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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去开门,和他这么说……”虞楠裳吩咐了苏子一通。
苏子点点头,应一声来了,出去了。
门外是一个半大孩子样的小伙计,身上只一件薄薄棉袍,给冻的瑟瑟发抖。苏子也不让人进去,只疑惑看他:“咦,你是仁和当铺的?怎以前没见过?”
“我才到柜上半个月。”小伙计抽抽鼻子赔笑道:“掌柜的叫我给您府上虞大姑娘送当票来了。”
“哦,可我们姑娘跟着老爷出去了。说晚上才着家呢。”苏子照着虞楠裳教的说。
“啊?那,那就请您先收了吧?”小伙计说着把当票双手递给苏子。
“这可不行!”苏子直摆手:“这么要紧的东西,没有主家吩咐,我一个做丫鬟的可不敢收!”她说着就关门:“你还是晚上送过来吧——哦,你们当铺的规矩是晚上不许上人家门的,那就明天送过来吧。”
小伙计原是悬着一颗心的来的。昨儿个礼泉和掌柜的的争吵他都听见了,他知道今儿这送当票上门肯定免不了一场争吵——听师兄说这家老爷还是个有功名的,那给打上三两巴掌少不得也得受着。奈何柜上他的资历最轻,被指了这差事也不敢推诿,只得苦哈哈的来了。原打定主意不管这虞家说什么他都不接话,只叫他们去柜上分辨就好了,岂料正主儿不在家。小伙计眼珠子一转:这样也好!等明儿个他多留点神躲开这破事儿……
“姐姐,人走啦!”苏子回去告诉虞楠裳。
“知道了。”虞楠裳已经给傅晏喂完药,此时又坐到了绣架旁,闻言头也不抬。
苏子看她忙活的紧,便道:“姐姐且绣着,中饭我来做吧。昨天的羊肉还有剩,做个酸辣汤。再用醋溜个白菜,可好?”
“嗯。”虞楠裳道:“再熬一锅米粥,煮两个鸡蛋——饽饽就不用蒸了。”
苏子应一声去了。
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下来了,只听见丝线穿过绣布嘶嘶作响。傅晏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他看看虞楠裳:这半天又是一碗粥一碗药……他本就等着她做中饭时离开片刻,他好解决水火之急。岂料她如老僧坐定般不挪窝……要说傅晏是脸皮薄倒也不尽然,他就是在这种小事上,牛筋角性,不喜欢开口。
那就忍着吧,反正这些年,比这难受多少倍的时候都忍过来了。傅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虞楠裳在做活计的时候,惯来是全神贯注,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可是眼下,莫名其妙地她觉着有些心绪不宁,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紧张不适的讯息……她放下针线,揉揉手腕,无意识地就看向了一边的傅晏——他怎么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虞楠裳轻轻爬过去,掀起一小角被子往里看。
傅晏没注意她的接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下了一大跳,一抬头,就和虞楠裳脸对脸,几乎贴到一起去。
“燕娘你没睡啊?你有没有不舒服啊?”虞楠裳问他。隔的这么近,她的气息无比清晰鲜活,自幼生长宫廷,傅晏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可她们的气息,在傅晏的印象中,是名贵香料熏蒸出来的苍白冷弱。而虞楠裳不一样,虞楠裳的气息,活泼又清新。这气息扑入鼻中,勾引的人也变活泼许多——他的心脏跳动的就比以往快速……
“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热了吗?”偏虞楠裳还往前一凑,用她的额头抵住他的。
傅晏火烧似的卷着被子打个滚儿远离她。“我没事。”
“不对,你明明很难受。”虞楠裳相信自己的直觉:“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讲啊。”
“没事。”他也搞不懂自己,明明她主动问了,他还是不想说。
“你不要害羞啊,”虞楠裳这才察觉他的确是有虞老爷所说的固执强拗:“你比我大不了两岁,有什么不好跟我说的。”
她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看着那卷成一个茧的身形,虞楠裳又是莫名其妙没由来的,觉着现在让他一个人呆着比较好。
“我去看看中饭。你想说了就叫我。”她说着下炕离开了。
傅晏赶紧起身——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势傅晏怕是会一个跟头跳起,直扑屏风后马桶。
一时中饭好了,虞楠裳喂傅晏喝米油的时候,傅晏却死活不肯喝了。“我不饿。”他说。
虞楠裳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会子事儿!这燕娘,脸皮也忒薄了……她想了一想,先不管他自己跟苏子吃饭。吃饭间道:“难得今天这么好太阳,好久没给大黑洗澡了,一会儿我绣活弄完咱们一起给大黑洗澡。”
“哎!”苏子兴高采烈地应下了,又道:“姐姐你那寿礼要绣好了?”
“嗯,只差一点点了。”虞楠裳道。
果然再问傅晏要不要喝的时候,傅晏便默默张嘴了。
大黑是一匹马,一匹驮了虞老爷快二十年的老马。它身壮腿长,提步间威严又优雅,便是已经上了年纪,依旧能够驮着虞老爷和虞楠裳俩人从芦苇巷一口气飞奔到城外玉山。这委实是一匹好马。
虞楠裳把大黑从马厩里牵到后院中央,苏子已经取来了大黑专属的刷子、梳子、手巾。虞楠裳刷马身上,苏子梳马尾巴,俩人一前一后忙活起来。大汪听到动静也从前院跑来,在大黑四蹄下撒着欢儿地窜来窜去,不时还跃起扑大黑一下。大黑只仰起头傲慢地打个响鼻,根本就懒得理它。苏子喝它:“大汪,不许捣乱!一会儿也给你洗个澡!”
大汪最不喜欢洗澡了。闻言啊呜一声逃走了。
“跑也没有用!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脏死了!”苏子朝它喊。
虞楠裳却想到,燕娘是不是要洗澡的,在青楼里给大骂折磨应该是没有好好洗过澡的。虽然身上受了伤大冬天的不好碰水,可是女子私密之处几天不清洗得多难受……她即活动不便,脸皮又这么薄,定是不好意思求助自己爹的……
大汪又汪汪叫起来。很快就听到又有人敲门:“大姑娘,苏子,在家吧?我来了。”
是红娘子。
红娘子是个可怜人。她今年不过二十余许,先头夫君早早去了,只给她留了两个小女儿。她的恶毒婆婆便以她没儿子的由头,大冬天的把娘仨赶出了家门——不说给些银钱,便是一身棉衣也给从身上扒下来!红娘子原是随夫家孤身离了原籍,在京中半个亲友也无。当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流落于街头,差点没冻饿死。好在让虞老爷撞见,救回了芦苇巷,慢慢帮她们安定下来。红娘子感激涕零,原是想给虞家做下人报答的,但是虞老爷不肯用女仆。这红娘子便揽下了为虞家浆洗洒扫一些粗活儿。不过虞楠裳和苏子两个勤快,她也没多少事儿,便隔三差五来一趟。
“娘子来啦,我们刷马呢。”苏子给她开门。红娘子跟她压低声音咬耳朵:“新纳的姨娘可是好伺候的?”
“还病着呢,病的起不了床呢,没什么好伺候不好伺候的。”苏子道。
红娘子往正房瞅瞅,又道:“我可是要去拜见的?”
“不用不用,老爷说了,姨娘得好生将养,谁也不见。”苏子摆手:“如今不方便,就不留您耍了,倒有几件浆洗衣服,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哦,哦。”红娘子应承着,眼睛可还是不甘不愿地看着正房,仿佛想看穿那层窗户纸看看里面躺着的是怎样一个狐狸精似的。
乘着苏子去搜罗旧衣服,红娘子到后院给虞楠裳请安。也跟虞楠裳说:“若是这姨娘胆敢使奸耍滑,你跟我讲,看我不撕了她的脸!”
哈哈,怎么每个人都觉着燕娘好凶狠。虞楠裳笑笑不说话。
“这些就劳烦娘子了。”苏子用个藤框装了脏衣服来。
红娘子当着她们的面,先把衣服整理了一遍。这是她精细的地方,免得主人家有夹杂银钱在换洗衣服里,以后说不清。
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儿露了出来,明晃晃地刺的人的眼疼。
“哟!”虞楠裳苏子的贴身小衣向来不用红娘子洗的,红娘子就知道这是那位新来的姨娘的。她两只手指捏起看看,感觉那丝绸柔的怕是自己长了老茧的手摸摸都得给勾了丝儿。“这花草,啧啧,一看就是那地方的……”
“娘子!”虞楠裳脸一冷,沉了声儿。
“啊,我,我先走了啊!”红娘子自知失言,红了脸抱了衣服快步离去了。
虞楠裳却又想到一事:燕娘卧病在床,这中衣不替换大冬天的倒也罢了,这小衣可不行……
于是下午的阳光里,傅晏就见虞楠裳拿了一物展示在自己眼前咫尺之距:“这是我新做的肚兜儿,还未曾上过身。你看看,你可能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