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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多时辰,躺在美人靠上的长孙逊睁开双眼。
“顺伯。”
守在厅房的顺伯马上推门进去,在看到公子唇畔已然干涸的血迹后脸色一变,转身走出去,不多一会,他便端着盛满热水的盆子折回厢房,将盆子放在桌面上
长孙逊拿起搭在盆子边上的毛巾,浸进盆中尔后拧干试去唇畔的血迹。
等他净了脸,顺伯不无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劝说什么,可一想到公子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便叹了口气,端起桌面的盆子走了出去。
“备水。”
顺伯刚走出房门,就听得公子淡淡的命令,知道公子是要沐浴更衣,他忙加快脚步。
很快,武曲和破军就准备好公子沐浴所需的一切,顺伯将挑好的银白中衣外袍以及银狐皮大氅放置好后,将房门掩上。
偌大的浴桶,较寻常的浴桶大了近一倍多,长孙逊解开外袍脱去中衣,任由外袍中衣滑落于地,长腿一抬迈进浴桶,他头枕着浴桶的边沿,将整人身子浸入药水之中。
这药浴,是按师父玄天上人开的药方制成的,虽是药浴,可每泡一次便得承受寻常人承受不住的蚀骨之痛,但也唯有这样,才能护住他被天命反噬的心脉。
往日,这药浴他只用泡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可今日,足足一个半时辰,他才由浴桶中出来,将身上的水拭干之后,他一件件穿上顺伯为他装备的中衣外袍,尔后系上银狐皮氅,淡声道,“备马。”
顺伯浓眉皱起,公子不过休息了一个时辰,泡药浴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了近一倍多,显然是内伤严重,这样的情况下,公子还不好好休息又要连夜赶路,铁打的身子都会吃不消,更何况公子的身体又不似寻常人一般健壮!
他朝一侧的右弼望过去,又指了指厢房的方向,示意右弼去劝公子。
右弼苦笑摇头,以公子的性子,他能在此休息一个时辰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即便他再行相劝,公子亦不会听,顺伯其实也很清楚,见右弼苦笑摇头,顺伯眼神一黯,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便走出去为公子备马车。
右弼看着厢房,却中却在想着,那季大姑娘最好便是公子心心所念的郦望舒,若她不是让公子这般割舍不下的郦望舒,即便是公子阻拦,他也取了季大姑娘的这条命!
他和文曲武曲破军贪狼左辅都是公子的暗卫,而他右弼对公子的事情,比另几暗卫要了解得多一些。
他知道公子如今这般虚弱,便是因为公子为了郦望舒强行逆天改命,才会被天命反噬,他知道能在公子占据一席之地的唯有郦望舒,他知道为了郦望舒,公子会不惜一切甚至公子自己的命。
正因为知道,所以在看到公子为了季望舒这般不珍惜身体后,他心中便有了执念。
季大姑娘最好值得公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他一定不会轻饶!
迈出厢房的长孙逊,一眼就看穿右弼心中所思,他淡淡地道,“右弼,收了你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即便是你,我亦不会饶过。”
右弼身子一怔,长孙逊由他身边走过,他垂眸,心中却是复杂无比。
他希望季大姑娘就是重生的郦望舒,因为这样,公子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又害怕季大姑娘真是重生的郦望舒,因为他清楚,公子对郦望舒的情意愈重,所受的反噬也就会随着公子情意的加深而加重。
这一年多,他看着公子每每想起郦望舒便吐一次血,每隔一月,公子便得泡一次药浴,别人不知泡在那百药之中所要承受的痛楚,他却是清楚的,公子确认季大姑娘是重生的郦望舒后,由之前一月泡一次药浴,变成隔五六天就要泡一次药浴,他明白,这是因为公子确信季望舒便是郦望舒,情意深重了,这反噬也就重了,所以不但药浴要泡得多了,这泡药浴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了一近一倍。
看着公子因为季大姑娘受这般折磨,他心中委实不知道,是该替公子找到了心心念之的人而高兴,还是该为公子担忧!
上了马车,长孙逊闭上眼,捂着悸动的胸口。
那一丝悸动,是前所未有过的。
七七一定已经到了她身边,不知道,忘了自己的她,是否还记得七七?
是否还记得,七七这名,是她亲口取的!
绾绾,等着我。
这一声声缠绵痴情发自内心的声音,让马车外的右弼不由身子一颤。
他忽然有些害怕,倘若季大姑娘不是郦望舒,不是公子心心牵念的心肝绾绾,公子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一年多前,因为郦望舒的死,公子他可是一改从前的性子,以铁血手腕镇压了燕梁朝野上下,一举成为权倾燕梁便是燕梁皇上也为之惧之的重臣,这一年多以来,死在公子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若季大姑娘不是郦望舒,公子他——一怒之下,会不会伏尸百万呢?
他不敢深想下去。
但却知道,公子早就起了起兵征伐秦古的心思,早在半年多前,公子派了十万大军驻守和秦古交界的边境,公子想要征伐秦古的原因很简单,无它,皆因郦望舒曾是秦古女帝,而郦望舒,是死在秦古皇宫的。
至于郦望舒的死因,他是没有查出来的,公子知不知道,他不清楚。
公子能暂时压抑着不出兵征伐秦古,亦是因为郦望舒,因为如今的秦古君主,乃郦望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郦望舒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甚是疼爱,当初郦望舒以秦古长公主身份不惜弑父杀兄一举成为秦古国第一个女帝,泰半原因亦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弟弟。
倘若不是因为公子清楚知道郦望舒有多疼爱这个弟弟,倘若不是因为如今的秦古君王是郦望舒的亲弟弟,他相信,公子早就起兵伐秦,血洗秦古皇室,虽说,秦古的皇室宗亲,早在郦望舒弑父杀兄登基为帝之时,就已经被郦望舒血洗一遍所剩无几。
公子留着秦古国,不过是为了在郦望舒重后之后,让郦望舒自己决定,是要重回秦古做回她的女帝,亦是保持现状,由如今的秦古君王掌管秦古江山。
马车在寂静的官道急驰,右弼将心中复杂思绪一并掩下。
不管季大姑娘是不是郦望舒,不管公子要做什么,他都会听从公子的命令,至于秦古国,就交由以后吧!
靖州产矿,是故四面环山,整个靖州,座落在山脚之下,由高处眺望,风景极佳。
西楚律法,不管是什么矿,在没经过官府上报天子定夺下,不许私人开产,所以盛产铁铜矿的靖州,比别的州郡多了近一倍的军兵驻守,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暗中采矿。
靖州布政使叶大人被锦衣卫夜指挥使押解进京,虽没了地方官,但夜指挥使临别前宣了今上旨意,在今上没有调任新一任布政使前来靖州之前,将由掌管靖州郡提刑司的江按察使暂代布政使一职,所以即便以布政使为首的一众靖州大小官员虽都被抓的抓,停职的停职,在江按察使以铁血手腕镇压蠢蠢欲动的地方官绅,同时又以怀柔手段安抚平民百姓后,靖州在经历了短暂三天的慌乱后,整个靖州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两辆马车由靖州城东进了城,在悦来酒楼停下,季望舒一行人上了二楼简单过用午膳后,又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最后去了靖州最大的客栈同福客栈。
季望舒戴着帷帽披着浅米黄暗花缎面豹纹镶边翻毛斗篷,怀中抱着动来动去很想探出小脑袋瓜的七七,因着七七的不老实,季望舒便将斗篷给系得实实的,这才勉强遮住了七七。
靖州如果看起来似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实则风声鹤唳,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和边墨砚虽易了容以兄妹之名出行,却也不得不谨慎小心。
倘若让人看到七七,不用想都知道,带着一只极难驯服的鹰中之王海冬青出现在靖州的她和边墨砚,定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目。
进了客栈,掌柜的只扫了一眼季望舒,因为隔着帷帽看不清容颜,但掌柜的见多识广,瞧着季望舒通身的气度但知二人身份非同小可,白芍订了四间天字号房后,掌柜的便命店中伙计送季望舒一行人上楼。
放下行李后,一行人便离开客栈在城中闲逛,买了个较大确定能将七七装进去的鸟笼子,找了条无人的巷子,打开鸟笼,将怀中抱得严实的七七放在地上指指敞着的笼口,七七小眼珠滴溜溜的看看鸟笼,尔后满是委屈的看向季望舒,嘴里发出委屈的‘咕咕’声。
看着七七傲娇又委屈无比的小眼神,季望舒掩着笑蹲下去道,“要么你乖乖进这笼子,要么你自己离开。”说着用手指了指天空。
七七歪着小脑袋瓜看看鸟笼,又顺着季望舒的手指看了看广袤的天空,小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双冀扑愣了几下,就在众人以为它要选择自己自由飞翔的时候,七七却又想到了自个腹黑又心狠手辣的主子的话,一想到自个不听主子的话受到的惩罚,七七的小脑袋瓜又焉了下来,小眼珠很是不甘愿的瞥着鸟笼子,尔后伸长脖颈抬高脑袋瓜,像个将军一般的姿势,视死如归的一步一步慢慢挪进笼中。
七七的举止让季望舒和二婢掩嘴直笑,便是边墨砚和青龙玄武,亦是忍不住侧目。
有灵性的飞禽走兽,他们不是没见过,但通灵到像七七这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瞧着笼中一脸委屈不甘的七七,边墨砚心中忍不住滴咕,这莫不是一只已然成精的妖兽?
看着七七不甘愿的一步步慢慢挪进笼子后,季望舒将笼门锁上,尔后在七七委屈的小眼神中,很是淡定的由袖中拿出一块深蓝布罩盖住鸟笼,笼中顿时一片漆黑,七七无比怨念的发出‘咕咕’声以示不满和它的抗议,季望舒忍着笑,朝白薇点头,白薇拎起鸟笼,一行人便出了巷子。
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后,季望舒便选了一起极不起眼的小茶馆走进去,小茶馆的老板是个眉目清秀却愁眉苦脸的年约二十七八的妇女,小小的茶馆放着四张桌子,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六七岁的男童,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男童一笔一笔写得甚是认真。
见得来了客人,秀娘忙迎了过来,招呼着季望舒一行坐下之后,便道,“几位客倌,要喝什么茶?”
季望舒看了一眼那很是认真,连她们进来都不曾分神的男童一眼后道,“来一壶铁观音,再不拘什么点心,都上一碟。”
秀娘听了就展开了笑颜,她正愁着儿子的束脩,刚进来的这桌客倌一看便是个大方的,束脩有了着落,秀娘手脚都麻利了不少,很快就将泡好的铁观音拎过去,又将她自己做的点心腌菜小食一并都上了一碟。
因为进城之后便用过了午膳,季望舒却是压根不饿的,只不过这秀娘送上来的糕点和腌菜卖相极好,她拈了一块糕点尝了尝,味道却是极佳,倒没想到这小小的茶馆,做出的糕点竟不逊于宫中的。
许是看出自家姑娘喜欢听,白薇便唤了秀娘过来道,“婶子,你这店中的糕点可有卖的?若有就各样打包一些,给我们带回去。”
秀娘忙点头,白薇又道,“婶子,你可知道西樵山在哪?”
秀娘想了想,便小心冀冀地道,“姑娘,那西樵山就在西面,姑娘您往城西门口去,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往前走到分岔路口后,姑娘您就往左边去,那条路直通西樵山,只是,姑娘若是要上西樵山,可得多带上点人,那西樵山上,可是有猛兽出没的,前些日子才伤了人,姑娘您可得小心。”
白薇笑着点头,由袖中掏出一绽银子递过去道,“多谢婶子,这个给您,不用找了。”
秀娘一看那绽银子至少也有十两,忙不迭的摇头,“姑娘,这太多了,这如何使得。”
白薇将银子腮进秀娘手里,“咱们姑娘赏你的,婶子只管拿着。”
秀娘捏着手中的银绽,感激道,“姑娘良善,秀娘谢谢姑娘和公子。”
说完她福了一礼,又转头看向自个的儿子道,“石头,过来谢谢这位好心的姑娘。”
那男童便放了手中的笔,跳下凳子行至季望舒桌前,圆圆的小脸满是郑重,有模有样的揖礼,“石头谢谢姑娘,谢谢公子。”
这孩子其实也只比季望舒小了三岁,可是季望舒到底是重生的,所以从心眼里就把这男孩当成了小她很多的小孩子,瞧着这孩子长得五官周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便生了好感,对着男孩微微一笑。
她一笑,虽隔着帷帽,可是毕竟是面纱,这么近距离,石头依稀觉得眼前这大不了他多少的小姐是他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像娘和他说的故事里的小仙女一般。
道完谢,秀娘让石头回去继续练字,她则去包装糕点,正忙着,一个一脸横肉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男子走了进来,指着秀娘道,“秀娘子,这月的费用你可还没交,加上利息一共五吊,拿来。”
秀娘心中虽是悲苦,却也不愿让这胡三把客人给惊到了,便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匣子,将匣子中的铜钱一个个数好,对上了数目之后就递给胡三道,“这是是五吊,你拿了快走,莫惊了客人。”
胡三接过铜钱掂了掂份量,满意地点头,又道,“秀娘子,咱们老大说了,下月起,这费用再涨一吊,你可记住了,到了时间可不能再拖。”
还涨?
自打她男人死后,这短短三个月,保护费用从前的一吊都涨到四吊了,她这小店面,生意好时每月也不过七八吊铜钱,交了保护费扣去这小店的房租,她也所剩无几,再涨,她以后怎么供石头上学?
“胡大哥,您能不能回去说说,石头他爹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在交不出这么多费用。”压着心中的悲苦,秀娘苦苦哀求。
那胡三不怀好意地扫了秀娘一眼,满是得意地道,“交不出好办啊,只要你乖乖跟了我,别说你不用交保护费了,我还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他早就看上这秀娘的姿色了,只是从前顾忌石头他爹,他才没对秀娘下手,如今石头他爹都进了棺材了,他没了顾忌,自是对秀娘势在必得。
“你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正得意洋洋的看着秀娘,想像着把秀娘压在身下的蚀骨**之感,石头突然拿着扫把朝他打过来,边打边愤怒地叫他走。
冷不妨被扫把给打了一下,虽然石头人小没什么力气,可这扫把是用比较硬的棕苕做的,打在身上有厚重的棉袄挡着倒不觉得痛,打在没遮没拦的手背却是扎得生痛,吃痛的胡三一气之就一巴掌向石头扇过去,一边怒斥,“小杂毛,叫你打大爷。”
眼看胡三就要打在石头的小脸上,秀娘忙扑过去挡在石头前面哭着乞求,“胡大哥,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胡三一巴掌给打在了秀娘的身上,用力拉扯着秀娘道,“要我不计较也行,你乖乖跟了我,否则我今日打死这小畜生。”
被挡在后面的石头看着自个娘被打了,又听得胡三这般侮辱他娘,小孩子气上心头,哪还顾得了什么,冲过去就一嘴咬住拉着他娘的胡三的手上,他这一嘴咬得不轻,将胡三痛得大叫一声,一看自己手背上深深的牙印,还鲜血直流,胡三顿时就火了,揪着石头就挥起拳头要打,只是他才刚出手,眼前一闪,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脸上就被人狠狠捧了一拳,他摸了摸鼻子,再看看满手的鼻血,胡三有些懵。
竟然有人敢打他?
“再让我看见你对小孩动手,你哪只手动,我就废了你哪只胳膊。”挥拳打人的玄武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懵的胡三,他生平最恨最不耻的,便是连小孩都不肯放过要打的男人,胡三便是触了他的底线。
回过神的胡三打量了玄武一眼,又看了看季望舒和边墨砚二人浑身的气度,他倒也有些眼力,知道眼前这几人他是打不过的,只怕身份也不同寻常他惹不起,便捂着鼻子道,“你们居然敢打人,你们有种给大爷我等着。”边说边往门外溜,等出了门就撒开腿跑得跟兔子似的快。
看他虚张声势的撒腿跑了,石头就哈哈笑了起来,到底才六岁,即便因为家境的原因早熟,也还是有着孩子的心性。
秀娘却是一脸复杂,并没有因为胡三跑了就高兴起来,反倒脸上浮了浓浓的不安,看着玄武道她小心冀冀地劝道,“姑娘,公子,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那胡三是赵爷的人,您打了胡三,回头赵爷知道了,定不会善罢干休的。”
季望舒心中一动,这秀娘谈吐不俗,应该是读过书习过字的,更难得的是,她明知道胡三回去之后不会善罢干休,她却还是劝自己这行人先离开,不愿牵连她和边墨砚。
“秀娘,你可愿带着石头随我离开靖州?”看了看笑得开心的石头,季望舒看着秀娘问。
倒不是她滥好心,一则这秀娘做的糕点合她口味,二则这孩子也合她眼缘,两样叠加,她委实不愿秀娘母子落入那胡三之手,再说了,她反正也要去西樵山寻那姓沈的樵夫,有秀娘带路,也省一点事。
离开靖州?和这位小姐一起?
秀娘不傻,马上听懂了季望舒话里头的意思,想必是这位姑娘也明白,她离开之后,胡三会找她秀娘算账,这位姑娘心善,所以才会问她愿不愿跟着她离开靖州,她孤儿寡母没有什么倚恃,落在胡三手里只怕生不如死,可若是随着这位姑娘离开,她卖身为奴倒无所谓,可是石头,她却是不愿意让自个儿子从良收变为贱奴的。
一脸矛盾挣扎的看着季望舒她道,“姑娘心善,秀娘感恩,愿卖身为奴服侍姑娘,可是这孩子,姑娘能不能——”
“秀娘误会了,我并不是要让你母子二人卖身为奴,只是我家中有个胭脂水粉铺子,掌柜的辞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掌柜,秀娘若肯,可随我回上京做那铺子的掌柜。”季望舒浅浅一笑,打断秀娘的话。
秀娘一听,心中愈发感激,忙跪下来嗑头道,“姑娘大恩,秀娘无以为报,姑娘放心,秀娘一定不负姑娘之恩。”
石头见自己的娘都跪下嗑头了,他虽小,却也隐约听得懂那像小仙女一般的小姐的话,便也跟着他娘一起跪了下来嗑头。
季望舒忙上前扶起秀娘,转头吩咐白芍,“白芍,你留下陪秀娘将后续事宜办好,别的也不用带了,就带几件换洗衣裳,再给石头置几件棉袄,好了后带秀娘和石头去客栈。”
白芍点头,季望舒和边墨砚便离开茶馆。
“婶子,你这店面想必是租的,咱们先去找房东退租吧?这店中的东西,您也不必收拾了,回了上京,咱们姑娘会给您添置的。”送走了自家姑娘和边世子,白芍看着秀娘轻声道。
这店中本也就没啥值钱的,秀娘点头,拿起柜台上的木匣子道,“姑娘,这店面是租的黄婆婆家的,她家就在我家隔壁,还劳姑娘随我走一趟。”
秀娘的家在城南,这一片住的都是些清贫人家,好在虽然清贫,人都却是极为善良的,一路招呼着进了黄婆婆的家,秀娘将来意说明之后,黄婆婆本就是出于怜悯之心,怜悯秀娘男人死了,只剩秀娘孤儿寡母没个亲戚也没啥生计,这才将那店面租给了秀娘,眼下见秀娘有了更好的出路,她心中替秀娘高兴,自是不会为难,爽快的收下租约同意退租。
辞别黄婆婆,秀娘带着白芍回了自己的家,简单收拾了换洗的衣裳后,又从米缸中拿出一个匣子,看着匣子中的房契,内心却是无比的纠结。
就这样离开靖州去京城,虽姑娘是个心善的,可是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她又不知道往后到底能不有长久的留在京城,这靖州的房子,虽小,可也是她和石头的安身之地,卖了,将来若是不能留在京城,就没了后路可退,可不卖,又能怎么办呢?
看出她心中的顾虑,白芍劝道,“婶子放心将这房子卖了,咱们姑娘不会让婶子流落街头的。”
秀娘听了就莫名的放了心,拿着房契直接去了黄婆婆家,“婆婆,我这要离开了,这房子留着亦是无用,婆婆不是正愁着要娶媳妇没房子吗?这房子就卖给婆婆您,您可愿意?”
黄婆婆哪有不愿意的,当下便点头,秀娘想着自打她男人死后,多亏黄婆婆一家照顾她和石头,便将房子以一百吊的低价卖给了黄婆婆。
黄婆婆却不愿占她的便宜,只道她孤儿寡母也不容易,硬是又塞了她五十吊钱,她推辞不得,只好收了。
离开黄婆婆家后,白芍就让她带路,去了城中较大的成衣铺,成衣铺里摆满了各种棉袄,男女老少的都有,白芍看着秀娘和石头,按二人的身高挑了几件棉袄,秀娘原本想自己出银子买,白芍却非不让,她便只得将银子收好,唯心中暗暗感激。
回到客栈之后,秀娘又是感激又是拘谨地看着季望舒,季望舒柔声道,“秀娘,我和表哥要去西樵山寻人,还要劳秀娘带我和表哥去。”
秀娘忙点头应下,季望舒命白芍留下照顾石头,一行人下了楼离开客栈上了马车。
出了城西,沿着官道直行,没多久果然看到了岔路口,按秀娘说的往左边山道驶去,约莫驶了有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玄武道,“姑娘,前面马车上不去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季望舒抬眼望过去,一条蜿蜒的山中小路盘旋通往山顶,山路崎岖,她们虽是不怕,可是秀娘却未必能走得动。
“玄武,你和秀娘一起留下看着马车。”转过头淡声吩咐。
玄武丝毫没有因为她不是自个主子就介怀,点头应下。
这些天以来,基本都是季大姑娘发号施令,初时他和青龙都会看自家世子的表情,但几次下来,发现季大姑娘不但对他们二人发号施令,便是自家世子,也经常以姑娘马首是瞻,不知不觉地,二人便也习惯了听季望舒的安排。
秀娘细长的眉毛皱起,一脸担忧地看向季望舒道,“姑娘,这西樵山上真的有猛兽,您只带这么点人上山,怕是不妥。”
季望舒轻轻摇头安抚,“秀娘不用担心,有表哥的护卫在,不怕猛兽。”
听她这么一说,秀娘想起玄武打胡三的一幕,便也安了心,不再相劝,只道,“姑娘,这山上的樵夫不多,应就在半山腰上。”
季望舒点头,接过白薇手中的鸟笼扯下蓝色布罩,笼中显然还没适应一下子如此光的七七顿时扑愣着翅膀,显然激动无比,七七小眼珠滴溜溜地看着季望舒,嘴里发出委屈而又兴奋地‘咕咕’声。
在七七满是期冀委屈的眼神中,季望舒打开笼门,七七先是踱到笼门口,歪着小脑袋瓜看着季望舒,像似在确认季望舒是要放它自由飞翔,两还是不要它了。
“我要上山寻找樵夫,你自己随我们飞上山。”在秀娘惊讶的眼光中,季望舒对着七七说道。
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七七扑愣了几下翅膀后,唰一下钻出鸟笼,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唳叫声后,便振冀飞向高空。
秀娘默默看着这一幕,虽不明一只鹰怎么能听得懂人话,却也没有多嘴发问。
看着飞往高空的七七,季望舒将鸟笼递给玄武,尔后转身朝山路走过去,一直不曾出声的边墨砚却抢先一步走在她前面,边走边道,“青龙,若有什么事,你好好保护季—表妹。”
山路崎岖陡峭,极是难行,好在一行人早有准备,穿的都是用鹿皮制成的靴,即便山路崎岖,倒也不会咯脚。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随着头顶七七的唳叫声,一行人停下脚步,季望舒抬头,就见七七在她头顶上方盘旋飞舞,她点点头,七七才展冀往右边飞过去,一行人便跟着七七的方向行走。
边墨砚看了看季望舒,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便是他都有些累了,可观季望舒,虽呼气有些急促,小脸蛋有些通红,额头有些汗水,却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小小年纪,倒是能捱苦。
季望舒不知道边墨砚心中所思,否则一定会笑他。
因为在季望舒看来,这点压根就不能说成是捱苦,前生的她,虽贵为秦古长公主,可所受的苦,却是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
这样行了约莫有半刻钟左右,七七停了下来,季望舒抬眼望过去,山坡上,搭建着寥寥几户木屋,木屋四周,有几只鸡正在啄食,边上还有几只羊,一边咩咩地叫着,一边啃着地上所剩不多的青草。
还有几个孩童,正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她们这行人。
季望舒朝最近的木屋走过去,木屋外面的孩童飞快转身进了房,却听得孩童的声音传了过来,“娘,有人来了。”
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三旬左右做猎妇装扮的女子走了出来,打量着季望舒一行人。
白薇上前,轻声问,“这位大娘,咱们是来找一位姓沈的樵夫的,敢问大娘可知道沈樵夫住在哪?”
“你们找沈大哥有什么事?”猎妇看不过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带着一个丫鬟和随从,倒也放下了戒心,反问道。
白薇笑了笑,尽量将声音放柔和,“大娘,咱们府上的碳,向来是由沈樵夫送的,可今年太冷,这碳用的也快,咱们这才巴巴的过来找沈樵夫,看能不能再送点碳到咱们府上。”
她说的虽有些不合情理,哪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自己上山买碳的,只是山里人憨实,没有那么多心眼,猎妇听了便信了,指了指左边一栋木屋道,“那边便是沈大哥的房子,姑娘若不嫌弃,就先到我家里喝杯热茶坐坐驱驱寒,沈大哥上山打猎有一会了,应该就要回来了。”
走了这么久,腿也的确有些酸软,一行人便道了谢进了木房。
房中甚是简陋,用木门隔两三间,里面两间想必是夫妻和孩子的卧室,外面则是厅堂加厨房,厅堂中控了个坑,坑中燃的不是碳而是木柴,上方吊着一个水壶,烧得滋滋地响。
虽然烧的是木柴取暖,倒也没有什么烟熏,火坑边摆了几把木椅子,一行人坐下之后,那猎妇拎起水壶倒了几碗端过去,走了这么久,几人也的确有些口渴,便接过碗一边暖手一边等稍凉了再喝。
坐了一小会,有股子香味由火坑里传出来,猎妇拿着木棍在灰里面扒拉了几下,扒出几个地瓜看了看后道,“姑娘饿了吧?再等等这地瓜就熟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几人还都觉得的确有些饿了。
又过了一会,猎妇便将烤熟了的地瓜用棍子扒出来放在一边,等不烫手了就拿起来将外面的灰拍去,用盆子装着递过去道,“尝尝。”
季望舒没有犹豫,拿了一个剥开烤焦了的外壳就吃了起来,边墨砚也拿了一个学她剥了外壳吃了起来。
吃完地瓜后,猎妇又打了一盆热水,几人就着一盆热水洗了手,猎妇便端着盆子出去,过了一小会走进来道,“沈大哥回来了,我带你们过去。”
随着猎妇出了木屋,朝左边走过去,行至一栋木屋前,猎妇便道,“沈大哥,有客人找你。”
“进来吧。”房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猎妇推开门走进去,季望舒一行也跟着走了进去。
木屋比猎妇的房子更是简陋,一道木门将整间房一分为二,前面便是厅房和厨房,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站在房中间望过来。
猎妇指了指身后几人道,“沈大哥,她们是来找你买碳的,你好好谈,我这就走了。”
沈樵夫眸光一闪,点了点头,猎妇便转身退了出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待猎妇一走,沈樵夫满眼戒备地盯着边墨砚,沉声问。
他直觉这几个人不可能是为了买碳才来的,因着几人当中,边墨砚是男子,且看身上的穿着便知是主子,所以他便盯着边墨砚问。
季望舒看出他眼中的戒备,将声音放柔和了道,“沈大哥放心,我们前来是受之所托,并无恶意。”
面对这样一个精致的小姑娘,沈樵夫不由去了三分戒心,声音也柔和了一些,“姑娘是受谁所托?”
“叶朝峰叶布政使大人。”季望舒淡声回她。
沈樵夫的双眼不由一紧,略带怀疑的看着她。
自打叶大人被抓之后,他心中就很是不安,可都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这几个人,当真是叶大人叫她们来的吗?
看出沈樵夫眼中的疑虑,季望舒又道,“沈大哥不用担心,叶大人肯将账册放在沈大哥手中,想必是非常放心沈大哥的为人,而沈大哥肯为叶大人保管账册,想必亦是非常信任叶大人,若非叶大人亲自委托,我们又岂能找到沈大哥。”
“叶大人,他可还好?”沈樵夫沉默了一会,忽然问。
虽不知这沈樵夫和叶朝峰是什么关系,季望舒却也愿骗他,摇头道,“叶大人不好,他被押解进京之后,想必就会被今上判刑,重则斩刑轻则流放。”
私下贩卖铁铜矿石,在西楚律法上可是重罪,更别说叶朝峰身为二品大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沈樵夫的眼,因为她的话顿时就红了。
这个打小活在大山,坚强无比的汉子流着泪,忽地跪倒在地,“姑娘,公子,草民愿将账册交于姑娘和公子之手,只求姑娘和公子能救叶大人一命,只要姑娘和公子能救叶大人的性命,草民愿为姑娘公子做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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