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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默了一小会儿,就接受了现实。
她向来是个务实的人,不会纵容自己陷在负面情绪里太久。现在去追究穿越的起因已经没有意义了,哪怕是被科技省那群疯子做成了缸中脑,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而目前唯一在她掌控之内的事情,就是睁开眼,熟悉这个世界,稳扎稳打,增强实力,最后完成那个见鬼的称帝任务。
上辈子在银河帝国,皇帝猜忌她其实也没错,她纵横星海多年,战功赫赫,手握重权,在帝国朝野声望极隆,一些星系边界小行省甚至到了只知有元帅不知有皇帝的地步。确实早有不臣之心,但还没来得及亮出爪牙,就被那个叛徒给……
倒不是因为太信任他或者太——所谓的爱他,纯粹就是轻敌,她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养的鸟,有一天也会反过来啄她一口。
又闭目养神一阵子,感觉终于能完全控制身体了,王徽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穿件半旧的藕荷色素面比甲,面带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翳。她对上了王徽的目光,愣了愣,继而惊喜:“少夫人!您醒了!可担心死婢子了……”然后一边扶着王徽半坐起来,一边扭头冲门外喊人,“少夫人醒了,姚黄,赵粉,赶紧把药端过来……”
王徽不动声色地看着妹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心中想起来这女孩应该是叫魏紫,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和姚黄两人,都是娘家带过来的陪嫁。
嗯,鹅蛋脸,杏核眼,容貌清秀,虽不绝美但看着就让人舒服,气质也软和,本帅就喜欢这样的小美——
王徽眼角抽了抽,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改掉坏毛病,这已经不是银河帝国了,任务艰巨,环境险恶,自己现在又这么弱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见到美人就心痒心软了。
……不然也不会就阴沟里翻船,被罗素给捅了一刀。
那边魏紫正倒了一杯茶,看着王徽脸色沉沉,心中一叹,端着杯子送到人嘴边,轻言细语:“少夫人可好些了?院里那几丛月月红开花了,又香又美,可好看了。待会用过午饭,婢子便陪您过去看看可好?”
王徽自然对花草没什么兴趣,她只觉得浑身酸痛,使不上力气,有些地方一碰就疼,估计就是被家暴的地方了。就着妹子的手喝了口茶,重重倚在迎枕上,睨了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魏紫有点意外,以往每逢世子酒醉打人,事后少夫人总会哭上好几场,一边哭一边絮叨,或怨天尤人,或指天骂地,总要闹个两日才能平静下来。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少夫人醒了就肃着脸一言不发,刚刚那眼风瞟过来……竟隐隐带着威势,害她心口颤了颤。
少夫人今天真是有点奇怪。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伴随着少女响亮清脆的话音,人未到,声先至:“少夫人醒了醒了!药在这儿在这儿,快趁热喝,哎呀赵粉那蹄子——”正说着,湘妃帘掀起,走进来一个穿鹅黄色掐葱绿牙边比甲的姑娘。
“全天下就你长着张嘴,也不怕吵着少夫人?”魏紫打断她,眉头微蹙,“把碗给我,仔细洒了。”一边接过碗来,先抿一口尝温度。
那边姚黄脸红:“哎呀我这不是高兴的么,少夫人这次醒得好快呀,比前几次都——”
她想说什么,然而被魏紫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只好瘪嘴做个鬼脸。魏紫摇头叹气,拿汤匙舀了一勺药,温温柔柔递到王徽嘴边。
王徽正心情不错地听着丫鬟们斗嘴,年轻姑娘声音娇嫩,叽叽喳喳的,元帅不仅不觉得烦,还颇为享受,可看到这勺漆黑的药汤子递过来,心里还是一叹,这原主也太……这么苦的药都是一勺一勺喝的?嗯,有胆色。
想着就摇了摇头,右手直接拿过药碗,一仰脖子,咕咚一口就喝完了。
喝完看着两位美人都愣愣地瞧过来,魏紫还保持着拿汤匙的姿势,一张樊素口却微微张开,显然是十分惊讶。
王徽心下好笑,面上仍是淡淡的,开口说出穿越以来第一句话:“拿水来,我漱口。”
姚黄还直愣愣没反应过来,魏紫好歹回过神来了,连忙接过空碗,道:“可、可那个……蜜饯……”
少夫人哪次喝药不得喝个一炷香,完了还得吃些蜜枣杏脯之类甜甜嘴的?
王徽掀起眼皮,扫了俩丫鬟一眼,道:“今后但凡用药,一盏水足够,记下了?”
魏紫更是惊讶,忍不住回头看了姚黄一眼,姚黄赶紧捅她的肋骨,魏紫忙道:“啊,记、记下了!”就赶紧倒了杯茶来,看着王徽慢慢喝下去,狐疑满腹。
姚黄大大咧咧的,惊讶过后也没多想,只是看着王徽衣袖上翻,露出一段手腕,上面青青紫紫,骇人得紧,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道:“世子爷他也太狠了!还是公侯贵戚呢,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见这般作践正房太太的。”说着渐渐情绪又激动起来,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王徽手腕,眼圈有点泛红,“少夫人,这……还疼么?”
她这篇话说得快,又真情流露,魏紫没拦得住,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王徽一眼。平日她都会注意约束小丫头们,千万不要在少夫人面前提起世子爷的恶习,少夫人敏感细腻又多愁善感,只消和世子爷略沾一点边,都能流一场眼泪。可偏就这个姚黄,性子太直,虽说确是真心对主子好,奈何嘴上总没个把门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徽不仅没哭,还微微笑了一下。
姚黄不似魏紫温润,却是个明快秀丽的小姑娘。其实只要皮相好,王徽看着就很舒心,眼见小丫头红了眼圈,就放柔脸色,微露笑意,道:“不必担心,将养两日就好了。那个……赵粉呢?”
据原主的记忆,王家陪嫁过来的大丫鬟有四个,分叫魏紫、姚黄、粉乔、豆绿。王徽过门不到一月,世子爷就把最好相貌的粉乔和豆绿纳了,苏氏就把自己身边一个大丫鬟谷雨指到了王徽院里,还改了名叫赵粉,说是什么刚好凑齐牡丹四大名品。
可到如今,王徽过门也满一年了,身边还是只有三个大丫鬟,那赵粉还是个不清不楚的,也不知往苏氏院里打了多少小报告。
原身对赵粉姑娘是又恨又惧,又不敢拿她如何,也指使不动她,只能日日咒这丫鬟何时不慎跌到井里才好。
王徽当然不可能像原身那样打算。
一来是这赵粉妹子长得也不差——这当然不是主要考量因素啦;二来是这姑娘既然能被苏氏派来监视原主,想必也是个精明的,智商情商都不低才对,这样的人才,合该收归己用才是。
魏紫和姚黄听到王徽问赵粉,对视一眼,魏紫就有几分难堪,低声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刚还见她一直在门外守着少夫人的,婢子再去瞧瞧……”
姚黄已经忍不住嚷开了:“那贱蹄子,分明丝毫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知国公夫人——”
这回不止是魏紫瞪她了,连王徽都扫了她一眼,平平开口:“慎言。”
主子发话,姚黄当然立马闭嘴,只是翻了翻白眼。
王徽微叹,这块石头,还得狠狠打磨才能成玉啊。
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竹帘轻轻打起,又进来一个妙龄丫鬟,施施然对王徽行了个礼。
这丫鬟身穿鹦哥绿绣兰花比甲,腰下系了条月白挑线裙子,身量纤纤,细眉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骨溜溜转,看着极富灵气。
当然……在王徽眼里是灵动活泼,在魏紫姚黄眼里那就是闪烁不定,心怀不轨了。
“婢子来迟,盼少夫人恕罪。”赵粉嘴角挂着笑,嘴里说着恕罪的话,面上神色却十分轻松自在,没等王徽开口,又转向姚黄,笑道:“姚黄姐姐嗓门那么大,发作妹妹事小,扰了少夫人事大呀。这以后,可得当心些。”
言语间自是全没将屋里的三个人放在眼里。
“你这——”姚黄气红了脸,上前一步就要嚷嚷,魏紫险险给她拉住了。
王徽在旁却眯了眯眼,赵粉美则美矣,却公然挑衅自己陪嫁丫鬟,魏紫姚黄从小和原主一道长大,显然是忠的,身为主上,绝对不能为了尚未投诚的人就让忠心的下属受委屈。
于是她悠然开口:“赵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赵粉眨巴着大眼睛,心下有点犯嘀咕,这少夫人有点奇怪呀,平日这种时候,要么夹枪带棒刺她一顿,要么就又愤恨又厌恶地瞪着她,而且不管是哪种反应,少夫人眼里总带着两泡泪就是了。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有如实质,赵粉头回在少夫人面前感到了压力,遂按下心中疑窦,堆出笑容,亮开右手手心,道:“婢子正要说这事呢。方才婢子来迟几步,是因了白露刚巧过来,奉夫人之命探望少夫人,夫人还送了药膏子,治跌打瘀伤最是灵验不过。”
白露是苏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说完她就偷觑王徽的表情,少夫人深以被世子爷殴打为耻,就算是听见个“跌打”“损伤”之类的词都会翻脸。
然而王徽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抬抬下巴,示意魏紫把药膏拿过来。
白色粗瓷小瓶子,拔开瓶盖就是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抹一点在手心,是土黄色,中间掺了好些黑色的杂质。王徽皱眉,就算她对古中医学并不了解,也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上等药物。
那边赵粉又清亮亮开口:“白露还说,夫人今儿下午要去拜访廖夫人,让少夫人用了午饭,收拾收拾就过去溶翠山房,跟夫人一道出门做客。”
王徽微微挑眉,明知道昨晚自己儿子刚把儿媳揍了一顿,第二天就要拉着儿媳出门,这婆婆……
看来原主在这定国公府,处境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啊,这婆母不惜丢脸都要折磨她。
忽然,她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问道:“是永辉巷的廖府?”
赵粉眨眨眼,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照实说:“婢子不知,听白露说帖子好像的确是从永辉巷送过来的。”
王徽缓缓点头,心下主意定了,面上并不露声色,抬眼见赵粉还瞅着自己,不禁勾起嘴角,手一松,药瓶就掉在地上摔碎了。
瓷器碎裂,声音清脆,把三个丫鬟吓了一跳,魏紫姚黄还好,赵粉却是睁大了眼睛,脸蛋涨红,气急败坏:“少、少夫人!您摔坏了夫人送的药!夫人一片好心……”
她话还没说完,王徽脸一冷,斥道:“噤声!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赵粉没料到这窝囊的少夫人还敢吼她,一时被吓住,回过神来又想开口,却见王徽已经坐直了身子,慢慢下了床。
魏紫姚黄赶紧去扶,王徽却摇摇头,推开了她们的手。这身子弱得可以,但躺了这么久,也恢复了一些气力,那些瘀伤确实疼,却不及她前世所受百分之一。眼下剧烈运动是不行,但站起身走走路,还是用不着人扶的。
受前世影响,一站起来,她就不由自主拿出了军人的派头,下巴微昂,身姿笔挺如一杆标枪,走的速度不快,但步履沉凝稳健,即使只穿了软塌塌的中衣,也是龙行虎步。
赵粉站在门口屏风处,距离架子床有约莫十来步,王徽走到她身前,停下。
原主身量高挑,按上辈子的度量衡,得有一米七,赵粉个头娇小,足足矮了王徽一个头。王徽就这么俯视着她,黑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赵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少夫人一步步走过来,脸孔苍白但平静,黑发的映衬下轮廓越发鲜明,明明是跟往日别无二致的一张脸,但、但……
那眼神、那气势、那走路的动作,甚至一摆手袖子往后轻轻那么一扫——
分明是少夫人,又分明不是少夫人。
哪怕是在定国公跟前,赵粉都觉得自己要比现在轻松。
王徽心下好笑,这丫头到底还是年纪小,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她就这么看一眼,就能把她的想法尽收眼底。便也不再压她,只慢悠悠说道:“赵粉以前是伺候母亲的,自然对母亲的喜好更清楚。待会你便帮我挑些下午的衣裳首饰,免得我出丑。”
三个丫鬟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姚黄急眼:“少夫人!您伤还没好呢,下午怎么能出去?这、这分明是……”她怒视赵粉,到底没把后半句“夫人想法磋磨您呢”说出来。
魏紫也急:“要不婢子去溶翠山房一趟,赵粉妹妹,你看看夫人那边可否……”
赵粉被王徽镇得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到底不敢再像往日一样轻狂,只斟酌着道:“我也就只能跟白露说说……”
王徽已走到镜台边坐下,动作牵动身上被打的伤处,酸痛得厉害。
“还不过来?”她提高声音,眼风扫过三个姑娘,声音里带了不容置疑。
魏姚赵三姝互相对视一眼,倒是难得地找到了同一阵线的感觉。
还是魏紫通透,略一沉吟,心道少夫人今日大不同以往,叫赵粉去挑衣饰或许是别有目的,遂道:“赵粉妹妹,少夫人叫你呢。”
赵粉恨恨白了她俩一眼,慢吞吞走上前,打开王徽的首饰匣子,苦着脸左挑右拣。王家嫁妆不丰,当初东拼西凑才凑了三十六抬,勉强够了世子夫人的规格,后来又被苏氏吞没太半,这匣子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货色。
不过她也没耽搁太久,很快挑出了一支金镶蓝宝比目玫瑰簪,试探道:“少夫人,您看这个如何?”
王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接过簪子,端详片刻,点点头,抬手作势往头上比。
魏紫以为她是决定下午要出去了,叹口气上前:“少夫人,我先给您盘髻子……”
然而她话说了一半,就猛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同时尖叫的还有姚黄和赵粉。
只见王徽右手持簪,闪着寒光的尖端抵在脸腮上,快速往下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