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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渊默然不语,摸着一嘴的大胡子,仔细回味宁泽的话。
这个小子的语言一点都不专业,不是打仗的行话。却很明白浅显,以王渊对战场形势的了解判断,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可是,现在贼兵一路强攻,势如猛火,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他们筋疲力尽吧?”王渊这时的口气已经完全变成探讨,甚至是请教,没有了作为主帅高高在上的威仪。
“正是,因此小人觉得,目前朝廷的策略是对的,兵分两路,一路扼制贼兵从水路流窜。一路从中原截住贼兵北上的锋芒,不使造成更大的波动。只要朝廷坚持严防死守,周边各路军州不断消耗贼兵力量,再从旁顺着水路沿线绕道敌后,那时贼兵就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便可瓮中捉鳖了!”
宁泽不过是根据史实,按照自己的理解把话说出来。但在王渊耳中,却好像有雷霆万钧的力量,让他又惊又怖,对宁泽叹服不已!
“你叫宁泽,可有表字?”
宁泽心底一叹,王渊主动问自己的表字,呼,这老家伙终于认同自己了!
“回禀相公,小人草字子霑!”
“嗯,宁子霑、宁子霑——”王渊口中不断重复这几个字,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虚荣心爆棚的宁泽见王渊对自己如此重视,洋洋得意之情,真是无法掩饰。
“子霑,老夫便如此称呼你了。说句实话,你的事情可疑之处颇多,若按规矩办呢,老夫便该一纸文书,让你发回原籍受审。只是你若回到唐州,是不是处境不太妙?”
“岂止是不妙,简直糟糕之极!宁泽恳请相公,就地审问,若无凭据,也好还小子一个清白!”宁泽急忙站起来,双手抱拳,认认真真作揖说道。
“可是,在此审理,老夫也有许多为难之处哇。”王渊揪着胡子,仿佛很苦恼的样子:“既然有人把你告下,不论冤枉与否,人证物证总要齐全吧。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唐州一份公文,老夫就凭这一纸公文判你通敌,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同样,若就凭几处疑点,不另行查问便判你无罪,也说不过去——”
“相公的意思是——?”
“老夫以为,兹事体大,涉及目下平乱大计,不可轻易决断。因此,老夫想把你这案子暂时压下来,等过段时间局势稳定了,老夫才能抽空细细审查。”
宁泽恨不得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你小子卖弄,让你小子口若悬河,看看,被人家盯上了吧?这老小子是不放人的节奏啊!”
他的判断没错,王渊听他一番话,已经起了私心。辛兴宗举荐的人还真有几分干货。这样的人才就这么放走,那太可惜了!
打官腔是他们的强项,轻轻几句话便堂堂正正把宁泽憋到要死。
“呃,不过呢子霑——”
宁泽听他说不过二字,心头一阵激动,奶奶个熊原来还有转机啊。脸上的笑容马上堆了起来:“相公有何吩咐?”
“不过老夫看你似乎不愿多等,毕竟前日你已帮了老夫一个大忙,正没感谢你处。若你愿意,老夫也可把这案子发回原籍审理,你看如何?”
宁泽一口老血险些喷出,他扶着膝盖,稳住身子,勉强抬头笑道:“不用了相公,但凭相公决断就是!”
他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我发你妹,发你全家。你不报恩老子也不在乎了,可你居然还能用报恩的借口来威胁老子,你们大宋的官儿脸皮还能不能再厚点?”
王渊摸着胡子呵呵大笑,行啊小子,够上道的。那就不客气了:“既然子霑愿意,那也去了老夫一桩心事。这样吧,你名义上就由军中暂时看管,回头给你在军中随意哪部挂个名,不过一切行动都不限制。前几日拨给你修复字帖的屋子,也给你专用。一切供应不减。只要你不离开颖昌,什么都好说,你看怎样?”
宁泽还能怎样,只好强颜欢笑起身唱喏:“多谢相公一片眷顾之心,小人铭感五内!”
这时候王渊才递个眼色给那掌书记,掌书记急忙放下笔墨,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包走到宁泽面前。
“子霑呐,那日幸好你在,帮老夫解了围,心下十分感谢。老夫也没甚可表示的,这点心意,你且收下。你我公私分明,日后才好说话。”
你先人的,打一大巴掌送俩甜枣,老子不要白不要!宁泽心里痛骂,也不客气,双手接了:“些许小事,举手之劳,敢劳相公赏赐!”双手接过捧在手里。
“嗯嗯,应该的。”王渊越看他越顺眼,正要跟他深入交换交换军事意见,宁泽却抢先开口了:“只是小人有一件小事,正不知如何解决。寻思只有相公能够帮忙。小人斗胆,请相公开个恩典!”
王渊一愣:“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人有个朋友,他家有个亲眷,因为父兄犯法被牵连,发配到颖昌做了营妓。小人与那朋友恩同兄弟,见他着急下泪,只是无力帮他。若相公肯开恩典帮他亲眷脱了籍,小人便是不要相公赏赐,也鞍前马后报效相公!”
王渊皱眉道:“你这朋友的亲眷叫甚名字?”
“回相公话,叫梁红玉。”
“梁红玉?”王渊想了想,他逛军营娱乐场所次数也挺多的,不过似乎没什么印象,对掌书记说:“回头你去查查,是甚情形,回来报我。”
转脸对宁泽说道:“那便如此吧。等有了消息,再做处分。等会儿你出去,自行去找前锋营第五队报道,就着他们暂时挂名看管你。若有闲暇,老夫自会寻你来说话。望你一如今日,给老夫一个大大的惊喜。呵呵!”
呵你妹!宁泽又暗骂一声,笑容满面辞别王渊出来。老远就看到老张老董眼巴巴守着,急忙上去招呼:“两位老兄,几天不见,还真不习惯哩!”
“二郎好,二郎气色不错。遮么是要回家了不成?”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我回个屁,你们倒是要回家了!”宁泽悻悻说道,转又满脸笑容:“两位老哥,烦求一桩事情。”
“请说、请说。”
“唉,不满你们,兄弟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不过暂时也没受什么罪。你们回去的时候,烦请帮我带封信回去交给我那老娘,免她老人家记挂担心。”
老董笑道:“这有什么,二郎只管写来,我们弟兄一定帮你送到。”说实话,这一路吃喝拉撒都是宁泽请客,还收了人家盘缠,也算是趟美差。帮带个信有什么稀奇的?
宁泽谢过他俩,赶紧滴回到屋子把家书细细写了,无非是报个平安,让李氏莫要担心之类的话,又嘱咐家里生意该怎么做等等。写到最后,眼前浮起那个美丽坚决的身影,眼眶忍不住一红。草草落笔说道:“若清思仍未另许旁人,就请老牛寻机转告一声,我自无碍,早晚必归。趟遂人愿,回来还是娶她。”
把信细细折好装封,赶着去找到两个差人,千叮咛万嘱咐,另又送了每人十贯钱的盘缠,哄得俩人不住咧嘴相谢,这才拱手告别。
他遵照王渊的指示,溜溜达达在营里一边闲逛,一边问路,终于来到前锋营第五队。这时大宋出兵,百人算一小队,有小校一人掌令管理。宁泽见寨门也有兵卒把守,过去唱个喏道:“敢问哥子,这里便是第五队么?”
那士卒斜眼瞧瞧他:“甚事?”
“我是奉了王相公钧旨过来报到的,我叫宁泽。”
“你等等。”其中一个收起红缨枪朝营里走去,一会儿出来:“营头有令,宁泽进去说话。”小校是军里职务,下属称呼便叫营头。
宁泽跟着那小兵走进去,这营房可比王渊的营帐差远了,就是一座临时用些檑木抓钉搭起的房子。宁泽粗粗数了数,这一队五六栋营房的样子。
走进当中一间,迎面一股汗臭熏过来,宁泽皱眉闭嘴。只见当中一条汉子,也是士卒打扮,只不过多了个黑色幞头,腰间束了皮带棉甲,这就是最低级的军官模样了。
那汉子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坐在榻上,一脚踩榻一脚踩地,看他手长腿长,身材魁梧,一双锐利无比的鹰眼盯住自己,一脸的老皮如铜包铁裹一样。不说话,却让宁泽感到迎面而来的压力。
两旁还有七八个兵卒,或坐或站,就是没一个姿势端正些的,都是一身惫懒,摇头晃脑看着自己。
“小可宁泽,见过长官。”既然人家王渊叫他来报道,他也就摆出个礼数周全的样子。
“你是发配来的?”那汉子不说话,旁人问道。
“是冤枉发配来的。”宁泽淡淡纠正道。
“我呸,配军就是配军,有什么冤枉不冤枉?来到军中,规矩你可知晓?”
“我也算王相公的半个客人,他老人家可没告诉我还有什么规矩。”宁泽心头不快,心道你们这兵痞的传统倒是持久,千年之后还是这样。
“放肆,来到你家爷爷跟前,还敢摆谱拿搪,直娘贼的活腻了不成?你若真是王相公客人,岂会来你家爷爷们面前报到?”那小兵一拍板凳,瞪眼骂道。
一旁众人都呵呵乐起来。这配军,装得一手好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