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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锦来时,虽不知道王炳林找自己是什么事,但已经做好没好脸子看的准备。这两个多月来,他尝试了各种手段,不断试探、讨好王炳林,想搞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为何遭此冷遇。偏偏具都徒劳。
大宋虽然开明,然官场毕竟有官场的规矩,小吏就是小吏,如果不是遇到极端特殊的情形,一辈子是不可能跳槽别处的。不受上司待见,就等于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陈文锦绰号里有大虫两字,自然也有一股大虫的凶残和狠辣。
既然对这王炳林不报任何幻想,也就横下一条心,你不甩老子,老子也不甩你!
听他慌忙掩饰,陈文锦心里更加起疑,是不是更大的官儿压下来要他分说自己退婚?这可就好玩得很了,哼哼,这些日子你如此轻慢大爷,还想拿官威压我的民事不成?老子何不跟你硬抗到底,瞧你得罪了上峰有什么好看。若是惹恼人家,一气之下把你挪挪窝,那更遂我所愿,到时候老子再奉承新知县便是!
主意打定,陈文锦更没了半分好言语,淡淡一笑:“这面皮二字,属下现今已看得淡了。他家若要执意退亲,属下也可告他一个以女行诈,撕毁婚约之罪。到时候闹将起来最后退婚,属下倒也无所谓,便是伤了他家女儿的面皮,又与属下何干?大人,还有别的吩咐么?”
其实双方都是虚张声势,王炳林自然没有上司看中柳清思。那柳家其实也没跟陈家定什么婚约。可偏偏陈文锦和王炳林都以为有,才如此慎重其事互相试探威胁。要是知道柳大洪不过是欠了人家的钱再加上一点点的贪心,那事情就简单得很了。
只可惜,没人知道这个缘故。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法子再继续下去。王炳林刚才还夸下海口拍胸脯,肋骨都捶痛了。现在宁泽还在后面监视,自己却被陈文锦抽得老脸啪啪的,真是不当人子。
他只好把脸拉得老长,冷冷说道:“没有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望你三思,好自为之!”
陈文锦躬身唱了个喏:“知县相公恩德,属下一定铭记。嘿嘿!”说罢扬长而去。
看着他走远,王炳林这才回头悄声道:“宁兄弟,请出来吧。”
宁泽虎着脸从屏风后面出来,他是恨得陈文锦牙痒痒的,可这的确跟王炳林关系不大,还真不好意思牵连到人家头上。一只手摁在眉心,使劲揉着,真是心痛!
王炳林自己心虚:“对不住啊兄弟,此事愚兄没有办好。唉,你也是知道的,这婚约的事,民不举官不究,衙门也暂时拿他没法子。总之都是愚兄办事不力,还望兄弟谅解则个!”
“算了,这老猪狗油盐不进,须怪不得相公。我自去想法子便是。”宁泽也没心思跟他废话,拱拱手便出了衙门。
没精打采回到店里,冷不防老牛冲过来一把差点将他扯了个跟头。宁泽没看清楚是谁,正要跳脚大骂,却见是老牛愣在那儿。他也没想到这二郎恁地轻浮,怎么跟棵芦苇似的。
“甚事?”骂是不好骂的,不过满脸的不愉快。
“哦,二郎,大喜啊咱们家!”老牛这才想起来要说什么,笑得嘴都合不拢。
“靠,有啥喜事?”宁泽现在心里除了柳清思,什么都没兴趣。
“呵呵,这两天你唐河边的弟兄们回来了,不但几乎把伞卖了一空,还带了唐州、邓州、江陵几个地方的商贾过来,要找二郎接洽生意哩!”
“哦?有这等好事?”宁泽心情好了些:“人在哪儿?”
“就在楼上吃茶等候。”这店铺的楼上共开了五间,两间用作堆料的库房,两间用作工匠休息,另外一间临街轩敞的,便布置起来,用作接洽生意的场所,一直空着,还没开过张。
宁泽跟着老牛上楼,一开门,里面三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各位掌柜,这便是我们宁氏伞行的东家。”老牛笑着介绍道。
且说陈文锦回到家里,满脸阴鸷坐在堂上一言不发。来旺儿并几个下人见老爷如此,气都不敢大声喘,只小心伺候着。
“来旺,你走一趟,去把柳大洪找来,说请他来。”
来旺走近两步:“老爷,他若问起何事,该如何回答?”
“嗯,你就说老夫这两天想过了,亲事可以订下,请他来写个婚书。”
“这,媒妁都没有,不合礼数吧?”
“你们几个,去外面找个媒婆子来。”陈文锦指着另外几个人。
众人急忙答应一声,各自跑开。
他也是一路思量,既然王炳林如此看重这柳大洪家的女儿,必是哪个有权势的人家动了心。“不行,老子得赶快把此事敲定,到时候哪个敢来抢,老子便闹得天翻地覆,让他王炳林没脸,看他还有何脸面呆在湖阳!”陈文锦阴测测地笑着。
来旺儿急急跑到柳大洪家,柳大洪虽然对陈文锦一心一意,可还是对那天的大嘴巴子心有余悸,见了来旺儿,不免腿软三分:“总管,来我家有何贵干?”
“老爷让我来请你过去,有事要谈。”
“敢问啥事?”
“老爷说是前些日心中不顺,对亲家动了粗,实在不当人子,便请柳掌柜的过府一叙,聊表心意。呃对了,还有件事,就是老爷说两家的亲事该订下了,今日安排好了媒证,正好立下婚书,柳掌柜的若有图章便请带上,若无,花押手印也是一样!”
柳大洪大喜,一直心里悬得很,就盼着陈文锦发句话把婚事定了,一来债务两清还能赚上两百贯,二来自己的生意今后便有了倚靠,那还不赶紧屁颠屁颠过去?临行对浑家张氏说了,张氏急道:“你也是个糊涂的牲口,那陈家儿子还没寻到,去订个甚婚?万一他儿子回不来,岂不让咱们女儿成个笑话?”
“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懂什么叫笑话?便是回不来,大不了改嫁一家便是,笑话个鸟?”
“那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呢?遮么让咱们清儿苦等一辈子?”
这倒是个问题,柳大洪不由一愣,旋即不耐烦道:“哪有这般背时?快去把你这破嘴洗洗,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说完往地上呸呸呸吐了三口唾沫,背起手急急跟着来旺儿去了。
来到陈家,一进门便见到陈文锦立在阶前等候,满脸笑容。柳大洪顿时骨头都酥了,全身软软地打着躬抢到陈文锦跟前:“哪敢劳动押司如此大礼?折煞小可,折煞小可!”
“诶,咱们至好的亲家,该当如此的嘛。前日急火攻心犯了癔症,开罪了亲家,还请海涵!”陈文锦笑着拉起柳大洪的手,两人推推搡搡上了堂屋。
坐定点了头道茶汤,陈文锦便笑道:“一向出了恁些事,正事却没个机会办妥。咱们择日不出撞日,今日老夫特意请来本县保媒的张妈妈,便请她一同做个见证,把那婚书拟了,你说如何?”
柳大洪急忙放下茶碗站起来:“一切都听押司吩咐,呵呵,只是小人还有两件事,想同押司分说分说。”
“请讲,但力所能及,无有不遵。”陈文锦含笑答道。
“嗨,说来真是没了面目,小人前些时日欠下押司的那笔债务——”
“这个不消说的,来人呐,去取了账本和书约来。”自有人答应一溜烟去了。
“这第二个么,还望押司成全,那小号的生意,都靠着押司今后看承。特别是花石纲,不知有消息否?”
“哈哈哈,亲家,你这真是多虑,咱们都成了亲家,还怕走脱了你的生意?这个你且放心,今后一切有我!”陈文锦傲然答道。心里却想,待会儿老子婚约一签,还理你个鸟。你自己同那王炳林要生意做去!
柳大洪见陈文锦如此爽快,那还有什么犹豫的?撸起袖子就要找婚书。陈文锦这才让人把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张媒婆请进来,带着婚书。婚书本来就是一定格式印好了的,只等填写完两个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及其他约定事项,便可画押生效。
张媒婆进来,左一个万福,右一个万福不停地道喜,得了陈文锦一张一贯钱会子的赏,这才摸出婚书,当面念读,读完又问起陈金龙和柳清思的生辰八字,一一写下,自己便现在中人一栏填上名字,又取出印泥,狠狠压上指印。双手奉到陈文锦面前。
陈文锦朝柳大洪点头微笑,意思是我先来了!柳大洪急忙抬手做个你老先请的姿势。陈文锦这才不慌不忙提笔写下男方家长的名字,从怀里取出印章,粘粘印泥,哈一口气,也用力盖上。
“老、老爷、老爷!”大门咚地撞开,几个人连滚带爬冲进大门。
陈文锦大怒:“放肆,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给我打!”
“老爷别打,老爷别打,少爷,少爷他——”
“陈文锦霍然站起:“金龙怎么啦?”
“少爷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