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弃徒 莫道凉 外传四

焚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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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谁?

    茅屋里面探出一双双眼睛。

    是饿了很久的人的眼睛。

    没人知道,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这里只有垂死的人,呻吟的人,已经死了的人。

    这里没有可怜的人。

    只有

    只有

    只有,杀人无算的人。

    只有,无数人的仇人。

    只有,让许多人要喝血吃肉的人。

    只有,一群让人尊敬的人。

    只有,为了正义两个字敢抛头颅的人。

    只有,为了身后的土地而丧命的人。

    也就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待在这个肮脏、杂乱、脏水横流、疫病丛生的地方。

    身后是哪里?

    身后是,一座高高的城墙,是一座繁荣的城市。

    “小偷,别跑!”

    一个人抱着一捆馕,拼命的往这里跑,身后是一群健全的人。

    那群人,手持棍棒。

    喊打喊杀。

    而他,是个断了半条腿,用一根桌腿接着大腿行走的人。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摔在污水坑中,污水涌进他的口里。

    他死死的抱着那捆馕。

    一棍又一棍,一棒又一棒。

    有人伸出手来抢那块馕。

    他咬了那人,然后棍棒更用力了。

    “啊!”

    兽吼,他一跃而起,撞开了众人。

    他死死的抱着这捆馕。

    那些人呆呆的看着他。

    他哭了,不,他没哭,那只是污水。

    一口鲜血,吐出来的,是一根手指。

    他咬掉自己的左手小指,吐在那些人的面前。

    他一瘸一拐。

    你们看见过无穷无尽的黑甲军?你们看见过无穷无尽的血海?你们看见过黑沙暴里面的死尸?

    我看见过,因为我的兄弟一个有一个死在了黑甲军的倒下,因为那无穷无尽的血海是我们杀出来的,黑沙暴里面的死尸是什么?是黑甲军的尸首和我兄弟的尸首。

    我的兄弟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缺一条腿?因为那天我们站的地方之后是一片广袤的土地,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居住,那里有将会被黑甲军屠戮的百姓。

    黑甲军被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杀退了,但今天我们只想吃口热饭,我们只想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是,是我的错,偷馕。因为我们的校尉快饿死了,我仅存的兄弟们快饿死了。

    但,我们真的想吃口馕,我们不求你们让我们进城,不求你们给我们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只求在快死的时候吃口馕。

    那些人,看着地上的泛黑又鲜红的手指,狠狠的吐了口痰,走了。

    “走,他娘的,真晦气,被一个死丘八偷了馕。下次遇见他,非得弄死他!”

    他走过她的身边。

    她看着。

    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回过头,咧嘴一笑,还可以看见他嘴里面的鲜血。

    “好香。”

    然后,她走了。

    她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她知道他们当初做过什么。

    其他人都知道。

    但,他们依旧只能活该一样待在这块地方,待在一个肮脏、杂乱、污水横流、疫病丛生的地方。

    然后染病死去、然后饿死、然后就没有然后。

    死了就死了,谁会多问一句,谁会多看一眼。

    她看见村外,有一个坑,那里有无数的骸骨,被风吹开风沙之后,露出来的骸骨。

    他们的命当真贱嘛?他们当真不被当做人看吗?

    其实,剩下的,是什么?

    别人叫他们死丘八,他们叫自己军人!

    他们有称号!

    她看见村外的胡杨树上挂着黑虎杨字旗、刘字旗、郭字旗、岳字旗、林字旗。

    他们叫自己军人。

    辟邪香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懒懒散散挂在胡杨枝干上的破败的战旗。

    那上面还有血,还有硝烟,还有千军万马的奔腾。

    这里的人曾经是他的记忆,但是没人敢面对自己的最深处的,让自己深痛的记忆。

    那种记忆意味着悲哀。

    谁的悲哀?

    或许正如莫道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遥望此处所说的:“这是天下人的悲哀,但是确是我们最不屑的悲哀。是啊,我还活着,他们却将死了。世间当真如此不公平?因为原本我也是要死的。”

    他不敢来,他不敢直视最不屑的悲哀。

    这是他的悲哀。

    天下人不配有的悲哀。

    辟邪香默然。

    最后她只留下了吃的,很多吃的。

    他们哭了。

    不是刀剑让他们哭泣,不是艰苦让他们哽咽,而是今天有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莫道凉也哭了,一个人在一棵干枯的胡杨树下喝完了十坛酒,喝得烂醉,喝的吐血。

    自己不敢去看他们,因为自己是一个罪人。

    一个真正该死的人,一个真正该呻吟着,被唾弃的,被辱骂的的人,一个真正该死的人。

    “青云山是你一生过不去的劫嘛?”

    辟邪香伸出手,挡住身后的月亮,轻轻的去抚摸,这一张脸,尽是沧桑。

    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他,风朗神俊,白衣胜雪。

    辟邪香之所以叫辟邪香,因为她身上有一股香味,让人安静的香味。

    “当初你掉入死人地,是因为青云山;今天你重出江湖还是因为青云山。”

    他,回过神来,愣着神,醉醺醺的说:“劫?什么劫?我有劫?”

    辟邪香笑了,月亮悄悄的从她脸庞探出来。

    他说道:“好漂亮。”

    辟邪香用手轻轻的按着莫道凉的太阳穴轻轻的说:“你累了,你感觉身体都在放松,你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你的眼睛很累,你要睡着了。”

    莫道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在月夜下的,黑石城,就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

    巨兽的脚下,还可以听见垂死的呻吟声。

    辟邪香用手撑着她的下巴,坐在了莫道凉的身旁,看着这座巨兽。

    其实,这座巨兽,不好看。

    他很狰狞,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辟邪香头一次对一件事物感觉到了厌恶。以前别人觉得很厌恶的东西,在她眼中并无什么概念,因为她没有放在眼里。

    “沙漠呦,你是男子汉的胸怀呦;沙漠呦,你是女子的脾气呦;沙漠呦,你埋了多少的秘密噢。”

    一句歌谣,在夜中传来过来。

    辟邪香侧着头听了一会,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她的笑带着香气。

    黑夜的黑石城,没有人去管一个在大街上立刀的高筑歌,哪怕他是流沙屋主人。

    我该怎么办?我来了这里他为什么不出来?哪怕,他要了我的命也好。

    我,我只不过为了仇恨而活着,他杀了我,我解脱了。我杀了他,我,也解脱了。

    破败的高筑歌,只能用破败来形容的他。

    居然为了一个仇恨,为想杀或者想死的念头哭泣。

    无声的哽咽。

    月光下的刀,他的泪光。

    很孤独。

    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铃声。

    他抬起头来,看向响铃传来的角落。

    这,曲子,很,好听。

    很清脆。

    曲子中,带着哀伤。

    乐中带着哀,哀中带着乐。

    是谁?

    黑暗中,有一个黑暗的女子。

    “是你。”

    高筑歌开口,这曲子,他曾经听过他哼过,但,没有如今这般乐中带哀,哀中带乐。

    “他们说,乐曲往往由奏演人的心境不同而不同。你,爱中带乐,乐中带爱。”

    “他和我说起过你。”

    “仅仅只是说起过嘛?”

    李千悔走出来,她腰间配着那柄剑。

    “这柄剑,是他在十万大山中苗疆祭坛寻到的玄冰玉铸就而成。他取名叫做嗣音。”

    “还有一柄剑,在他手上,叫做劫。”

    “嗣音劫,这是两柄剑的合称,他掉入死人地的那天,我才知道这两柄剑的含义,嗣音劫,他说,我是他的劫。”

    高筑歌无所谓的眼神看了看那柄剑。

    “我知道你是李千悔。你的名字是他取的,原本你不叫这个名字,千悔,是说他对你有千般的悔意。”

    “还有吗?”

    “还有?你还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那我无话可说。”

    李千悔站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她的神色,高筑歌也未曾想去关注过她的神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莫道凉的过去,他知道,但,莫道凉说他不想回到过去。

    一个人不想回到过去,有很多理由,可能是因为一些事,可能是一些人。

    我记得沙漠中曾经有一个高手,开了一个客栈,他叫西毒。

    他会对每一个人说:“我看你也有四十几岁了,在这四十几年里面呢,你总有不想看见的人和不想回忆的事。那,我这里有一个朋友,最近手头有点紧,只要你能给他一笔钱,他很乐意帮你杀掉你不想看见的人,杀掉你想杀却杀不掉的人。”

    他开的是杀手客栈。

    这个神秘的西毒,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因为一个女人来到了沙漠。

    莫道凉笑他在逃避,但他何尝又不是在逃避呢?

    我记得他西毒还说过:“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忘记。”

    莫道凉,听到这句话,默然的走了。

    我知道,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忘记,或许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在折磨自己,西毒的话,或许是让别人记住不再拥有的仇恨,但是,现在看来,不是的。

    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忘记,因为这样你会一天一天的煎熬,那将是你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