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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酒楼外碰上,还被南宫陌玉提点过“印堂发黑,将有祸患”的中年男子。
叶沙华之所以还能认出来那人,是因为他那一身刺目的孝服还在,长手长脚的宽大骨架也极有辨识度。可他的遍体血肉以及面颊,却完完全全地枯槁凹陷下去。
这……完全不需感受那非同一般的阴寒气息,也一眼能够看得出来,这是被邪祟吸干了精元了。
叶沙华呆呆站立着,只觉心底好似破了个洞,冷风呼啦啦地灌进来。
“沙华?”常波紧了紧她冰凉的手指
虽然自己也因那尸体的死状而头皮发麻,常波却也不信沙华会被吓到这般呆怔的程度。
叶沙华自然不是被吓的。
可周遭的声音仿佛一瞬间都被抽离走了,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南宫陌玉。
忽然拉近距离的相处,她好像都快忽略了一个事实——他的性情,到底也还是清冷的。
以他能为,既已察觉不对,又怎会看不出所谓“将有祸患”,便是即将“性命不保”。可是出言提醒无果,他便也不管了,任由这男人死去。
所以,他在意的只是他认为该在意的人。
那如果哪一天,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在意她了呢。
他本就不该在意她。
就像她对他,可以倚仗可以利用,但就是不应该依赖。
叶沙华收起眸中怔忪,神情变得坚定,手指却愈发凉了数分。
整个世界的声音便在此刻回归。
她听到那些个壮年汉子说话的声音。
“女鬼的财物拿不得……”
“张老六拿了女鬼给的金银财宝……”
“女鬼就要来索了他的命去抵……”
“哎呀埋了吧埋了吧,看往后谁还敢到那去……”
叶沙华想起来,怪不得昨日看到那男子在酒楼的出手如此大方,即使一身披麻戴孝又一副气力亏空、酒醉醺醺的模样,酒楼老板也还没有把他撵出去。
“你们说的谁还敢到那去,是到哪里去啊?”常波面颊通红,却还是紧紧握着手中剑,对这几个陌生人问道。
汉子们一怔,纷纷往她望来。
有人讳莫如深,剩下的几个看了她这仙门中人的打扮,却嘿嘿笑起来。
“仙姑想要去那地方发财,可不得先让我们尝点甜头?”有人说道。
这是一帮好吃懒做,逮着啥能赚钱便干点啥的闲汉,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
“我不、不是……”常波憋红着脸解释,却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
叶沙华将她拽到身后,一面从钱袋里摸出几块成色极佳的上品灵石。因为临近修仙大阀,所以人世的银两与修仙者的灵石,在榆阳城中一样通用。
她蓦地想起这钱袋是谁留给她的,目中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
汉子们见钱眼开,竹筒倒豆子似的给了她们想要的答案。
“是前些日子的一场地陷……”
“地底下露出一个洞来……”
“洞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可是那洞里也闹鬼……”
“一旦有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就算有人出来了,没几日也一定要死……”
“张老六压根不是第一个……”
“其他人只是没死在城里罢了……”
若非是常波感兴趣,叶沙华本早打算掉头离开的。她一直漫不经心、可也不可地听着,直到听见了汉子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地方、那地方就在,半卷春风。”
半卷、春风。
…………
……
“月儿,你向爱游历名山大川,总缠着淡风带你跑遍了许多地方,却不知最美丽的景色常常已在自己脚下。便看我这长山左近,风光如何?”
“哎哎哎,曦寒兄,你不就是想要说我灯下黑、睁眼瞎么?干嘛还一定要说得这么含蓄啊?”
“……啧,你这丫头,一点意趣也没有。”
“怎的没有意趣?我最有意趣了!……嗯,此地风光不差,奈何只有春风半卷,遗憾。”
“那还有半卷呢?”
“尚在曦寒兄的指尖,不曾挥毫泼下。”
“哈哈哈哈哈……你这不是有意趣,是有马屁!话说得这么好听,可是有所图?”
“正是,小妹我看上了曦寒兄亲手制的那一套竹笔了。”
“倒也坦白……你……若说是想求我一卷墨宝,为兄心里还宽慰些。”
“老兄,不要想太多哦!”
“……哼!我既有春风半卷,那这竹笔也只可分你半套,便赠你一半吧!”
“多谢曦寒兄!”
……
…………
“那块烂山头,现在叫作半卷春风了?”叶沙华由记忆之中回过神,对着汉子们问道。
她的目光,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躺的干尸。
那样轻描淡写又好似心不在焉的一眼,莫名使得有几名汉子的后背心发寒。
“烂山头?”有汉子眨眨眼,接话,“那里不是一直叫这个名字么?真拗口,还这么文绉绉的,也不知道是谁取的……”
人世百年,于修仙之人而言或许不算特别长远,但对蚍蜉苍生,大概还真的是可谓为“一直”了吧。
叶沙华看了那汉子一眼,拉起常波转身便走。
“仙姑,要不要我们带路啊,价钱从优哦!”有汉子在后喊道,面上不掩贪婪。
叶沙华站住脚步,回眸冲他们一笑。
“女鬼的钱财……”她话说了一半,继续转身走了。
十余个汉子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大眼瞪着小眼。
然后他们又一起望向方才那少女离去的背影,走得远了,依稀能看见那一身飘摇的白裙,漆黑的长发……
此时阳光被云絮收起一些,长街之上刮来冷风,汉子们齐齐打个激灵。
不知是谁最先低头,然后其他人也随他看去,无一例外看见了地上死成人干的张老六。
他们异口同声哇哇大叫,丢了灵石跑个没影儿。
半晌之后,才有两个人回来,抬着尸首匆匆走了。
大街之上热闹依旧,只那巷口一块显得特别空荡冷寂。
过了一会太阳出来,三俩小童推着铁环,摇着拨浪鼓过来玩耍,这地方就半点异样也看不出来了。
“呀,地上有好多钱!”推铁环的小童最先发现宝贝。
“去买糖吃咯!买糖吃咯!”
稍大些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捡起灵石走了。
最小的那个孩子走得摇摇晃晃,跟不上他们。他还没有灵石可以买糖吃的概念,干脆便把这亮闪闪的漂亮石头塞进了衣兜里。
一股浓郁的灵气钻进他的肚脐眼。
小小的孩子愣了一会,摸一摸空荡荡的衣服口袋。他还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特别舒服。
因为舒服,小孩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继续摇响手心里的拨浪鼓。
阳谷照耀着他晶莹可爱的小脸,他迈起小腿噔噔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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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沙华拉着常波,极快速地走到城外,然后才逐渐慢下步子。就像是心中憋了很长的一口气,急需一次性地吐出来,方才会慢慢好了。
常波看了看她,说道:“沙华,我们去哪……”
“去渡口坐游船啊。”叶沙华说,“刚刚不都是说好了的?”
常波鼓了鼓腮帮,欲言又止。
叶沙华看了她的神色,噗嗤笑出来。
“你想去看一看,那个闹鬼的洞窟?”她笑问。
常波又有一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听说长山派对附近地域,一直是放手让他们自理的状态。”她说。
叶沙华点点头。
这一点,看榆阳风貌就知道了,与世间城镇并无差异,与百年前也没什么差异。
“所以,很有可能长山派的同道,都还不知道那洞穴中的异变。”常波说,“沙华,我们先去看一看好不好?情况不对,就跑回来。”
灵兽囊里装着火麒麟,而她知道沙华那里还有着一只远古妖圣,常波的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叶沙华不想打击她除魔卫道、行侠仗义的理想,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
何况那个地方,还是……半卷春风。
火麒麟嘶鸣一声,驮着两人在水瀑悬挂的山崖上停了下来。
不劳常波动手,它便十分自觉地钻进灵兽囊中,半分多余的力也不肯出。
眼前暖阳挥洒,群苍点翠,一帘飞瀑珠声震玉,七彩飞虹横卧波上辉映日影,山野间还有各色野花零星盛开,仿佛藏匿于漫山秋景中的半个春。
常波不禁由衷感叹:“这个地方可真美,难怪要叫半卷春风。”
叶沙华侧眸弯了下唇,“难怪?”
常波点点头,往她看去却是一愣。
一晃眼的错觉,她怎么好像看到了廉贞公子啊?
沙华刚刚那样,不就是廉贞公子惯常有的表情吗?
不,不是廉贞公子惯常有,是廉贞公子对着沙华时,惯常有。
常波想着又红起了脸,她只是觉得“半卷春风”这个名字合适,可具体怎么合适,她又说不上来了。
两人十分顺利地找到了那个传说之中,地陷之后露出来的诡异洞穴。
因为它的所在以及外观,实在是太显眼了。
但大概是因为凶名在外,此时这洞口附近空无一人。
叶沙华与常波举步入内,洞中景随步换,二人越走却越是心惊。
碧玉桥、玲珑水、织锦花、七宝树、圆月盘、满天星……
洞中的一器一物,竟皆是无数宝石美玉雕筑而成,再往里走,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上,镶嵌着成大片的壁画,画中烟雨斜阳、黄沙大漠、寒山钟寺、酒村城郭不一而足,所用材质也皆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寻常修士但得一小块便已是炼器良材,但在此地却是毫不吝惜地奢侈使用。
叶沙华有些迷茫,又有些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直到她看到了不远处摆放着的青玉桌案,失神的目光方才恢复焦点。
那里,安然放置了半套竹笔。
“沙华,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不像普通的藏宝秘窟,而像是一个陪葬墓穴,只不过外面没有墓碑……也许是一早毁坏了?”常波一边目不暇给地打量四面,一面迟疑着低声说道,“布置这里的人,一定是疯了吧……”
叶沙华怔怔地点了点头。
“你也看出来了,这里是墓穴。”她说着话,声音竟似有些寒凉,一面伸手指住某角落里的一具尸身,“所以墓穴里有机关,一点也不奇怪,何况是修仙之人所布置的机关,更是杀人于无形。”
常波循她所指看去,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那我们,为什么会没事?”她说道,“是因为,我们没有打这些珍宝的主意吗?”
“也许吧。”叶沙华点了点头,说道,“没有墓碑,大概是因为,墓主人的名姓与身份,根本就无法昭然于世吧。”
“为什么?”常波看着她,心跳加速。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眼前浮现朝阳底下,那几根蓍草七零八落散乱着的场景。
叶沙华也回看向常波,而她也终于说出了那句常波所害怕的话——
“因为这里,是我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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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深秋,东海中心区域的某一处却已结了冰。
在那厚实冰层之上,一人怀抱大小的帝泠花徐徐舒展开最后一片花瓣,象征着一甲子轮回的圆满完成。
刹那之间,整朵冰莲都散发出无上华彩,晶莹剔透、灵气四溢的六十片花瓣,仿佛大海冻凝住的颜色,莹透之下层层渲染纯净的蓝。
南宫陌玉呼吸略快,眼前不由浮现百年之前,那人遍体完好,沉稳潇洒的模样。
没有病痛,没有苦难,没有折磨,没有鱼鳞渔网般时时生时时死的万千血口。
那人微微一笑,便是修真界最炫目的光,引得无数少女竞折腰。
曲淡风。
等待了百年的帝泠花近在咫尺。
采下这最后一味药,就能治好他,就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治好他。
南宫陌玉敛下心神,向着帝泠花郑重走去,每一迈步,都仿若朝圣。
当他距离帝泠花不足半丈远时,天海间的色彩仿佛消失,周遭壁立而起苍白巨茧,将他与帝泠花一起包裹在内,头顶,似有涛涛碧浪翻腾,明光撒下却不见天日。
意料之中的场景,半透明状的帝泠花灵自花蕊之间慵懒起身。
她的下/体仿佛一缕轻烟没入花中,整个身躯也是花瓣那般如海的莹蓝,长发如海藻,浅浅淡淡漂浮半空。
“你为何而来?”
没有瞳孔的眼眸,十分专注地望着南宫陌玉。
声音空灵,好似来自另一个虚无的百年。
“为了救人。”南宫陌玉看着她,答。
“救谁?”
“我的好友。也是我最爱的人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