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相逢

十三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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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自达当真是动了心了,想当年他便爱慕细皮嫩肉的月见,想破天去也不曾料到“他”竟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那时候他还道自己是沾染上了龙阳之好,只是自己却对旁的男子毫无反应,唯有对上月见,心口的“噗通噗通”才愈发无法忽视。

    直到了后来,月见假扮男人代替大玥皇子为质子的事败露开来,罗自达才是真明白了自己的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准备表白心意之际,恰是她香消玉殒之时。

    此刻眼前这几乎同月见帝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震住了罗自达,他一改适才不屑的口吻,见靖王不做声,怕他并无将此女送与自己的意思,抑或有反悔之意,忙道:“靖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明人不讲暗话,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罗某想着,殿下今日至此,绝不是会一会‘老友’这般简单。”

    靖王的笑在林间稀疏的月华里显出几分朦胧,“我说了,此番成心结交,倘或过去有些许不愉快,当随风而逝。”

    “是,是是……”罗自达一面应着,心思无法集中,难以自控之下不住打量起垂手立于靖王身畔的女子。

    她实在是太像月见帝姬了,假如不是亲眼所见,他定不能相信,也不敢信!自己今生还有机会得到“月见”,也算圆自己少年时一个梦,这是任何钱财高官厚禄也换不来的。

    罗自达心念频转,其实有些话,真一五一十说得清了反倒没必要。

    靖王如今这般投他所好,甚至连同月见帝姬这样相似的可人儿也肯拱手相让,能叫他如此,想必是事关边鱼城,甚至于,他想借机拉拢自己,将自己收入麾下。

    是在大晋还是大殷,本质上于罗自达而言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并非晋人,也没有誓死效忠的意思。

    自然了,没有值得反水投靠的待遇和诱惑,等闲几乎无人能撼得动他。

    “拟圣兄屈居于小小边鱼,实有大材小用之嫌。”靖王平和抛出了橄榄枝,望向乐容,启唇道:“我也不卖关子,她是,月见的双生妹妹,名唤乐容。”

    “竟是如此……”有如此相像的容貌,就不足为奇了。

    罗自达听罢一脸的了然,眸光恋恋在乐容面上流连,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是不问不快,便道:“罗某倘若不曾记错,殿下昔年同月见帝姬,这……”

    他琢磨着不太露骨的表达方式,虽然罗自达不晓得月见的妹妹何以落在靖王手里,但靖王舍得把人送给自己,难免古怪。

    “罗某还记得,当初月见帝姬对靖王殿下却是,有些许情谊在,而殿下亦然——”你得到了完美的代替品,怎么肯送我?莫非有诈?

    树影摇晃,簌簌声此起彼伏。

    章路在暗处腹诽连连,心话说女人如衣服,他们殿下可不是会为了女子如何如何之人,更何况他如今早有所体悟,当年的事,是谁一厢情愿,是谁懵懵懂懂,怎么能说清?

    说不清。

    时过境迁,除了靖王本人,谁也不晓得他真正对月见帝姬抱以怎样的情绪。

    乐容一片麻木的脸这时也微有动容,她横竖管不得姐姐在靖王心目中是何等地位了,自己才是真正毫无分量。

    “殿下可曾替乐容考虑过?”

    乐容面向靖王,声音蚊蝇似的,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旧大着胆子道:“在乐容心里,我早已是殿下的人,可殿下二话不说却要将乐容转手赠与他人,叫乐容如何接受?甚至,甚至是那位德晔帝姬……”

    乐容的柳叶眉紧紧皱了起来,“连她,怕也要重于乐容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纵然她行刺客之实,做不义之事……”

    “你话太多了。”

    他兀然开口,她一惊,止了声音。

    “把无用的自尊心收起来。”靖王俯视着面前颤巍巍的女子,惑道:“被人物件一般送来孤身边的是你。我若因月见对你生出额外的感情,你便当真愿意么。”

    难道有人情愿做旁人的替身。

    “可是——”乐容用力地咬住唇,心头的话还是涌出了口,“可殿下自以为自己对姐姐是什么感情?你倘若果真珍爱姐姐,却为何见我第一面起便毫无异常,样貌相似,难道不足以成为珍视的理由?”

    靖王缄默片刻,唇畔竟奇异地浮现一抹笑,“那你该心满意足,罗兄对月见之心,可昭日月。”

    乐容咬碎一口银牙,她努力过了,不管是先前告发澹台云卷还是现下最后的逼问,她再做更多,靖王心中也不会有自己容身之所。

    既如此,倒不如跟着这个罗自达,至少他对月见有痴念。

    自己稍加利用,必然如鱼得水。

    ……

    同一时间,名字反复在旁人口中提及的德晔帝姬打了个小喷嚏,猛地从锦被里坐起身来。

    她睡不着,这是完了,是害了病了,相思病莫不就是这个症状?

    德晔用被子捂着脸埋进臂弯,一闭眼,眼前便会反复出现靖王受伤的一幕——

    她是自己折磨自己,眼圈有些许发黑,不得安睡,画红拿着烛台在床畔坐下,“帝姬怎么了,可是梦魇?”

    “不是。是更可怕的东西。”

    梦魇算什么,她于心难安,一把扣住了画红的手,痛得画红瞌睡都没了,“帝姬做什么……怪吓人的!”

    德晔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叫人听不分明,画红追问起来,她便面露急躁,须臾眼眶微热,两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声息嗡嗡传出来,“我不成了,怕是害了相思病,好不了了。”

    “相思?相思病……”这样不着边际的话,画红蹙起眉来,帝姬竟然说得这么认真严肃。

    “我担心他的伤势,越是夜深人静越是愁得厉害,你总是劝我,可我就是不能说服自己啊——”无论被怎样劝说,她都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他会恨我么?”

    她的声音更加低沉了,长发从背脊滑到身体两侧,无措地道:“我只要一想到他会恨我,我就恨不得那晚受伤的人是自己。”

    帝姬难过淌眼泪,画红也不好受,她身为局外人,轻易能够判断怎样的生活对帝姬才是最好的。

    不是创造未来去寻找靖王,而是安分走脚下的路,晋太子有勇有谋,最要紧是待帝姬真心实意,这才是极好的归宿。

    “帝姬一个人在这里伤心,怎么知道靖王不是左拥右抱?”

    画红想起靖王府里见过的乐容,劝道:“靖王那么身强体壮的人,一剑不至于致命,他如今定然好好在府中修养,帝姬何须焦心?且如今同往日又是不同,帝姬一旦出现,怕是真不得活命。”

    德晔一怔,也知道画红说得都有可能,她垂着眼,赶走画红自己躺下了。

    翌日隅中,天色阴沉,昨夜里天幕漆黑,一颗星子也无,这是风雨降至的征兆。

    德晔到底是不死心,她不想让表兄失望,便也做不出不辞而别回去找靖王的事。只是镇日闷在屋子里,人都闷坏了,就穿上了一身读书人的直裰,海蓝的颜色,没有目的地在街面上游走。

    “需要帮助么?”

    德晔一抬头,眼前赫然竟是文庭意,别看他年纪很轻,笑微微的,其实是位很有身份的侯爷。

    “你?”她左右扫了扫,“你如何认出了我,你跟踪我么?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助?”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文庭意眉头一挑,只是道:“我瞧你两眼呆滞,面色不虞,一看便是遇上了难处。”

    “……是吧,”德晔摸摸脸,叹了口气,“我是啊,一脸的倒霉相。”

    文庭意手中有把玉骨折扇,此际倏然间展了开来,凑近了,半遮住脸笑眯眯地与她道:“帝姬想见之人,便在这条画舫上。”

    她顺着看过去,河边果然泊着一条精致画舫。看不大清晰,只有个坐在窗边弹唱的歌女分外明显,露了胳膊,胸脯肉也敞着些许,白茫茫的。

    “侯爷怎么知我要见谁,自作聪明。”德晔对这个背后插刀的文庭意没什么好气,假如不是他,当时情况不会急转直下到那般境地。

    文庭意丝毫不介意,他笑意悠然,扇了扇风说:“信不信由你,今日是我约了他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德晔还要询问更多,譬如,一个大晋的侯爷找大殷的王做什么,通敌卖国?然而她来不及一一问出口,文庭意便走没影了。

    画舫靠了岸,琴瑟之声不绝于耳,煞是动听优美。

    德晔不及犹豫,慌三火四便上了画舫,在一楼兜了兜,显见的不会有裴若倾的身影,他若在,只会出现在二楼雅间。

    她又反身上得楼来,爬楼梯的脚步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婴孩,整个人都过于小心翼翼的。

    余光瞥见一个伎女打扮的女子抱着琵琶从左边厢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低嘀咕着,“什么人啊,一句话也不准说便赶人出来,都是出来玩找乐子的不是么……莫不是喜爱男风?怎不去相公馆?”

    德晔耳朵都竖了起来,莫名觉得左手边便是靖王所在。

    她等那伎女走了,自己迈步来在门边,踌躇着,近乡情更怯,正犹豫不决,门竟自己开了——一道伸长的人影笼上来,把她罩住了,严丝合缝。

    “酒呢?”

    靖王操着慵懒的声线,这样的他是她前所未见,不由红了耳朵,“不、不是拿酒的……”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着直裰细小的她,裹在海蓝的缎子里,像朵含羞待放的蓝雀。

    “澹台,云卷。”

    裴若倾眯了眯眼,许是吃多了酒,醉意缭绕,他踅过身去坐回原处,不无讽刺道:“稀客啊。”

    画舫晃了晃,德晔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他膝前,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氆氇毯,她揉揉手,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一刹那便安心了,他怎样对自己都无所谓的。

    她向他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在你眼前晃悠,是路上,方才巧合下碰见文庭意,他说…说你在这里……”顿了顿,发现他全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不是不挫败的。

    “你的伤,可好些了?”

    德晔算了算日子,靖王根本不该出现在此地,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喝酒伤身,何况你身上那么重的伤,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肯保重自己身体——”

    话说着,探头探脑去看他的腰伤处。

    他的大袖遮着,她便拿手一点一点拨开了,指尖细细颤抖起来。

    裴若倾正要推开她,垂眸却撞见德晔湿哒哒的眼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也不敢用力,未几,竟是背过身自己嘤嘤伤心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