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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砚给方瑾枝整理好兜帽站起来,他的目光扫到静忆师太身上,不由停了半瞬。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静忆师太又看了方瑾枝一眼,默默转身朝着梅林走回去。
“师太……”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静忆师太的脚步不由停下来。她失神的片刻,小姑娘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我要回家了。”
“嗯,我去给你裁一株绿萼梅。”静忆师太轻轻点了一下头。
方瑾枝想了一下,说:“唔,它也不想搬家吧?就让它住在您的梅林里吧。等我想看的时候再来瞧它,好不好?”
“好。”
静忆师太本来就不太喜欢移植草木,她觉得移植是对花草的一种伤害。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瞧见方瑾枝觉得亲切可爱,便主动提出要送她一株。如今方瑾枝这般说,更是合了她的心意。她瞧着方瑾枝的目光里就又多了一层喜欢。
方瑾枝走回陆无砚身边的时候,不由又转过身来,说:“师太,我以后再来看望您。”
静忆师太点了点头,立在那里望着陆无砚将方瑾枝抱起来,朝着山下的路走去。
方瑾枝趴在陆无砚的怀里,她将小下巴抵在陆无砚的肩窝,回望静忆师太,朝她挥了挥手告别。
静忆师太浅浅地笑着。她心里那一汪死水好像滴落一滴晨露,涟漪一圈一圈地在她心里漾开。
陆无砚侧首瞧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问:“你很喜欢她?”
“唔……”方瑾枝想了一下,“我觉得她一个人站在梅林里的时候很孤单。三哥哥,我以后还能再来看望她吗?能吗?可以吗?”
方瑾枝凑近陆无砚耳边哼唧了两声,“三哥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
方瑾枝在喊“三哥哥”的时候,声音最是婉转。明明只有三个字,从她嘴中吐出来的时候偏偏拐了两个弯,又将尾音轻轻拉得绵长。
这一声“三哥哥”就像一根茸毛,在陆无砚的心里轻轻扫了一下。足以抵得上千言万语,哪里还有什么好与不好?
分明恨不得将她想要的一切都捧到她眼前。
陆无砚和方瑾枝回到垂鞘院以后,得知陆申机已经在大厅里坐了很久。陆申机席地而坐,数张军事图凌乱地堆在他周围。
陆无砚捏了捏方瑾枝的手,对她说:“今天回你自己的小院吃晚膳。”
“好!”方瑾枝给陆申机问了好,才转身朝外走。
候在一旁的入烹急忙走过来,亲自送方瑾枝回她的小院子。每次方瑾枝来垂鞘院的时候都不许丫鬟跟进来,只是约定时间让她们来接。有的时候陆无砚带方瑾枝出去或是别的什么事情早了时辰,便是入烹亲自送她了。
方瑾枝走到院门口还能听见大舅舅冷厉的声音:“因事为制,连横之策……”
什么意思呢?方瑾枝听不懂。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个,她现在满心想着今天晚上可以好好陪两个妹妹了。两个妹妹乖巧的眉眼映入眼帘,方瑾枝不由弯起眉眼。
方瑾枝回去以后,将门闩了,去开床边的大箱子。大箱子的锁刚一打开,里头的两个小姑娘便从里面将箱子的盖子推开。
“姐姐今天好早。”平平和安安一骨碌从大箱子里爬出来。自从她们两个会走路以后,格外爱动。平时锁在箱子里不得活动,可是一旦从箱子里出来了,就变得活泼起来。虽然方瑾枝的这间闺房并不算宽敞,可对于平平和安安来说,就是天大的世界。她们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一时不闲着。
“是呢,今天大舅舅又来给三哥哥讲地图。我就先回来啦!”方瑾枝说。
“姐姐不喜欢听大舅舅讲地图吗?”平平这样问。
“大地图是什么?”安安又这样问。
两个小姑娘跑回来,坐在方瑾枝身边,好奇地望着方瑾枝。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大地图,她们不懂外面的一切。
“唔,”方瑾枝想了一下,“大地图上画了好多山、河、房子、还有人。就是、就是……照着实际样子在纸上画下来!”
“山是什么?”
“河又是什么?”
“山……”方瑾枝不知道该怎么给两个妹妹解释。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她们因为从未见过,就变得一无所知。
“山啊……就是很高很高的地方。山上长满了绿色的树,还有山石、峭壁。河很长很长,从高的一头流到矮的一头,河里是清澈的水。里面游来游去的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哩……”方瑾枝声音渐低,望着两个蹙眉的妹妹,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一次次呼喊:带平平和安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真想去看看……”安安小声呢喃。
平平悄悄看了她一眼,“我们去弹琴!”
“好!”安安立刻微笑起来。
两个小姑娘从床边起身,欢喜地走到琴案边坐下。明明还是那么小的年纪,可是坐在琴边的时候,稚嫩的小脸蛋上竟添了几分认真。
悦耳的琴音从她们两个的指尖飘出来,萦绕在整间屋子里,又从阁楼传出去。
之前方瑾枝的手指不能弯,陆无砚不仅让入医每日给她下针,更是每日都要她弹琴、用僵硬的手指去夹黑白棋子来锻炼她手指的灵活度。
明明是那么辛苦的锻炼,方瑾枝也都忍了过来,不仅在垂鞘院里苦苦练习,更是将琴抱了回来。每日晚上都要继续锻炼手指。
起先的时候,平平和安安总是静静坐在一旁的鼓凳上听着她们的姐姐弹琴。后来,方瑾枝无意间发现她们两个似乎对这一架琴十分喜欢。方瑾枝便将平平和安安拉到琴边,将她们的手指头搭在琴弦上。
听见音律从琴弦里飘出来,从她们两个人的指尖下飘出来,平平和安安别提多高兴了!
她们两个高兴,方瑾枝也跟着高兴。
两个妹妹与平常人不同,难得有让她们两个这么感兴趣的事情。方瑾枝便求着陆无砚好好教她弹曲子,等她学会了,再回来教平平和安安。
大概是因为双生的缘故,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平平用右手,安安用左手,一起弹琴。弹出的调子竟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到如今,平平和安安别看还不到四岁,竟是能弹出完整的一支曲子来。之前府上五奶奶路过时听到的曲子也不是方瑾枝弹的,而是平平和安安两个小姑娘弹的。
只是可惜,平平和安安纵使再怎么喜欢弹琴,也只能在方瑾枝回来的时候弹。
方瑾枝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妹妹认真而欣喜的样子。她说不清楚心里是开心还是难受。
很快就到了腊月十二这一天,这一天是方瑾枝的生日。
方瑾枝起了大早,被卫妈妈胡乱塞了一嘴的鸡蛋,又喂了两口长寿面。她让卫妈妈搬过来一把八仙桌放在门口,又在八仙桌上放了一把玫瑰小椅。然后让几个丫鬟护着她,她踩着玫瑰小椅,踮着脚抓了一下漆红的门梁。
“抓一把门梁,很快就能长高喽!”卫妈妈在下面笑着说。
方瑾枝也希望自己长得高高的,最好和三哥哥一样高。这样,每次三哥哥侧过头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就不用弯着腰了。
她还不晓得她这辈子都不能和她的三哥哥一样高。纵使她将门梁抓破了也不能。
方瑾枝被卫妈妈从玫瑰小椅里抱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急匆匆地就往垂鞘院跑。阿星和阿月两个丫鬟在后面一路疾走追着她。
“三哥哥!三哥哥!”方瑾枝一股脑小跑进陆无砚的寝屋。
陆无砚果真还在睡。
方瑾枝将身上的小斗篷扯下来,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去。她跪在床边,去摇陆无砚的手。
“三哥哥,三哥哥,你不要睡了好不好。”
陆无砚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胡乱应了一声,又转过了身,面朝里侧继续睡。
方瑾枝有些泄气地小声嘟囔:“都提前好几天告诉你我生日是哪一天了……”
方瑾枝冲着陆无砚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可是一想到陆无砚可能又在晚上离开温国公府,不晓得几时才回来,方瑾枝又有点心软。
好像……不应该这么任性。
方瑾枝挪了挪小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她拉着入烹陪她到厨房里给陆无砚熬粥,等到胡桃粥熬好了,已经己时过半。
她这才又折回陆无砚的寝屋。
这一回,她倒是没有急着喊陆无砚起床。她站在床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方瑾枝将她的小脸蛋贴在陆无砚的背上,小手也搭在陆无砚的腰上。
外面很冷,屋子里却温暖如春。
方瑾枝打了个哈欠,又抱着陆无砚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陆无砚堪堪睡醒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午时了。他翻了个身,静静打量着酣眠的小姑娘。
“三哥哥……”方瑾枝揉着眼睛醒过来,“我饿……”
陆无砚轻轻笑了一声,他揉了揉方瑾枝乱蓬蓬的软发,说:“好,咱们起床。”
方瑾枝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她从床上跳下来,取了床边衣架上的袍子送给陆无砚。她又转过身,背对着陆无砚,说道:“呐,三哥哥快穿衣服吧。瑾枝不会偷看的!”
陆无砚没拿方瑾枝放在床边的袍子,而是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橱里重新挑了一件新的穿上。
方瑾枝悄悄看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陆无砚现在睡觉会穿裤子了。
陆无砚也是无奈,他的确有不着寸缕睡觉的习惯。可是自从方瑾枝越来越频繁地钻他被子,他只好套上了一条裤子睡觉。
免得他的小姑娘因为他长得和她不一样而以为他得了病。陆无砚甚至担心,某一天醒过来,自己这“病”会被方瑾枝给除了。
“三哥哥……”方瑾枝又一次撒娇地走过去扯陆无砚的手。她仰着头,用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望着陆无砚。
见陆无砚浑然不觉,方瑾枝就摊开自己的小手掌递到陆无砚面前——这是明显地要东西哩!
“不饿了?”
方瑾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瘪。她的小肚子还适时叽里咕噜响了两声。
“去吧,去堂屋里等我。”陆无砚说。
“好!”方瑾枝知道陆无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她乖乖地跑到堂屋里去等他。
明明方瑾枝亲自熬了核桃粥给两个人做早膳,可是等陆无砚洗漱干净,出来的时候已经午时过半了。那道核桃粥摆在桌子上,入烹也多烧制了几道方瑾枝爱吃的菜,成了午膳。
每次方瑾枝留在垂鞘院吃饭的时候,入烹都会格外烹饪几道她喜欢的菜。可是今天方瑾枝这一顿饭吃得可不怎么好。
若是问她都吃了什么,她指不定还要答不上来。
她一直都在想陆无砚是不是把她今天过生日的事情给忘记了。眼瞅着陆无砚吃过了饭,又坐在窗口的椅子里拿起一本书来,方瑾枝终于坐不住了。
她走到陆无砚身边。
“三哥哥……”方瑾枝把自己的右手递过来,挡在陆无砚正在看的那一页书上。
“唔,三哥哥你快看,我的手指头几乎已经全部好了呢!”方瑾枝说着动了动她的手指头。
陆无砚强忍着笑,将她的小手拿开,一本正经地说:“乖,别吵我看书。自己到一边玩去。”
方瑾枝收回了她的小手,却也不走开,只是用那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无砚。被方瑾枝用这种目光瞧得久了,陆无砚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抬起来,望向方瑾枝。
虽然,他本来就一点都没看进去。
“三哥哥没有忘记,故意逗我呢是不是?”方瑾枝偏着头望着陆无砚,胸有成竹。
入烹悄悄走进来,禀道:“三少爷,东西都送过来了。”
陆无砚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书放下,牵着方瑾枝的手往外走。
听了入烹的话,方瑾枝才恍然大悟,原来三哥哥不是忘记了,也不是故意逗她,而是送给她的礼物还没有送过来呢!
庭院里,摆了两个双开门黄梨木衣橱,上面雕着极精致的游鱼图。这衣橱极大,几乎有半面墙那么大,若是两个挨着摆在一起,就可以将一整面的墙占据。
“哇,好大!”方瑾枝走过去,将其中的一个黄梨木衣橱打开,里面塞了满满的衣服。瞧着大小、款式,都是给她裁的新衣服!一年四季的衣服都齐全了呢!而且连绣花鞋也有几十双!
小姑娘家,哪有不爱漂亮的呢?更何况是本来就很漂亮的方瑾枝。她一件一件扒拉着衣橱里的衣服,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竟是眼花缭乱,只觉得这里的新衣裳永远都穿不完哩!
方瑾枝又去将另外一个双开门的黄梨木衣橱打开。方瑾枝有些意外,因为这个衣橱里面竟是空的。
这两个衣橱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刚刚的那一个里面满满的都是衣服遮挡了衣橱本来的构造。而这个空衣橱没有其他东西的遮挡,其构造一览无余。
方瑾枝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衣橱里面的横板。横板在这个衣橱里比较偏下的方位,很厚,很厚,都快有床板厚了呢!
可是,为什么横了这么一块厚木板呢?
而且整个衣橱里面,就只有这么一块厚木板,上方却是空荡荡的。
方瑾枝又折回先前那个塞满了新衣裳的衣橱,扒开衣服,看见这个衣橱里面的挡板、抽屉、暗格应有尽有,和寻常的衣橱构造一般无二。
那……另外一个衣橱简直就像个半成品。
方瑾枝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无砚说:“三哥哥,你这个衣橱还没完工哩。”
陆无砚似笑非笑地说:“啧,这个衣橱简直可以把咱们的小瑾枝塞进去。”
他说着,就走过去将方瑾枝抱起来,轻轻放在了空衣橱的横木板上,然后将衣橱的门关上。
想象之中的漆黑并没有到来,方瑾枝疑惑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这个衣橱并没盖子!上面是空的!方瑾枝望着衣橱上空露出来的一小方蓝天,整个人呆愣在那里。
她再摸身下的横板。
这……分明就是一张床!
方瑾枝抚摸着身下横木板的手在微微发颤。
平平!安安!
衣橱的门从外面被打开,露出陆无砚的脸。
“三哥哥……”方瑾枝轻轻喊他一声,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想告诉他这礼物真的太好了,可是又怕陆无砚问她原因。
她怕。
她怕一向疼她的三哥哥知道了她的秘密,从此便会嫌弃她,甚至伤害她的一双妹妹。
陆无砚将她从衣橱里抱出来,柔声说:“装衣服的话,一个衣橱便够了。这个里面的构造简单了些,是因为还没有想好装什么东西。等瑾枝想明白要装什么东西了,再按照需求将里面改造一番也不迟。”
陆无砚絮絮解释,免得他的小姑娘生疑。
“嗯!”方瑾枝重重点头,“谢谢三哥哥送给我的东西,瑾枝很喜欢。等到瑾枝想好了在这个衣橱里面装什么东西了,再……再改造。”
陆无砚没有接话,他从入烹手里接过来一个雕着百鸟朝凤的紫檀木锦盒。又从里面取出两把纯金的重锁,锁上也同样雕刻着游鱼的图案,和这两个黄梨木的双开门衣橱上的游鱼图案一模一样。一看就晓得是配套的。
“这些衣服可都是三哥哥给你画出来的款式,宝贝着呢。可不许下人随便乱碰。唔,你不在的时候,就用锁将衣橱锁上。”陆无砚笑着将两把雕着游鱼图案的金锁交到方瑾枝手上。
金锁很重,放在方瑾枝的手中沉甸甸的。
这种沉甸甸的感觉也让她莫名安心许多。
陆无砚转过身,又从入烹怀里的紫檀木锦盒里取出来一个纯金的小算盘。他将纯金的小算盘放在方瑾枝的手心里,说道:“教了你很多东西,唯独忘了教你算账。”
方瑾枝摇了摇手里的纯金小算盘,小算盘上的金珠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来。大概因为是金子,就变得更加好听。
“算账好呀,我喜欢算账!”方瑾枝将手里的纯金小算盘打量过来打量过去。可是没过多久,她低垂的眉眼里,就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她哪有账可算呀!
方家的商铺可都不在她手上呢!
陆无砚提起长衫前襟,在方瑾枝面前蹲下来,细细说道:“每一年的花朝节,府上都会给陆家的姑娘们举办一个小小的比试。有点茶、插花……”
“我知道!”方瑾枝点了点头,“今年花朝节的时候,我的手伤着呢。所以没有过去看。”
“那,咱们瑾枝明天去参加好不好?”
方瑾枝疑惑地望着陆无砚,问道:“三哥哥,你是想让我去参加吗?你是想让我在花朝节的时候好好表现吗?你是想让我给你争气吗?”
“对啊,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说也应该拿出点成绩来给三哥哥瞧吧?”陆无砚轻轻理了理方瑾枝额前的柔软碎发,“如果你能夺得头筹,三哥哥送你个大礼。”
方瑾枝歪着头问:“什么东西呢?”
“你们方家的茶庄生意之所以做得那么大,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你母亲生前极为喜欢茶艺,所以你的父亲在茶庄花了大心思,讨你母亲欢心。”
方瑾枝眨眨眼,认真地听。她晓得他们家的茶庄生意做得很大,却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原因在。
“倘若咱们瑾枝也能练出一手好的茶艺来,三哥哥就做主,将你们家的茶庄给你要回来。”陆无砚低头,用指尖拨了一下方瑾枝小手里捧着的纯金小算盘,“所以,得好好教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