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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很少纯粹,也决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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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出了正月,街上还是维持着新春时的打扮。
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式样各异的窗花剪纸,装饰或精美或粗放的门脸外,无一例外挑着一根国旗。
四处都是红色的海洋,庸俗而喜气。
许朝歌一边呵出雾蒙蒙的白气,一边小口吃着手里洒满了糖豆的酸奶冰激凌,冷得浑身颤抖而心不死,只有一路跺脚取暖。
路过街边一间装修复古的书店时,她方才停下步子,一头扎了进去。
自天花板上吊下的毛绒猴子朝她微笑:“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店小而暖气充足,热烘烘的干燥的空气自出风口里噗噗地往外跑。
许朝歌没固定住的长发被吹得四处乱跑,几根缠进咬过几口的冰激凌,她一边往外挑,一边冲老板眯起眼睛笑。
“老板,上次问你要的货到了吗?”
老板先是玩笑:“没呢。”眼瞅着她一脸的愁云惨淡,他将手从桌子下抽出一张黑灰封面的cd,她又立马喜笑颜开。
许朝歌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老板你可真调皮。”
可可夕尼新灌的唱片,因为谈了靠谱的音乐公司铺货上市,不再局限于地下发烧友转赠,促成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专辑。
许朝歌贪婪地仔细翻看包装,封面是一个张手拥水或又是水中挣扎的人,旁边一行字艺术字写着:男孩别哭。
她头也不抬地问:“卖得还好吗?”
老板一阵摇头,实话实话:“除了你这样的铁杆粉丝,过来问的几乎没有。”
“没事儿,是金子总会发亮。”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阵风。”
“怎么说?”
“吹开金子上的浮尘啊!”
许朝歌笑得眉眼弯弯:“看不出来,老板你还挺文艺的。”
她将专辑塞进画着墨荷的布包里,将钱轻拍在柜台上后,挥手便走。
老板捏着这粉色的铜臭,喊:“姑娘,还没找你钱呢!”
许朝歌在小猴又叫起来前答道:“收着吧,以后多给顾客推荐可可夕尼!”
出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伴着紧促的铃,从许朝歌旁边急擦而过。她吓了一跳,几乎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幸好身边有遛鸟的大爷拽了她一把,她这才没被卷进车底,也没跟大地母亲亲密接触,只不过方才伴游的冰激凌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没想到大爷比许朝歌本人还生气,抱怨:“这都怎么开车的,好好一条步行街,偏偏有这种不守规则的闯进来,还横冲直撞的!”
许朝歌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地面断成两截的惨烈景象,挪去方才路过的那辆车子。
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8,性能卓越而式样沉稳。车的价格不菲,而跟按在它屁股上的牌照相比,又是九牛一毛了。
老大爷把热气从鼻尖哼出来,说:“牛啊,确实牛,你怎么不把车子开进太和殿呢!就该有人来查查这帮孙子,谁知道怎么发的家!”
他手里拎着的一只八哥大概平日里耳濡目染,这时候很是激动地搭上话:“孙子!孙子!”
许朝歌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在旁边笑。
老大爷还挺来气,将鸟笼子上头蒙着的布往下一拉,要八哥别添乱,凑近许朝歌跟前问:“笑什么,我说错啦?”
许朝歌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刚刚的事谢谢您了!”
老大爷说:“别放心里,我这一天不知道要救多少你这样的呢!这巷子虽说早开放成旅游景点了,可老有挂着这种牌子的车过来耀武扬威。”
许朝歌扁嘴:“为什么?”
“多简单啊,没人敢拦呗!”
“过了这巷子没什么景点啊,他们是要往哪儿去?”
老大爷拍拍她肩,要她顺着自己手指的地方看,说:“怎么没景点啊,过了前面胡同就是华戏,里面一水盘正条顺的姑娘,你说里头好不好看?”
许朝歌讪讪一笑。
“乱着呢,早晚都有车来车往,也不知道是送回来还是刚接走,反正天天都能看见年轻漂亮的姑娘坐副驾驶。”
许朝歌这回的脸真的有点挂不住。
老大爷关切:“姑娘,你面色怎么发白呀?”
许朝歌弯腰将地上的冰激凌清理了,起身跟老大爷告别前道:“大爷,我们学校其实挺好的,这些话你还是别乱说了。”
回去说给班里的人听时,大家都忍不住笑。
许朝歌无奈:“我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此时天上飘着一点小雨,大家纷纷改换练晨功的地点,从门前一块光秃秃的空地,凑到狭窄的屋檐下。
班里最爱搞怪的憋不住回去才吐槽,这时候气沉丹田,拿话剧腔替她出主意:“跟他打招呼呀,大爷,祝你鸡年大吉吧。”
另一个也是字正腔圆:“不好,不好,说鸡不说吧,文明靠大家。”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正闹成一团的时候,平时压根不会这么早露脸的台词老师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大家你撞我,我撞你,又恢复一片繁荣的景象:“八百标兵奔北坡……打南边来了个喇嘛……”
走到五米开外,台词老师冲人群里的某位招了招手:“许朝歌,你过来一下。”
华戏老师出了名的灭绝,被点名的许朝歌当即发憷,偏还有火上浇油地在后面调侃:“你完了,一定是晚到被发现了。”
老师拧着眉:“快来啊,别捏捏扭扭,跟个大姑娘似的!”
不做大姑娘,就做小媳妇,许朝歌跟在老师后面的时候不由哀叹,还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一路上,老师什么话也不说,更别提解释,只是步履匆匆、一门心思的闷头赶路。
一直到行政楼外头,她这才指了指里面,说:“待会儿你机灵点,说话之前先想好了,带你见的这位有点来头,校长都过来作陪了。”
进去的时候,许朝歌忍不住拉了拉老师袖子,壮着胆子问:“老师,找我的是谁啊,找我又有什么事?”
老师这时候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说:“我也不清楚。”
眼神跟语气分明又是确定的,像是提前给她判了死刑,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又在外头惹是生非了。
可天地良心,她没有啊,许朝歌一遍遍反思,努力思索哪天弄翻了领导家的酱油瓶,或是碰倒了有权势同学的热水壶。
行政楼建于上个世纪,时间的车轮随着屋外爬山虎的枯荣,滚过一圈又一圈。
当时前卫现代的造型,放到今天已然显出疲态,而尚且枯萎的藤蔓,更添上几分颓然。
平时严肃森严的建筑,今日加上一人内心的忐忑,便变得有几分诡异起来。
更别提老师推门前深呼吸的那一口,让许朝歌心底的紧张彻底释放。越来越大的门缝里,校长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来了?”
老师说:“来了。”她将许朝歌推在身前,说:“人我带过来了,就是这一位。”
她给许朝歌拼命使眼色,许朝歌这才缓过神来一样,微微鞠躬,说:“校长好。”
她的视线落到屋内的另两人身上。
陌生人。
行政楼的内部经过改造,相比年代感十足的外墙,有了许多新鲜的气息。
会客厅里铺着灰色的地毯,带软垫的仿红木家具,粉白的墙,明亮的灯,再有暖融融的热气蒸腾上来,许朝歌立刻放松不少。
只不过外面的热和里面的冷狭路相逢,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个陌生男人都是西装革履,不过坐着的那一位,衣服的剪裁和质地明显更出色一点。
他来时应该还穿着一件大衣,麻灰的底色,中长款,此刻正被旁边站着的那一位搭在手臂上,看起来十分柔软。
身份都没有写在脸上,可许朝歌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坐着的这位是老板,站着的是他的秘书或助手。
校长果然只给她介绍了坐着的这一位,用很恭敬的语气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宝鹿的叔叔。”
介绍的时候校长留了一个心眼,方才一番寒暄,他发现此人非常排斥被喊“某先生”,而直呼其名更是不恰当的。
他因而把问题抛给许朝歌,这时候带着台词老师往外走,说:“你们随便聊,我们先出去了。”
许朝歌一肚子的莫名其妙,眼巴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阵抱怨。视线回溯的时候,宝鹿叔叔正抬头看她。
孟宝鹿是她的舍友,跟她差不多年纪,能做她的叔叔没有半百,也该不惑,面前的男人却年轻得有些不像话。
他至多三十出头,脸上的皮肤饱满而紧绷,剑眉星目,厚薄适度的唇,额头和鼻子生得尤其好。
方才远远看到他侧脸,只觉得是美术系手下的石膏作业,线条角度经过严苛的审美计算,不然凭借自然的基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
与侧脸相比,正面稍微逊色,也绝对是归于绝顶的那一类,他眼神清亮里总透着一份慵懒,笑起来的时候这股漫不经心更甚。
他先是朝许朝歌礼貌的颔首微笑,随即头微微一偏,说:“小许——”
许朝歌被人点名,当即走近几步,弯下腰与宝鹿叔叔平视,一脸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另两人:“……”
宝鹿叔叔见惯大世面,此刻又是不为所动的一偏头:“小许——”
许朝歌又走一步,正对着他,不明就里地举起手,弱弱道:“我在这儿呢!”
另两人:“……”
站着的那位男人终于忍不住笑着开口:“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他对着一张脸光速涨红的女孩笑了一笑,说:“看来是本家,你好,许小姐,我叫许渊,渊博的渊。”
宝鹿叔叔也添上几分笑意,说:“你去帮许小姐倒一杯热水,我看她冻坏了。”
许渊说:“好,就来。”
许朝歌已不能用尴尬两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她宁愿化身一只笨鱼,此时此刻好摇摇尾巴藏进海底的细缝。
宝鹿叔叔说:“你也姓许,我记得你是叫做朝歌。”
许朝歌点头。
“很好听的名字,宝鹿在家的时候跟我夸过几次。”他指着对面的沙发要她坐下,说:“刚刚校长没给你介绍全,我叫景行。”
许朝歌惴惴在沙发上坐下,有几分挽救的讨好道:“景先生您好。”
许渊又笑了起来,将一杯热度适中的白开水递到她面前的桌上,小声提醒道:“景行是名字,他姓崔。”
许朝歌觉得自己像是没烧好的泥壶,这时候彻底崩坏了。
崔景行显然没把这些放心上,笑容柔和地看着她道:“言归正传吧,你也挺忙的,我这次过来是为了宝鹿的事。”
许朝歌小心点头,说:“宝鹿在家还好吗,她说要回去几天,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问她玩得好不好呢。”
崔景行这才露出一点复杂的神色,顿了一顿,说:“宝鹿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