用左手取下柴枝。
“这次是你叫她来帮忙的吗？巫姑有多厉害？”让你不得不叫一个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的人来帮忙。
李萼有点错愕地抬头：“你不疼？”
疼啊。
伤口痛感鲜明。
特别是李萼开始处理伤口，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神经紧绷心跳加速。
这是医学疼痛分级上伴随血压脉搏变化的最高级4度严重连续痛，但对于沈聪来说并不是不可忍受的。
或者说只要把注意引开，疼痛对她的影响就不会那么大。
还不如最初体验游戏时那一记猝不及防的“死亡体验”来得可怕。
李萼审视天人沈长歌，虽然见他确实并不在意，但还是加快手上速度，同时说了谎：“……她想必是嗅到阿蕊的血气才过去的。天人都是如此吗？”
沈聪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李萼说的是痛感的事。“大概不是。”
“天人到人间来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先前说起过。
沈聪知道李萼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老实回答了：“试炼。”
李萼说：“怪不得那些天人说你抢了他们的‘任务’，又说你是个两面三刀蝇营狗苟的奸邪小人，要我小心留意不要上了你的当。”
沈聪看着李萼没有说话。
上官霸业一伙人原本果然是想把李萼争取到自己阵营里的。
他们确实发现李萼兄妹的特殊了。
不过后来为什么翻脸了呢？
是因为发现李萼属于龙王的派系，跟他们投靠的无辜派系水火不容吗？
“他们说你们来人间是要扫尽天下不平事，除尽八方外道魔。”
沈聪想了想，回答说：“不，是为了得到利益。”
“呵，”李萼明白了，“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因为杀死湖中半龙就能得到奖赏。”
“嗯。”
“你不想要？那些天人为从我这里抠出一点消息，百般讨好千般奉承，甚至还行离间之事。你只要肯问，我一定倾囊相告。”
“我有很多问题，但我……并不是想要从这里得到利益。把时间花在外面会有更好前途。”
李萼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说你志不在此处？”
“……嗯。”
李萼已经将她双脚的伤口也清理干净，拍拍手推开：“以天人体质，伤口里虽进了猛毒，再过两日也便能全好了。那时候……你要走吗？”
“我暂时不准备走。”
“你志不在此，又暂时不打算走，是为了什么？为了阿蕊吗？你心底究竟是怎么想阿蕊的？”
“我——”
沈聪正要把那个沉甸甸的真相说出来，阿蕊却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打断沈聪的话。
“热了些汤饼子。哥，长歌，都来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