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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好勒,您稍等。”
“老板,您的……是你?”
“是你?”
“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深秋的早晨,微凉的晨风中,忽然矗立起两尊雕像。
二十年了,我以为柳雪在我心中的印痕早已抚平,蓦然再见她时,心底的疼痛依然是那样清晰和锋利。眼前分明是她,却又不是记忆里的她了。记忆里的她。明眸皓齿,长发飘逸,裙袂飞扬,犹如天上仙子;而眼前的她,那飘逸的长发已经变成了凌乱的齐耳短发,隐约还有几缕银丝,一双大眼睛也失去了当年的光彩,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飞扬的裙袂也变成了油乎乎的围裙。
这就是那个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她吗?这就是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那个白衣仙子吗?
“臭婆娘,怎么连一个饭碗也端不好?还愣在哪儿干啥?还不快给老板再盛一碗!”一个跛着脚的中年男人冲她吼着。他正在灶前炸油条,身旁还有一个油乎乎的小女孩。深秋的早晨,已经很有一些凉意。小女孩还没有洗脸,脸上脏兮兮的,两桶鼻涕有规律的一进一出,比时钟还要精准。
“唉。”柳雪应了一声,手哆哆嗦嗦地在围裙上蹭了蹭,又盛了一碗豆腐脑,端过来。她的手不再光洁如玉,已经像枯树皮了。
“这是我的同学,沙子。”柳雪朝着那个中年男人道。
“噢,是吗?你再加两根油条!”中年男人道。
“你以为都像你呀,人家城里人吃不了那么多。”柳雪道。
我的腔子里涨得难受,一口也吃不下,千言万语更在咽喉,咽不下,吐不出。
柳雪还在忙碌,却总是出错,不停地传来客人的斥责声。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活,替下柳雪。
我走近那个小女孩,拉着她脏兮兮的小手,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小女孩脸上虽然有些脏,但没遇见依稀还能看见柳雪当年的样子。
“我叫沙沙,五岁半了。”小女孩怯生生的答道。“沙沙”两个字又一次击中我的心脏,撕心裂肺地疼。
“快叫沙叔叔。”柳雪在旁边道。
“沙叔叔好!”沙沙乖巧地叫道。
“唉,沙沙真乖,来叔叔给钱,沙沙买糖吃。”我掏出五张钞票,塞到沙沙手里。
“沙叔叔真好。”小沙沙灿烂地笑了。
“不行,这太多了,快还给叔叔!”柳雪说着去夺沙沙手中的钞票,沙沙哇的一声哭了。
我对柳雪道:“这是我给孩子的,跟你没关系!”
柳雪脸一红,作罢了。沙沙破涕为笑。
“这是我第三个,没空带她,不懂事,你别介意啊。”柳雪说得结结巴巴,挺生硬。
“怎么不上学?对面就是幼儿园啊!”
“我们户口在乡下,在这里读幼儿园要一万块钱的借读费,一年学费还要四五千。那两个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哪里供得起啊!”柳雪一脸无奈道。
“我来想办法吧。”我道。
“哦,那能行吗?”
“放心吧,我在教育局,专管这个的。”
“那,那,那可咋谢你嘞!”柳雪伸出手要和我握手,刚伸出来,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我开车离去,回头望,柳雪伫立在萧瑟的深秋的晨风中,短发在风中凌乱,那几丝白发,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此刻,我想到了《故乡》里的鲁迅,那种沧海桑田的悲凉。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念之间,便是沧海桑田!
整个上午,我心烦意乱,猪头交给的总结,一个字也没有落到纸上。
还没有下班,,我请了假,驱车直奔手机店,问:“有没有诺基亚?”漂亮的女营业员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大陆,惊得直掉下巴:“同志哥啊,什么年代了,诺基亚倒闭多少年了?现在卖的最火的是苹果、三星、华为、小米!”
“我就要诺基亚,我出四千。”
“四千能买苹果5s了。”
“我就要诺基亚!你听清楚了吗!”我怒吼道。漂亮的女营业员被吓到了,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没有!”
我转身出来,身后传来一阵嬉笑:“这是一个精神病!”
奔下一家店,也没有,再奔下一家,还没有……第十五家,女老板三四十岁,戴着眼镜,文文静静。
“有没有诺基亚?”
女老板一愣,随即微笑道:“你要诺基亚?是怀旧的吧?”
“嗯。”我点点头。
“正好我这里有十几年前的存货,现在没人要,白占地方,我正打算当垃圾扔掉呢!”
“有没有九五款的?”
“在楼上,都压在废物堆里了,不太好找,你得多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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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女老板终于下楼:“老板真是好运气,就剩这一部了,九五款的。”
我把这个曾经毁了我的初恋、毁了一个女孩青春的东西拿在手里,怎么看怎么难看!
我数了四千块钱放在柜台上。
女老板笑了道:“用不了这么多,现在连十块钱都不值。”
我道:“那时候就是四千!”
我冲到路边,找了一块砖头,把这部连十块钱都不值的诺基亚,连同我的初恋,我的青春,一起砸得粉碎。
身后传来女老板一声长长的叹息。
“人到码头船离岸,枯木萎叶逢甘霖!”
多么惊人的讽刺啊,恰好十五年,恰好跑了十五家店,买到了那部九五款的诺基亚,却再也追不回我的青春,我的爱情和我曾经魂牵梦绕的她了!
下午,我拿出稿纸,写到:兹有x沙沙小朋友到你园就读,望与接洽。沙城市教育局局长:朱正义。沙沙姓什么来着?我还得问问。
我借口报告上要加章,向猪头要来公章和他的私章,盖上,然后给园长打电话。
“喂,田园长吗?我是局里教研室的沙子。”
“哦,沙主任啊,您好,您好!您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要到你那里读书。”
“这,这不大好办呀,已经饱和了,真的挺为难。”
“要不要让朱局长亲自给你说话?”
“啊,不用,不用。有朱局长的批条就行。”
升斗小民跑断腿都办不成的事,在当权者手里,只不过是几个字,一个电话。
我在文具店买了书包、文具,开车来到柳雪的小吃摊,摊位已经不见了。我像是失去了一件珍宝,怅然若失的呆在那里。
“沙子!”背后一声轻唤。
我回头,柳雪正站在我的身后。她换了一身新衣服,收拾的很干净,还粗糙地化了妆,但铅华也遮不住她满脸的尘霜。
“我,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在这儿等了一下午了。我们只租了早点的摊位,卖完早点就得收摊。”柳雪的语速很快,声音有些发颤。
我又想起了那个新月如钩的夜晚,只不过那时手足无措的是我,现在换成她了。
“沙沙上学的事弄妥了。对了,沙沙姓什么来着?”
“哦,姓陆。那要交多少钱?”
我在纸条上“沙沙”的前面添上一个陆字,交给柳雪道:“拿这个条子找田园长,不用交钱。”
“啊,真,真的吗?我听别人说,拿着钱也不大好进呢!”
“当然是真的,你还不信我么?”
“信,信,信!只是,只是……那四千学费呢?”
“也免了。”
“太好了!沙子,你,你太有本事了!我不知道该,该咋谢你了。”柳雪连连低头鞠躬。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子在我面前低下头颅,我没有得意,只有心酸。
我长叹一声道:“雪儿,我需要你的一句谢谢吗?”
柳雪一怔,眼圈红了。
车子不知不觉到了一高门前。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校园里一群群青春沸腾着,喧闹着。我仿佛看见人群里的柳雪,飘逸的长发,飞扬的裙裾,还有脸上青春的欢笑……
身旁的柳雪,隔着车窗向学校方向凝望,两颊绯红,一脸神往,又一脸怅惘。
“走吧,我受不了。”柳雪的声音有些哽咽。
还是那个地方,却已经物是人非。这里曾经承载着我们青春的迷茫与梦想;荒唐的眼泪与欢笑,让我们魂牵梦萦却又不堪回首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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