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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许含章没有再固执的追问下去,也没有再往他面前靠,而是随手把刀塞回了鞘中,往前走了几步,懒懒的斜倚在一株老树旁,直直的看着悬在天幕上的一轮明月。
月亮很圆,很大。
月光很亮,很凉。
“许二,你脖子不酸么?”
见她真的不过来了,凌准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畔。
“不酸。”
许含章缓缓收回了视线,微笑说道:“我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静谧的夜,皎洁如水的月色,深邃如海的天幕,和斜斜分出的几截树枝。
这幅画面明明简单到了极致,却美得出奇。
但再美,也只是司空见惯的景色,不值得自己如此出神。
难不成是今晚心情太好了,吃得也太饱了,才会产生这样陶醉而微醺的错觉?
“嗯,是很美。”
凌准随口附和道,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的往她面庞上瞟去。
只见月光如轻纱般笼在她的面庞上,薄薄的一层,亦真亦幻,像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境。
凌准越看越痴,险些有了伸手去触碰,好确认这是不是梦的冲动。
“我们走吧。”
所幸许含章也自顾自的思考着问题,没有察觉到他专注的打量,只慢悠悠的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雪化的夜,寂静的长街,白晃晃的月光。
还有心仪的姑娘。
凌准忽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的静止下来。
这样,他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同时,他还贪心的祈求这条路能永远都没有尽头,可以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但路程实在是短得可怜。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她的家门口。
“十一,你等我一下。”
许含章似是记起了什么事,匆匆钻进了院子。
“好。”
凌准怔了怔,含笑说道。
“还好益州没有宵禁,不然你又得和巡夜的武侯打起来了。”
没过一会儿,许含章就提了盏灯笼出来,笑吟吟的递给他。
“你还记得?”
凌准心头一暖,略有些窘迫的笑道:“谁让你那时不告而别,才害我乱了阵脚的。”
“以后,不会了。”
许含章的声音骤然变得很轻柔,像初冬飘落的第一片雪花,却又带着几分郑重,再次重申道:“绝对,不会了。”
“嗯。”
凌准也放轻了声音,应道。
“慢走。”
许含章挥挥手,然后放了下去,“对了,能不能帮我把阿蛮嫂送回去?”
“当然能。”
凌准一口应下,旋即失笑道,“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说着顺手指了指路旁渐行渐近的一道人影。
是阿蛮的丈夫。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走来,动作虽有些滑稽,效率却很好,转眼就走到了门口,向着二人笑了笑,随即扯开嗓子唤道:“阿蛮,阿蛮,我来接你了!”
“小声点,别把街坊四邻吵着了。”
阿蛮快步出来,捂住了他的嘴,低低的骂道:“自己都走不稳了,还有脸说是来接我的!”
“唔唔,唔唔……”
她的丈夫费力的掰开她的手,边打着酒嗝,边认真的说,“我这不是担心你,挂念你吗?”
“哎呀!”
阿蛮只觉老脸一热,忙不迭的拖上他,落荒而逃,连向许含章道别的环节都省了。
“他们真是恩爱啊。”
许含章目送着这对夫妻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是的。”
凌准却有些伤感。
“怎么了?”
许含章正对着他,很容易就看到了他表情的变化。
“其实,也没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的爹娘,曾经也像他们一样好。”
可惜祖母半点也看不顺眼,觉得他阿娘甚是轻浮,丝毫没有主母应有的端庄,逮着机会就找茬和甩脸子,还学起了大户人家那一套,逼阿娘天天去立规矩,晨昏定醒、端茶递水、扫地刷恭桶、抄女诫佛经,样样都没有落下。
爹为了让祖母气顺,也故意在人前落阿娘的面子,让阿娘受尽委屈,人后又忙着去赔礼道歉,求阿娘不要放在心上。
而阿娘为了不让爹难做,便只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祖母却没有因此收敛,反倒越做越过火,竟在三伏天里让阿娘跪了好几个时辰。
“阿娘并不知道她有了……所以这一跪,就没了……”
毕竟是在指摘已逝的祖母的错处,凌准颇觉难堪,只得含含糊糊的呆过。
“事情发生后,阿娘很伤心,爹也很伤心,可他仍想让她忍下去。”
“她对爹失望了,提出和离,爹死活不肯放手。最后,他们还是和好了。”
“但她和祖母是一辈子也好不了的。”
只因祖母没有觉得愧疚,反而抱怨是她太娇气,随便一跪就会折腾成那样,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
而她没有像以前那般沉默的忍受,而是霍地站起,狠狠的抡了祖母几耳光。
自此,婆媳俩彻底决裂了,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连他和凌端的相继出生,也没有让二人的关系缓和半分。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许含章本能的觉得这对婆媳俩以后还会有更大的过节,而这个过节,甚至可能是导致她们双双早逝的原因。
但她向来是个知趣的,即使想问,也不会挑在凌准心情不佳时开口。
“十一。”
见他仍神情低落,她心中一软,抬步朝他面前走近了些,指着自己的肩膀道:“你如果还是很难过的话,那我可以大方点,把这儿借你靠一靠。”
小的时候,每回一哭鼻子,她就会钻进阿娘的怀里,如受伤的小兽般,寻求那份温暖和安全感。
但男女有别,再怎么想安慰他也不能把怀抱给他,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肩膀借出去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短暂的诧异后,凌准忽然笑了,然后身形微沉,将脑袋轻轻的搁在了她的肩上。
这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她的青丝如羽毛般拂过他的脸颊,呼吸温热,掠过了他的耳畔。
还有她脖颈间那段洁白柔滑的肌肤,正暧昧的贴着他的下颌,触感堪比丝缎。
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半分的绮念。
有的,只是无尽的暖意,和温情。
就像是,家的感觉。
许含章就没有这么惬意了。
她压根没想到,他居然会靠上来如此之久。
为了不惊扰他,她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一长,半边身体就有些发僵了。
“喂,你是不是睡着了?”
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弹,许含章忍了忍,终是按捺不住的抬起手,将他的脑袋推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可别把我当成枕头了!”
“枕头?”
凌准愕然的盯着她。
这个比喻,也太容易让人往不该想的地方想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有在他面前说话,才这么随意,跟别人则是很有分寸的。
这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我脸上有米粒吗?”
许含章被他诡异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淡化尴尬和微羞的氛围。
重逢后的他,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是脸皮厚了,能坦然面对她的捉弄打趣,而不落下风?
还是更有进攻性了,能在二人的来往中占据主动?
或者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是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没有把他当成一面之缘的好心人,而是开始正视他,把他当成了男人来看?
呸呸,他本来就是男的啊。
“没有。”
看着她葱白的手指在如玉的肌肤上滑过,凌准陡然生出口干舌燥之感,呼吸亦随之一紧。
那样的美好,他也想亲手去感受一下。
但他向来就是个自制力强的,同时也极为尊重她,生怕唐突了她。
因此,即使忍得浑身像长刺了似的难受,可是在未确定她的心意之前,他是不会随意冒犯的。
“我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和她道别。
“嗯。”
不知为何,许含章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垂着头,片刻后才略略抬起,轻声道:“路上小心。”
“我会的。”
凌准本想利落的离去,留给她一个洒脱不羁的背影,好让她印象更深刻一些。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便飞快的偷看了她一眼,这才心满意足的偏过头,踏上了回营房的路。
“真是贼头贼脑,莫名其妙。”
许含章关上门,抿嘴一笑。
小宅里安安静静的。
吴老伯又出去打叶子牌了,至今未归。
听说,他昨天在牌桌上认识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牌友。
而且,是女的。
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伴十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而且,她和他一样,都乐天知命的豁达性子。
所以,他今天没有回来。
毕竟老房子着了火,就一发不可收拾。
余娘子则睡得很早。
她仍是和秋日一样,不爱出门也不爱说笑,只晓得对镜垂泪,对月伤悲,天一黑捂在被子里低声哭泣,哭累了自然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