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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修不是他人,赫然正是当年青城里的六师姐韩宁!
“道友知道这女魔头什么来头?”
旁边的元婴老者没想到苏软竟然认识,好奇问道。
那些冲动本已被强行压下去不少,伴随着他的这话,冷静进一步的上前,话很快出了口,“认识。”眉心皱得愈发厉害,她一脸的冷意,苏软没有再看韩宁。
但哪怕面上努力表露出来愤恨,可心底却乱糟糟地纠结成了一团。
她怎么会在这儿?
当年她不是因着与自己的比试出了差错,自己请命去思过崖思过百年吗?
走时明明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摇身一变就这样突兀的成了祭日岭杀人如麻的魔修?
而韩宁方才看向自己,她更是明明白白的看到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狂喜,那里边,并没有什么羞愧。
为什么?
手指无意识的微微蜷起,这让方才还同苏软一样处于震惊状态的听霜很快反应过来些什么。
“道友?”
那边的元婴老者已经问了不下两遍,就要不耐,就见那个皱着眉一直不正面回答自己问题的女修旁边冒出个先前一直没怎么被注意到的小丫头,她直指被关在牢房里边那个正跪坐在地的魔修,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人,杀我全家!就是这个女魔头!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小丫头大抵是太过激动,这一番话完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这魔修是……?”老者大抵是觉得有了眉目,很快追问。
“我爹娘向来远近无仇,给乡里称道,可她却就这么残忍,将那么好的人都给杀了!”一手攥紧了苏软的胳膊,听霜低着头,就开始抹眼泪,在心下忐忑苏软可别露出什么马脚来才好。
韩宁看着,竟一时也有些意动。
当然是明白听霜她们这么做的意图,她也顺着听霜的戏,扭过头,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只是心下却有些好笑,若非是自己晓得显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儿,差点都给这小丫头糊弄过去,就信了。
“竟这般残忍!”老者一边义愤填膺,一边在心下思索能否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循循善诱,“丫头可知这魔修更多消息?我们定给你讨回公道!”
说到底,这实在是句空话,听霜哪里会听不明白他藏在话里不愿做出的保证?也不揭穿,听霜继续抹着眼泪,絮絮叨叨起来“曾经”:自家的爹有多好,自家有多和谐。
完全一副悲痛至极的模样。
直至后来,索性连那先前还扬言要讨回公道的老者都歇了心思,不耐地住了嘴。
“此人与我们血海深仇,敢问可否将人给我们?”苏软看向韩宁,眼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恨意,苏软言语诚恳。
当然也不指望他们能答应,只是将戏做完罢了。
这些人的回答也正中苏软的预料,一一婉拒,互相推卸。
没什么意外,苏软索性晚上直接去寻了某位老朋友。
几番威逼,孙城主在几日之后将人给送到苏软她们的面前。
分明五官还和模样还和当年相差无几,可气质却天差地别。若非太过熟悉,苏软大概会以为是认错了人。
当年那个会关心人的、总留有善意的师姐,现在这个人人喊打的残忍魔修,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怎么也无法重合。
时间,当真可以做到这样彻底的改变一个人吗?
苏软是怀疑的。
“师妹……”
终究还是韩宁最先开的口,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开心吗?开心的,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强烈的名为尴尬和愁苦的情绪在胸腔中泛滥成灾。
她们会理解自己吗?
她还记得师父说过,做人,要坦坦荡荡,心无愧疚,她韩宁无愧于心,可她们是否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
满手鲜血,杀人如麻,这些,没有哪怕一个词是错的。
“师姐,你怎么……这般了?”
这话是听霜问的,她当年在青城的时日是比苏软短的,感情也没有苏软那么深。不难察觉苏软的内心复杂,听霜索性开口,是苏软想知的,也是自己想知的。
气氛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苏软微微屏息,于是她便看到了韩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比哭还难看。韩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乎不知如何才能更好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直至半晌,她才定定地看着听霜,“当年,你们走了,发生了很多。我……是,我入了祭日岭。”
“发生了什么?”眸子暗了暗,苏软敏锐地察觉她所说的这句发生了很多,怕是里边大有文章。
苏软的声音不响,却足以韩宁听到。
像是给她哽了哽,又像是因着太过不想去记起那段早已无法磨灭、总也清晰的记忆,韩宁望着就在自己不远的这个人。不同于当年,这个师妹已然有了元婴的修为,而撇开这个不谈,就是单单看她能从那个邺城城主那里将自己这种要犯从牢狱里救出来,怕是就已比自己好上太多。
若是将那些告诉她……
可她会不会只是徒徒给她带来不快,只是多拉两个人下水?
韩宁的眼里露出挣扎,那是想说,又不想说。
这样子的韩宁,是苏软不熟悉的,心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抿了抿唇,眉心忍不住就轻轻蹙起,声音有些低沉,“师姐,你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你……若是当真不说,我便是回去师门问,一样可以得知。”
听霜皱了皱眉,她握住苏软的手,握紧。
她在心里轻轻的安慰:别担心。
哪怕这样的话其实连带着自己都不能安慰。
不安随着韩宁的不断沉默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来,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快要让人窒息。
回握她的手,苏软便听对面的韩宁的晦涩的声音传来。
“小九,小十,师门……没了……”
苏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下地跳动,分明那么真实,她也能感受到听霜的手心的温度,那是比自己要稍稍低一点,可韩宁的话,却是那么的让人怀疑,她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但心下传来听霜的震惊却不是假的,喉咙发干,苏软笑一下,有些牵强,“什么是没了?”
终究不忍,韩宁扭开了自己的脑袋,她不再看她们,眼眶就有些发红,她说,“没了,就是都……不存在了,掌门,师叔,师姐,师弟,他们都……去了。”
“怎、怎么可能?”苏软想说我不信,可这三个字,却哽在嗓子里,她再吐不出来。她看到了韩宁的眼里流下一颗水,滴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哒”的声音,那么刺耳。
她还记得当年大家都在青城上一起练剑,一起欢笑,她还记得她离开师门,他们还在山上送自己离开,说让她路上一定要小心,一定要防备外边的修士,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而已,怎么可能呢?
“师姐,你骗我的吧?”
不自觉地握紧听霜的手,苏软的语速很快,她迫切的需要韩宁的否认。
韩宁就用着那样悲伤得让人有些压抑的目光看她,然后,许久,她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九,你知道的,都是真的。”
“当年,我……”那段尘封太久的过往似乎变得过于沉重,她说了这两个字,停顿了许久,才继续往下,“你是知的,我在思过崖思过百年,但照理说,每过十年,师父会过来看一次。但那一段时间,师父没有来,我初时还觉得大抵是忘了,可后来她迟迟不来,我总觉得不安,便从崖底上去。”
她似乎是不知该用什么语句来描述,深深叹了口气,韩宁闭上眼睛,她用手捂住心口,似乎只有在察觉那还在砰砰跳动的心之后,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人间炼狱。我看到尸体就那样到处挂着,血迹斑驳,到处都是暗红……你还记得我们师门的那个大殿吗?那个整个地面都是玉石铺成。它整个坍塌了,掌门的尸体我就是在那里边找到的……”
苏软没有说话,她的攥紧了左手的衣服,哪怕手骨生疼,她都不发一言。她在等,她等韩宁能说出一个转折,哪怕理智已经告诉她这可能有多渺小。
“我打听出来,这些就是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做的好事,他们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说我们青城与落日岭有关系,便举着清理门户的名号竟这样生生灭了一整个门派!”
“于是,你便去了落日岭?”听霜听着也觉得震惊,她是知晓那些个名门正派的肮脏龌龊的,可真摆在眼前……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安生惯了,竟一时也有些觉得复杂。
“是,他们既然那样说,左右我便坐实了这罪名,我便入落日岭。即便我无法让那些个杂碎灭门,但他们也别想好过。”韩宁的脸上是一丝丝的恨意,她的脸上有残忍的笑骤然绽放,这一刻,让人想起,她本已是个魔修。
“……哪个门派做的?”听霜抿了抿唇。
“朝阳门。”一字一顿,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恨,韩宁握紧手中的剑,她呼吸急促。
“朝阳门?”听霜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她是记得朝阳门的,可她对朝阳门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些善意上边。
听霜还记得当初苏软在船上景光真人对苏软的维护,当初她们进邺城之前,那个叫许默的姑娘还展现出来对自己的关心。
怎么会是这个门派?
“师父呢?师兄呢?师妹呢?隔壁刀宗、枪宗、器宗呢?”
苏软的声音沙哑,她像是没有注意到‘朝阳门’这三个字,她只是不肯放过那些个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将韩宁所没有说过的每一个可能都一一提及。
动了动唇,韩宁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苏软那执着的目光之后终究只是生生咽下,她艰难地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死了,都死了。”
“都死了?”难过铺天盖地而来,再多的话,卡在嗓子里,再出不来。
不。
苏软上前一步,她还不死心。
听霜一把将苏软拉住,她急促道,“苏软!”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些不是你的错,根本就你所能控制!
韩宁将她们的举动一点一点看在眼里,她伸手,捂住嘴,像是想要捂住那些没说出来的话,可她的唇终究还是不受她控制,她听到有声音在这个屋子里响起。
那是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带着那些原本并不想说,她竟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