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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尔重新整理好衣领,将袖子放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出于种种理由她羞于将这些淤青和伤痕见人,其中麦考夫·福尔摩斯尤甚,但事已至此,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我警告过你!”麦考夫突然吼道。
露西尔吓了一跳,抬起眼来望着他,连整理袖子的动作都忘记。
她从未见过他动怒。
他一直是站在暗影中操纵一切的人,他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即便世事偶有失控,也很难让他那终年不化的冰冷面孔表现出任何松动的痕迹。
即便,除非,纵使对象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总是能让他的情绪失控。
麦考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她,“我警告过你,他会第一个怀疑你!”
“我知道,”她抬头望着他,眨着眼睛,“可这件事我无法逃避,除了面对面的解释,我哪还有其他办法?”
麦考夫再次合上眼睛,觉得自己简直无法直视她那无辜的、坦然面对一切伤害的眼神。
他愤怒,不止因为那些伤痕,更是因为气他自己的不作为。那天在第欧根尼俱乐部,他原本的确打算给她一些指示,或者说提点,助她渡过这次危机,但她突如其来的摘面具,弄得他反应停滞了几十秒,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两人之间的格局翻天覆地的变化,麦考夫没有阻拦露西尔的离开,他堵着一口气,甚至没有再去联系她。
但是现在,他显然后悔了。
他知道他可以做到更好。他知道!
“你为什么生气?”
她的声线温柔起来,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麦考夫转过身走回电脑前,重新盯起屏幕里的监视视频,压着声音回答道,“我没有。”
露西尔突然笑了一下,但却没有再问。
有时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若麦考夫只是觉得她蠢,认为她处理的不得当,那么依照他那孤傲的性子,一定会当面指出来。他不说,就证明他还在盘算着别的事,她继续问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麦考夫拿起一旁座机,拨通某个号码,“接六处,特别行动小组。”
他等待了一会儿,在线通之后立刻用冰冷语气问道,“还有几个使馆没排查完?”
“三个,意大利、瑞典、美国。”
似乎像什么线索被触动了一般,麦考夫皱起眉继续问,“排查到什么程度了?”
“意大利人秩序太混乱,我们带着行动小组进去,他们一定要与我们一起工作;瑞典因为是最后锁定的使馆,因此开始的晚,但相信很快就能结束;现在比较麻烦的是美国使馆……”
他神色一凛,语气更冷,“美国怎么了?”
“cia坚持要用自己人,我们沟通困难。”
“为什么不早向我汇报!”他双手支撑在桌面上,眼神满含怒气。
“您、您吩咐过这几个钟头谁也不能打扰您……”
露西尔闻言面露困惑,拢起眉心。
麦考夫匆匆瞥了她一眼,冲电话那头道,“你的任期也快到此结束了!”说着便气冲冲地将电话挂断。
“我必须回去一趟。”
她语气坚定。
“不。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
“你凭什么监禁一个美国外交官?”
“我代表大英政府!”
“我代表总统本人!”
她脱口而出,但立刻便后悔了。她收了声,两人一时无言,她将头转向别处,“就算你是大英政府,也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说着,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她手握把手,将门推开,一脚已经踏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却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怒气和所有的掌控欲好像都突然蒸发了,那声音无奈至极,疲惫不堪,又似乎毫无它法。
麦考夫·福尔摩斯说,
“’tgo!”
露西尔·埃文斯的背影顿住,她不知该不该踏出这一步,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
“这不是来自于大英政府的命令,”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而是来自于……”他停顿住,像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但露西尔仍以背影对着他。
他似是要下定决心那般,闭上双眼,唇齿紧咬,用力的吐字,“来自于……我。”
我?
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我”?
难道代表大英政府的那个不是真正的他?是那个劳心劳力的兄长?是那个阴险狡诈的政客?那个冷漠无情的“冰人”?那个高高在上见头不见尾的特工头子?
露西尔迷惑了。
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就像她也根本从未分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在众多危险诱人的故事里,究竟哪个才是她心甘情愿要扮演的角色?
此时此刻,露西尔收回的这一步,所需要的勇气远远不必麦考夫说出那句话的勇气小。
她收回已经踏出去的脚,转回身来,冲麦考夫嫣然一笑,
“这不好玩,我的舞步已经很生疏了。”
麦考夫以同样的笑容回应她,心中品味着这句话。
“我的舞步已经很生疏了。”
这不是一次你来我往的游戏,不是一场风花雪月的舞蹈。这是真正的生命威胁,是死神的召唤,却被他提前预知截断。
她转回身,关了门。
一方天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冲她招招手,微笑道。
就是这清浅的语调,没有丝毫平时那种刻意为之的虚伪假笑的痕迹,触动了她的记忆,让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他。
在安特卫普,在伊斯顿庄园,就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这样温柔的命令,曾经令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令她忍不住相信他的判断,听从他的指挥。
露西尔重新向那台电脑走去,屏幕里分别放着三间使馆的监控视频。
很快,麦考夫收到汇报,瑞典使馆已经排查完毕,
“那现在就只剩意大利与美利坚。”
他站在电脑前,俯下身看着屏幕,眉心微微聚拢,大脑飞速运转,“不行,这样一间一间的排查太慢了,我们需要提高速度。”
他拿起电话,正准备拨出去,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美国使馆。不是恐\怖\组\织,来人另有所图——sh」
“是夏洛克?”
看着他那表情,露西尔便能猜出一二。
与研究情报时公式化的表情不同,只有收到来自弟弟的帮助,他的脸上才会露出这样略感欣慰和骄傲的神色。
“yes,”他叹口气,“看来这还真是你与你的职责范围沾上点关系了。”
“确定了,是美国使馆?”她探向他,略显焦急。
麦考夫点点头,重新拿起座机,拨通安全线路,“接最高指挥室,目标锁定美国大使馆,安特卫普暂时安全,重申,锁定美国大使馆,引爆物在美国使馆!”
他正在申明,与此同时,手机上又收到了新的信息。
「距离引爆时间还有十分钟整——sh」
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冲电话那头大声命令道,“距离引爆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将所有人力聚集到美国使馆,先帮助cia一起将使馆外交人员撤离,然后立刻替我接通兰利,重申,先撤离!”
他将屏幕上成三角形的三个小窗关闭掉两个,放大了唯一仅剩的那个,
“现在,告诉我,你的同事们应该先从何处开始撤离。”
他脱下西装外套,往身后椅子上一搁,只着衬衣与马甲,双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
露西尔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屏幕上的使馆画面,看着画面中那些虽没任何感情但也朝夕相处的同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那么令人绝望。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想使馆的内部结构,但无数种紧张的情绪扰乱了她的心和大脑。她痛苦地皱起眉,冲他说道,
“不行,我想不起来。我……我想不起来。”
“看着我,”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麦考夫伸出双手,轻轻抚上她头部两侧,似乎是在帮助她稳定情绪,“我现在在指挥所有人撤离,我需要你帮我,明白吗?”
她望着他,抿着嘴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闭上眼睛,”他命令道,“回到你自己的办公室里。你的办公室里有七盆植物,门边挂着你常穿的外套,你站在门口,能穿过走廊看到对面的办公室,有没有问题?”
她点点头,“我能看到。”
“非常好,”他引领着她,就像是第一次给夏洛克创建他的思维宫殿,“我们估计引爆物在你办公室那层北侧。现在,告诉我除了北侧的安全出口,本层的工作人员可以往那儿走。”
她闭着眼睛,跟随着他的声音,一步一步踩在使馆走廊的地毯上,“西侧有防火通道,但是楼梯设计偏窄,能走的人流量有限。”她皱着眉,努力回想着整栋建筑里的一切,“电梯间的隔壁有一排大窗,窗外的外表建筑是梯形设计,一般人员爬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就在我办公室隔两间屋子,在达西·哈里斯办公室的正下方。”
“很好。”麦考夫拿起电话,“让所有人员分批撤离,行动迅速的就近从北侧走,大使与公使从防火通道走,其余人员从四楼的大窗撤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露西尔与麦考夫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撤离画面上,空气安静的几乎可以凝结成冰,谁也没有在这时多说一句话。
就在距离理论引爆时间还剩三分四十秒,所有人员撤离结束,安全部门也相继退出建筑,只剩下拆弹部队准备走进去的时刻,美国驻英大使馆的四楼临街窗户突然爆炸。
露西尔在屏幕前目睹了这一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好在,无一伤亡。
但这无疑将被视为施暴者与美国政府的一次宣战,国际舆论将被此新闻时间占据成年累月,英美之间的安全信任甚至都会被重新评估。西方世界的安全再次受到威胁,新的国际问题法案也许明天就将摆在眼前这张办公桌上。
但是当然,当下的露西尔·埃文斯根本还想不到那些。
她的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剧烈的爆炸声音。那扇她熟悉的窗户,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走廊,那个她日日夜夜工作的建筑,居然在顷刻之间就黑烟冒顶,虽不至于化为乌有,但也足以令人感到劫后余生。
画面里,那些面孔熟悉的同事脸上流露着强烈的惊恐,达西·哈里斯披着一张安全毯,站在救护车前,抬头望着破碎的使馆大楼,毫无意识的张着嘴巴,恐惧和惊乍写满双目。
在那一刻露西尔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自己是刚刚与死亡擦身而过。
如果她不是今天被麦考夫叫到这里,如果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推断几乎完全正确,如果他不是柔软的放下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如果她不是听了他的话……
她此刻已经是个被炸烂的尸体。
抱着这样的恐惧和后怕,还有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和虚惊一场,露西尔深深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你还好吗?”
麦考夫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人性真是贱啊。
麦考夫望着天这么想到。
她欺骗他,让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她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还在这房间里撕裂了一切。但他却执迷不悟地将那个被自己推进泰晤士河的、全身湿漉漉的小姑娘深深刻在脑海中,以至于后来即便是想到她那狡诈鬼魅的样子,竟然都恨不起来,甚至气不起来,只觉得致命有趣。
作为一个凌驾于所有金鱼之上的存在,他一定要与自己所处物种的天然劣根性抗争到底!
一定!
大门在这时被敲响,苏珊·奥尼尔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些意外喜悦的笑意,
“一个好消息,先生,您的戒指找到了……”
她后知后觉的看到站在那儿的露西尔·埃文斯,麦考夫的手还扶在她的肩上。
戒指?
露西尔回过头,果然看到那位女助理手上举着那只银戒。
没错,就是“甜品”,她的“甜品”。
麦考夫清了清嗓子,从女助理手中接过自己的戒指,
“谢谢你,苏珊,你先……去忙吧。”
“是,”她的眼神忍不住在尴尬的两人间跳来跳去,“是,先生。”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麦考夫·福尔摩斯将他失而复得的银戒握在手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握成拳的右手,似乎陷入非同一般的思索。
而此刻抬起头来,望着麦考夫满目含泪的露西尔呢?
她看到了那枚戒指,看到了麦考夫在看到那枚戒指后的表情。哪怕只有零点零几秒,她确定自己从他眼中读出了惊喜。
她突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在他面前早已脱掉伪装。
露西尔·埃文斯站在那儿,解开了胸前的连衣裙纽扣,一颗接着一颗,
“你在想我此刻是不是又再跟你玩假面游戏,是吗?我扮演了许多角色,展现了许多性格,但她们没有一个是假的,那全都是真实的我。”
她将衣服扯开,麦考夫听见那件黑色毛线连衣裙“哗”的一声落到地上,她从里面走出来,像一条刚换了皮的青蛇,又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摇摇曳曳,蹒蹒跚跚向他走来。
她*雪白,站在他面前,神色凌然地对他说,
“!”
“轰”的一声。
麦考夫听见自己思维宫殿里有个房间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