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秉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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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聪想说几句话试试能不能摆脱困境,但她现在的设定是胆小自闭症哑巴。

    她只好躲到李蕊身后去。

    还可以跑。

    天人灵巧轻盈,面前的npc却年老体衰。方宅的围墙并不高,她觉得自己可以轻易越过。

    但逃跑之后仍有麻烦。

    李萼兄妹带来的孤女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逃跑呢?

    这恐怕是比当场暴露天人身份还要更蠢的主意。

    她思考的时候,李蕊已经接过衣服了,小姑娘爱惜地摸着衣服料子:“这样好的衣裳,我们……我们怎么好穿?”

    方李氏知道李蕊为人,明白她不是吝啬好衣服不肯给别人,只是单纯在可惜,由此对这个女孩子又爱怜了一些:“咱们这里也没有这样的小丫头,这些衣裳小姐穿过的,也不好随随便便就做善事舍出去,最后也是放着霉了烂了。如今小姐也是怜惜音囡的身世,就穿着吧。都没有挑太鲜亮样子,小孩子穿得花俏些不妨碍什么。”

    “可是……”

    方李氏慈爱看她。

    李蕊好像没辙了:“阿音?”她背过身握住沈聪的手:“阿音来换衣服吧?是小姐的衣裳呢,小姐人很好也长得漂亮,像小菩萨一般的呢。”

    方李氏是方员外的乳母,对方员外的女儿当然也十分疼爱。听见李蕊的夸奖,老太太也笑起来:“蕊囡嘴甜。”

    李蕊却在使劲朝沈聪使眼色。

    沈聪把自己的小个子缩起来,假装不安,实际上在仔细分辨李蕊的神情。

    李蕊一边轻声安抚她,一边在对她做口型。

    呜?

    呼?

    李蕊使劲朝她眨眼睛,眨得沈聪控制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李蕊夸张地喊叫起来:“阿音?阿音你怎么哭啦?”

    “……”行吧。我哭哭看。

    李蕊挡住她,柔声问:“阿音怎么啦?哪里难过吗?”

    不难过,有点难。

    装哭对于沈聪来说是个困难的课题。

    不像装怕生装不安装自闭,只要缩着肩膀垂着头就行,装哭……眼泪怎么来的呢。她的泪腺似乎是个残次品,连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分泌泪水。

    沈聪酝酿不来那种情绪,只好捂住眼睛。

    李蕊差点憋不住笑。

    冷着脸装哭的小天人,哭不出来只好用手捂住脸的小天人,觉得这样做有点害羞的小天人……都好可爱呀。

    但她也知道,要让小天人装哭确实太为难小天人了,于是自己也哭了起来。一边抽搭着淌眼泪,一边把小个子的沈聪搂进怀里:“阿音是想杜阿嬢了吗?”

    沈聪不知道杜阿嬢是谁,为了不露马脚,她乖乖缩在李蕊怀里,还用力抓住李蕊的衣服。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方李氏焦急地围着两个孩子转,两个小姑娘为什么突然就抱着哭成一团了?

    李蕊抽噎着说:“阿音的阿娘……十里八乡再没有人能同她比绣活的,连我也是跟杜阿嬢学的。杜阿嬢人那么好,现在……现在……阿音还……呜呜呜呜。”

    最开始李蕊真的只是在假装,但哭着哭着,悲伤的情绪就完全控制不住了。

    沈聪感觉得出来,怀抱自己的少女真的十分难过。

    一个人的谎言总是有迹可循,特别是那些仓促间脱口而出的部分。

    在李蕊的生命中,一定确实有李音这样一个姑娘,有长得可怕却很和善的赖头李,有绣工很好处处照拂李蕊兄妹的杜氏。

    李蕊是真的在为这些人流泪。

    衣服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方李氏将两个小姑娘带出去,她人老眼花,看不出来其中一个姑娘真的哭得眼睛红肿,另外一个面容冷淡只是略有动容。她年迈心软,对两个身世凄苦的姑娘怜惜不已,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那龙王爷啊……昔年也是再慈悲不过的。已去的就去吧,好孩子,可也算苦尽甘来了。”

    一早送完螃蟹等在府外的李萼看见妹妹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摸妹妹的头,再谢过方李氏,随后领着两个孩子离开。

    李蕊一直牵着沈聪的手。

    她情绪低落,沈聪也就任由她牵着。

    三个人沉默着离开方员外家后门,转了几个弯,在一条少人迹却隐闻人声的窄巷里停下来。李萼擦干净一块石台,让沈聪和妹妹坐下来。他掏出一大一小两块银子:“这是今日卖蟹的钱,长歌收好。本不该拿你抓的青蟹去做人情,只是县衙里的老爷们不像村正……古板固执有些难缠。我只能给你稍作伪装,要去重新注籍,恐怕还是艰难。原本是想请员外帮忙说项,这下有县令夫人帮忙就更好了。”

    沈聪接过银子。大概七十只螃蟹,换来差不多一个鸡蛋重的白银……五十克,不清楚在游戏设定里有多少购买力。

    “这是多少?”

    李萼并不奇怪她不懂这些,仔细解释给她听:“这是一两六钱银子,成色好,能换千八个大钱。一千个大钱合一贯。”

    之前从街上绕过来,遇见一些小餐点摊子,用来支付的都是铜板。一次五六个,给两张菜饼一碗薄粥。

    刚遇见这对兄妹的时候看他们网兜大小应该也有□□只青蟹在里面。这大概是普通的收成。

    每三天十只蟹,每次就算送给方员外五只,另外五只差不多一百三十个铜板。

    兄妹加起来满打满算五十个铜板一天足够花销,每三天能省下三十铜板。

    况且兄妹两人生活简朴,吃的也粗糙,自己买粮做饭应该比外面开销少。妹妹李蕊又接绣活赚钱,虽然不知道多长时间接一次,但她看过,方李氏塞进她包裹的铜钱也有一大串,两三百枚至少。

    按照这样这样计算兄妹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困窘得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沈聪要钱没有用。

    捕蟹对她来说十分简单。

    天人的身体素质也给她带来许多便利。她可以做到许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稍微摸清门路,维持生计并不艰难。

    但把钱直接给李萼,对方是不会收的。

    沈聪把小块的银子递到青年手上:“可以帮我换点零钱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李萼接过碎银子揣回怀里。

    沈聪又说:“那位老妇人还说县令夫人要帮忙在在省城寻亲。”

    这件事显然李萼也知道了,他说:“阿音在省城确实有一门亲戚,但是多年不来往。那家人攀高踩低,悭吝刻薄,不会收留阿音。不过也怕那户人家为攀附天人收下阿音,到时打听到经手衙役,我再去看看。也无需忧心,方府的天人小姐在意阿音的事,衙役会好好勘定那家人品,不会随便应付了事。”

    李萼没有说再之后的事。

    如果面前的真是无人收留的少女阿音,他可以跟阿音结成义兄弟姊妹,一家人一起生活。

    但这是天人伪装成阿音。天人伪装成阿音只是为了拿到籍书和路引。

    他知道,天人不可能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一直情绪低落的李蕊却开口问了。

    她不知道怎么地察觉了兄长未尽的意思:“小长歌,你以后……会走吗?”

    “阿蕊。”李萼不赞同妹妹问天人这样的问题。

    沈聪沉默了两秒钟,决定实话实话。

    “我要找一个人。”

    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云道朱。

    沈聪的思维是十分直接的,任何时候,没有目标就无法行动。即使是休息一下这样的事,她也必须先给出一个“睡满二十分钟”,“看一本闲书”,“逗猫玩半小时”之类的明确指标。

    云道朱就是沈聪最初随手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找这个人既不是游戏任务也没有特别的意义。

    沈聪大可以把寻找云道朱的事情扔在一边。

    从完成交朋友任务的角度来看,跟一个还没见面就杀了她一次的陌生人交朋友,还不如跟李氏兄妹交朋友。

    从融入游戏的角度上看,已经相处一段时间也很懂人情世故的李萼兄妹也是上上之选。

    何必为了寻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放弃现有优势呢?

    她有了朋友,有了身份,有了立足的方法,还有了不知道她存在的竞争对手。

    可沈聪不能。

    有一条规矩深深藏在她的潜意识中:定下的目标一定要完成。

    这些目标就像编写好的程序,必须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地执行一遍,否则她的中央处理器就会混乱。

    她的大脑为了不使她起疑,特地给她制作了一条完美的“必须离开”的逻辑。

    在她的意志因为李蕊的哭泣而稍有动摇的时候,她想到:这是游戏,就算不去找云道朱,最后还是要离开的。

    游戏里时间流速虽然感觉上跟外界一样,但其实跟现实的时间比例却是二十四比一。游戏公司采用了最近的思维激活速度,提升玩家大脑活跃度后,思维变快,时间相对变慢。游戏里的一天只相当于现实的一小时。

    一个多月后沈聪会去学校不再接触游戏。

    一学期二十一周,折算游戏世界几乎过去十年。

    分别十年后李萼和李蕊兄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得知要分别十年,李蕊又会怎么样呢?

    不如就趁情感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离开。

    拿到籍书与路引就走。

    李蕊对自己这位新朋友的想法一无所知。她经历太多离别,不愿意身边人远去。但她其实也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留住天人的。城里面的富户搜集奇珍异宝也不一定能引天人去家里暂住生活,自己家里家徒四壁,又凭什么留住小天人呢?

    而且小长歌总有一天要回到天上的吧?

    可是好难过啊。

    李蕊皱着脸想把心里面的难过压下去,可是越想压下去,难过越多。

    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越掉越急,最后实在受不了的李蕊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我……我不想哭的。我一直知道小长歌要走的。我没有不让小长歌走,哇……可是大家都走了。阿音也……也没有见过……杜阿嬢,赖头阿叔……哇……小长歌是天人,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那……那就像死掉了一样……哇……”

    “阿蕊!”李萼忙捂住口无遮拦的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李蕊哭得肩背不停耸动,最后埋头进哥哥怀里。

    沈聪看着他们。

    李蕊的情绪太能煽动人了。

    小姑娘单纯真挚,因为沈聪使用了阿音的名字,因此才被勾起伤心事。理论上——沈聪认为——她应该对这件事负责。

    可安慰的话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只是数据;你们死去也不会有灵魂,最多解放几个存储格;你们的悲伤也全是虚假,你们所有的情感都不过是载入的数据模型。

    这些话,不能说,系统也不会让沈聪说。

    少女李蕊哭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平复下去了。她不好意思地擦擦脸,跳下台阶,害羞又窘迫地不敢看沈聪:“我饿了……我……我去买碗桂花豆腐来给你尝鲜。”

    李萼也无奈朝沈聪道歉:“阿蕊孩子性情,想一出是一出,不要在意。”

    沈聪摇头。

    她看着李蕊跑开的背影。

    “沈长歌”那张冷冰冰的小脸上露出一些懵懂的伤怀。

    李萼看着这样的沈长歌,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那头被自己染得枯黄的头发:“桂花豆腐很好吃。”

    【得到青年李萼的喜爱。】

    “嗯。”

    这条好感提示跟之前的许多条一样静静躺在沈聪的系统记录里。她关闭了提示,因此一条也没有看见。

    野心勃勃的玩家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野心勃勃的玩家应该时刻关注这些变动的数据,然后抓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趁这对兄妹心神松动时再接再厉刷好感度按照李蕊的意愿说“我不会走的,我会留下来陪你”,那些丹心之交或者志趣相投肯定会往前滑一大截。无论如何,在兄妹两个情绪这样动荡摇摆的情况下,顺着他们说一些谎,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客气话,进度就会有很大突破。

    可沈聪没有那么做。

    她答应母亲好好玩这个游戏,决心成为游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目标是登上排行榜……可她又对游戏中的这一切显得毫不在乎。

    对于她来说一丝不苟与漫不经心两种态度似乎可以安然共存。

    就像她自己一分两半,谁也不会影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