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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伯坐在屋里吸着旱烟,吞吐之间,烟气缭绕,先是盘旋在房间的上空,然后再伴随着窗缝透进来风轻轻逸散。
屋内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嘎达嘎达是规律声响,那是他前几天在清风观的洋货铺里买的时钟,看时间用的。价值不菲,但胜在新奇、气派,现在一家人都用这个钟表在看时间,是一家人的新欢。
可是现在,这种声音竟然有些恼人了。
吴伯听着耳边的声音,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今天是清风观关闭的第二天了,昨天所有商户都在清风观门口闹事,但是那些官兵却抓了几个刺头给关了起来。现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焦急不已,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都不敢冒头了。
“爹,要不我们组织几个商户去清风观技术学校问问?这么老是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不是耽误生意嘛。”说话的是他二姑爷。
吴伯的大儿子摇了摇头:“事情一出学校就闭校了,只许进不许出,昨天进去的五个商户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租金还有一年呢,这是要拿钱跑了?!”二姑爷的语气很冲。
旁边的大姑爷见状不由笑道:“你急什么,这租金又没让你出钱,大哥二哥还没说话呢。”
“姐夫你这话什么意思?”二姑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旁边的大姑爷。
大姑爷却是笑了笑,不说话了。
吴伯抽着烟,望着眼前的一家子人静默不语。
他这个二姑爷,是个心大的,这半年来的脾气也与日俱增,经常在店里吆五喝六,比他这个老头子的气势还大。
大姑爷倒是个聪明人,脑瓜也机灵,不过有点不思进取,整天就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儿过日子,踏实是踏实,不过也没什么大盼头。
上个月,自己大儿子跟二姑爷发生了点口角,一气之下就说,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这句话二姑爷没放在心上,大姑爷却记住了。这个月明显开始跟二姑爷生疏,明里暗里挑刺,就是想证明给自己看看,他没有那份儿多余的心思。
“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二姑爷原地来回走了两圈,突然抬头对吴伯道,“不是说大通钱庄跟清风观是一个管事吗?不如咱们去大通钱庄撞撞运气?”
大儿子摇了摇头:“不行,虽说小苏管事也是大通钱庄的东家,但是大通钱庄江南花家也有股份,两者不可能混为一谈。”
屋内又沉默了下来,五个女人坐在里屋也唉声叹气起来。
吴伯看了一眼一直不出声的二儿子,开口道:“老二,你有什么想法?”
他这个二儿子整天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现在也是,即使全家人都急得不行,他却还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模样,仿佛一切事都不在心上似得。可是吴伯却觉得,在这家里只有老二才是最聪明的一个,看得长远。
二儿子翘着二郎腿,语气轻佻道:“要我说啊,你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哪里倒了清风观也倒不了啊。”
二姑爷一挑眉,语气又不好了,刺刺的问道:“二哥这话什么意思?要说就干脆说个明白,这么云里雾里的谁知道意思。”
二儿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意思就闭上嘴吧,整个屋里就你话最多。”
“你!”二姑爷两次三番的被甩脸,也待不下去了,冷哼一声道:“行,都看不起我是吧,好,我走!”
他这话一出口,二女儿就忍不住从里屋冲了出来,拉住二姑爷的衣服,转头对屋里其他人道:“大哥、二哥、姐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嘛。”
这时,其他几个女人也从里间出来了,大儿媳妇最先开口道:“你哥哥也没什么意思,小妹别往心里去。倒是二姑爷,别三言两句不合他的意就走啊走的,这不是给一家人弄得生分了嘛!”
“大嫂!”二女儿气的瞪了眼,转头跑过去跟吴大娘撒起娇来,“娘,您看看大嫂这话!明明是姐夫他们不好,大嫂非要往我们身上赖。”
二女儿这一句话,可算是点了炸药包了,二儿媳妇,大女儿都开口了。一时间,安静的屋子吵成一团,吵得吴伯心里更乱了。
吴伯转身就往外走,你们爱吵就吵吧,一个个装模作样的,最后还不是要老子拿主意,你们就吵去吧!
从家里出来,吴伯去了附近的一家酒馆,要了半斤黄酒,一盘炸花生米,躲清静。
“诶,你们说这清风观什么时候能解封?我听说清风观的观主得罪人了!”旁边桌坐了三个江湖打扮的侠客,正讨论着这件传遍江湖的大新闻。
其中一个干瘦的侠客道:“什么叫清风观的观主得罪人了,人家是大仙儿,仙人还用怕这些凡人吗?!我听说之所以被查封是因为其中有一家店吃死人了,所以官府才暂时查封,收集证据。”
“你这话一听就是瞎掰的,全国的清风观都查封了啊!你能说都吃死人了?!”最开始说话那个黑脸壮汉不屑道。
“什么全国的,你这人听风就是雨,而且要是全国的都关了,就这两天功夫你能得到消息?”干瘦侠客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听说,这是青x派的阴谋!”
中间那字干瘦侠客的声音太小,吴伯没听清,他旁边的黑脸大汉也没听清,掏了掏耳朵道:“你就不能大点声!”
“这话哪能大声说!”干瘦侠客又看了看左右,才道:“就是x城派!”
“哦~”黑脸大汉这下明白了,“你说的是青城x啊。”
吴伯:“……”你们是觉得这间屋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那倒是有可能。”黑脸大汉吸溜了一口酒,满脸厌恶道,“他们门派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说是无恶不作也不为过。”
“对了三儿。”黑脸大汉转头望向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人,“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三儿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皱眉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听说清风观的合伙人有两个,一个是观主顾清风,一个是大通钱庄的东家苏兰陵。你们说若是清风观真的被封了,那些商户的租金可都是一下交好几年的,如今这钱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黑脸大汉理所应当道,“肯定要退还给人家啊,难道清风观还想占为己有不成。”
“不可能。”干瘦侠客挥手道,“肯定封不了,且不说那么多地,那么多店铺,封了只能干长灰。就是真封了,清风观背后还有个钱庄呢,赔也赔得起。”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三儿一拍桌子道,“你想想,清风观那么大,这些年又建了这么多,哪来的资金?肯定是把那些商户的租金都投进去了啊。不过你说的没错,他背后有个钱庄,还肯定还的起,但是钱庄的钱就那么点,还了他们,咱们取钱的时候没有了怎么办?”
“对啊!三儿说的有道理啊!”黑脸大汉一拍桌子道,“不行,我要赶紧拿银票去兑出银子来,不管怎么样,银子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才安全。”
“银票兑出来可以啊,可是我的存单怎么兑,我存的是一年份的,还有利息呢!我要是现在取了岂不是一点利息都没了,我的利息六月份就到期了,就差三个月了!!”干瘦侠客心有点乱,想了想还是道:“不兑不兑,我舍不得利息。”
“二哥!”三儿皱起眉头,劝道“你可想好了,谁知道三个月后是什么光景,你别因小失大啊。”
“这……”干瘦侠客犹犹豫豫好久,才一咬牙道,“不行,我还是舍不得,咱们先去把手里的银票兑了,存单等我看看情况再说!”
“行,那咱们快走。”
说完话,三个人也顾不上喝酒了,飞速的结了账跑出去。
吴伯却没有着急,还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他这辈子别人不信,就信苏掌柜,那可是六岁就能管事儿的神童!
一顿温热的黄酒灌下去,吴伯身体里泛起一阵暖意,头上也出了点薄汗。他这才结了账,晃晃悠悠的朝大通钱庄的总店走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去看看热闹。
还未到大通钱庄的巷子口,路就已经堵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那里竟然站了四五十个轿夫!还都是清风观下面抬人的!
吴伯找了个熟悉的轿夫,凑过去问道:“老刘啊,怎么在这等活儿呢?”
按理说应该是城门口这种轿夫活儿最好干啊!
老刘却挠了挠头,小声道:“咱们自己人我不妨给你透露点,苏管事叫我们来的。说我们来这里干活,每天十文的工钱,拉着活儿算我们自己的,拉不着他也给工钱。”
“好家伙!”吴伯惊讶的看着他,“那你这一天可不少挣啊!”
毕竟看大通钱庄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取钱的人肯定就不少啊,这拿不动的,可不就紧着这些轿夫挣嘛。
“哎呀,您快别提了。”老刘摆摆手,“我这都一上午了,才挣了三文,总共出了一趟活儿。你别看这人多,都是些兑银票的,兑存单的少之又少,都舍不得那点利息呢。而且就是寻常人家,能用的上我们的有几个,关键还要是那些大户!”
吴伯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之前的哥三从钱庄里出来了,怀里都是鼓囊囊的,一看就揣了不少银钱。
三人走到吴伯背后的墙角处默默的看着来往的人,那个黑脸大汉道:“老二,你看这些人!快回去拿存单来兑吧!晚一点别没有了!”
“可是……”那个干瘦的侠客还是犹犹豫豫,舍不得利息。
那个三儿却突然开口道:“我看……二哥若是真不舍得,赌一把也行!”
“什么叫赌一把也行?”黑脸大汉瞪眼道,“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哪是说赌就赌的,你二哥这一把要是输了,半辈子白干了,一家老小都要和西北风!”
“你们仔细看看。”三儿眯着眼睛,捋着山羊胡子,“虽然人多,你看那大通钱庄乱了吗?你看看那个新来的管事,还有下面的那些收银员,忙是忙点,但还是沉着有序,哪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说不定是现在银子充足呢!过两天等大家都反应过来,或者旅游景区封了商户闹起来,那钱可就没了!!”黑脸大汉一副着急的模样,催促干瘦侠客,“老二,你可别犹豫了!”
“不对,不对。”三儿却摇着头道,“如果没有门口这些轿夫我还反应不过来,这些轿夫一出现,就跟商量好的一样,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个套儿。”
三人正说着话,钱庄里面却突然乱了起来,吴伯仔细一听,原来是库银不够了,要从别的地方调。
大通钱庄的掌柜一个劲儿的安抚大家钱都在路上,可是那群百姓就跟疯了一样,一个劲儿的往柜台涌,也不排队了,一个一个好像恶鬼扑食一样往柜台扑,有的甚至伸手进柜台的门洞里想要抢收银员手里的钱。
“快看!!”黑脸大汉的声音一下就拔高了,一边往里跑一边对干瘦侠客道,“二弟,你先回去拿存单,我先进去给你抢点出来,省的一会儿全打水漂了!”
“好好好。”干瘦侠客一见这样子也怕了,转身就往回跑。
三儿却一只手拉住一个,冷声道:“都别动!”
“你干什么三儿!!”黑脸大汉急了,“现在可不是让你瞎说的时候!你没看里面的人都抢红眼了吗……”
黑脸大汉的语气渐渐的缓了下去,因为伸手进柜台门洞里想抢钱那个人的手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
这时,之前一直温润好言的新掌柜也冷笑一声,对门口的壮汉道:“关门!”
“是!”两个壮汉应声,嘭的一声,关上了双扇的大门。
“三儿……咱们,咱们怎么办?!”黑脸大汉傻了,干瘦侠客也傻了。
三儿倒是笑了,从怀中掏出一把钱,四处看了看,走到老刘的身边道:“敢问大哥在何处卖力气?”
老刘接过钱,如实道:“清风观旅游景区。”
三儿又是大笑:“可是你们老板叫你们来的?”
老刘摇了摇头:“是苏管事,不是我们观主。”
三儿这才点点头,转头回去对二位兄弟道:“行了,放心吧,人家心里有数着呢。”
“什么意思啊……”黑脸壮汉一脸迷茫的望向自己的三兄弟。
三儿指了指自己道:“这叫杞人忧天。”又指了指干瘦侠客道:“这叫财迷心窍。”然后指向黑脸壮汉:“这叫杀鸡儆猴。”最后指了指轿夫老刘:“这叫欲盖弥彰。”
说完,也不等二人再发问,拽着二人就走,“好了,别问了,说了你们也想不明白。”
三人刚走出路口,就见一群人抬着银箱子过来了,周围还有一群清风观的弟子护着。
三儿又笑了,指了指那群人道:“这叫平定人心。”
清风观的弟子走到大通钱庄门口,敲开了大门,里面的人压着那个断手的人往外走,外面的人压着钱往里去。
可是再也没有人敢上前哄抢了。
三儿不禁大笑着吆喝了一声:“前面的小哥压着人去哪儿啊!”
那个壮汉头也不回的大声喊道:“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