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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晔是羞极起怒,竟然一反常态灼灼同他相望,心里却想:不好的事情,你以为你能猜到我想什么?
“何为好?何为不好?”她砸吧了下嘴,他的表情略见凝固,她则享受地躺在这个怀抱中,偏着脑袋笑窝隐隐,“只要都能开开心心的,便是最好的事情。”
她琢磨过靖王这个人,初见以为他心肠歹毒狠辣,其实现下看来,还算是个不错的人,然而情绪起伏不大,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叫他关心动容之事。
想来个人性格与成长坏境密不可分,靖王比自己可怜,她有过父母的宠爱和陪伴,哪怕短暂,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可他没有,年少便被送到别国为质的孩子,难免叫人觉得变扭,不好相处。
她依着他,感受到他的温度,既然他会来搭救自己,足以证明他的心了......哼,道貌岸然。
德晔有点为难,待在大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裴若倾果真喜欢自己么,有多喜欢,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她也很是中意他的,似这般叫人见了便走不动道儿的男子,世人皆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如今脑袋还系在裤腰带上,如果生命不能保证,情情爱爱未免没有考虑的余地。
她惆怅地叹息,手指无意识爬上了靖王的唇角,沿着那条柔软的唇线一点点摩挲。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迟缓下来,有宫人低着头快速走过。在宫里头当差,看见了也要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是保命第一要素,事不粘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万万使不得。
一片尾尖带黄的树叶从天而降,轻飘飘落于德晔肩膀。她抬手拈起,不知不觉,原来秋分已过,寒露将至。
她的呼吸吹在他皮肤上,两人挨得这样近,这个男人仿佛就是她的铠甲,可她知道,他不属于自己。
“殿下有时候对德晔真好。”她乖觉地窝好,枝桠间细碎的光芒迷人眼睛。
靖王早便注意到旁人的视线,他却不是很在意,忖了忖,眉目微低,道:“同情心泛滥,这是缺点。”
思及,此番若有些闲言碎语传入母后耳中——思维才至此,忽而一笑置之。要他乖乖娶个不知哪里的陌生女子,还道这是从前?他便任由他们摆布么。
德晔“唔”了声,“那......靖王殿下也会对旁人好么,若是对旁人也同情心旺盛,我瞧着,不如改掉吧?您堂堂一个王,总该时刻威风凛凛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个人惯常欺软怕硬,特别是女人,见殿下你一软和她们便要缠过来的,难缠得不得了!打不得,骂不得,所以切记不可露出柔情的一面,不要理睬那些女人。”
他抱着她的手有些迟滞,她没意识到,两手掩嘴吃吃地笑,指望他领自己的好儿,“这些体己话,一般人我可不告诉。”
“这会肚子不疼了?”裴若倾没有再说话,抱着怀里的人径直出了宫殿。澹台云卷委实罗唣得厉害,他听了半路,若不是看她已然伤痕累累,势必敲晕过去还个耳边清静。
那厢章路臊眉耷眼站在殷宫前的河边上,抬轿子的几个打着哈气,大中午等太久人都站困乏了。
远远的,只瞧见靖王殿下来了,再打眼一看,可了不得,抱着的是什么人?
旁人犹自糊涂,章路却是看得真真的,殿下是着了这位德晔帝姬的道儿了,若果真今后把她如珠如玉呵护起来,乐容帝姬那里自己却要如何交待?
这乐容不是个善茬儿,过几日还说要面见太后,催促他快些安排她与靖王见面。倒是怪了,他不曾安排么?!殿下没有反应他有什么法子,栀子飘香萤火点点,这样的场景里十个男人九个见了要动心的,那谁能知道靖王正好排在九个之外,可见是没有缘分。
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毕竟缘分这种事,是可以强求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点素养他还是有的。
靖王眨眼到了跟前,章路忙摆上脚蹬,再躬身打帘,抬眼瞧见这位德晔帝姬睡着了,殿下便弃马不骑,轻手轻脚抱上了车。
说是矜贵命呢,国破不在了,还有个王护着,龙嘴里拔牙把人抢来自己身边,他们殿下这是图什么?说破天去也是德晔帝姬间接害死了月见帝姬,更是害得殿下他自己在大晋那几年好不凄惨。
可见她有毒,一直到后来重兵重围之下澹台逸挟持德晔帝姬意欲脱身,靖王最终亦是放行,章路只能理解为自己是个净了身的,你等爱恨情愁,他怕永远也不能懂。
马车在靖王府府门前停下,靖王有封地,只是一则常年在外,二则经常需要回京,此处便等同于“家”一般的存在。靖王府占地颇广,内外气派,至今只差个女主人当家,阖府人翘首盼着,只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王妃娘娘。
德晔很是能睡,大约也是惊吓过度才睡得这般黑甜,靖王一路抱着进了垂花门故意走得颠簸她也未曾醒来。
到了先前给她安排的院子,进了房,珠帘摇曳,他把她稳稳放在床上。
正待离开,她却攥住了他袖拢一角,靖王踅身,掉进水汪汪一双眼里,他扯了扯她才松开,也不装睡了,扭捏着问:“何时开饭?我饿了一大早,到现下滴水未进半粒米未食。”
他唤人送饭食进来,见她欲言又止,便说:“画红日落前必到。”
德晔最后一点揪心也放下了,这下可以暂时安心吃顿饭了,她自行脱了鞋盘腿坐在床边,目送他远去。
他经过的那扇窗半开着,像道虚幻的影子从眼前掠过,火红的美人蕉前两只仙鹤迈着长腿探头探脑,王府的年轻使女围在铃兰前也不晓得是浇水还是打闹嬉戏,欢声笑语一阵阵传进来,她听在耳里,不觉间精神放松,又有些昏昏欲睡。
很快使女送了可口的饭食进来,也不敢同这位异国的帝姬兜搭,语言虽是通的,但是这位帝姬来路不正,恐也不能久待。
德晔在宫里被裴灵儒踢了一脚,以为自己很饿,可饭到了嘴头边反而兴致缺缺起来,只用青花瓷的汤匙喝了几口排骨汤,拿眼睃四周,她在宫里就发现了,大殷不论是建筑风格抑或服饰都同大宁略有不同。
这里的屋檐向外飞,许多耸出的檐角都系有古铜色的铃铛,风拂过便叮当作响,煞是动听。使女们盘高髻,鬓边多簪牡丹,也有梳蓖,可鲜花看起来别样鲜活,叫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尤其是服饰,男儿的没什么,倒是女子,可见风气开放。
适才送饭来的两位使女,领口开得胸部都快出来了,她看了都脸红,大宁不是没有坦领襦裙,比起大晋来说已是开放,说起来,昔年娘亲便是看不惯这些,不许她穿坦领襦裙,也不许她学胡人跳舞,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娘亲在耳边念叨......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逝去的亲人德晔就忍不住沮丧,她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想别的,便起身绕到多宝格前,不是她见财起意,只是忍不住寻思啊,也不贪心多拿,要是偷个一两件小物件儿揣兜里,回头一个不对自己逃跑去晋国,路上也好有盘缠不是。
这是个好主意,她踮脚打开个嵌满五色宝石的匣子,五指一掏,掏出个通体点翠凤头龙身以金累丝制成的金镶宝石流苏簪,这珍珠流苏衔在凤凰嘴里,饶是见多识广的她眼睛都放光了。
女孩子没有不爱俏的,她这会头上光光的,要不是所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说不得被她的寒酸样吓跑。
“我就摸摸,我不拿......”
德晔想着,嘴里叨叨,又看了看,忍不住插在自己头上,“我就戴一会儿,明珠蒙尘,没有人戴它多难过......”
拎起裙角挨在玻璃紫檀木五屏风梳妆台前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唯一可惜的是这支簪子属于一个男人,而且自己戴着怎么这么俊这么适合?
照着照着,镜面里却映出另一道身影来。
靖王那似乎永远提不起波澜的声调在她身后响起,“不问自取,视为——”
“视为借来看看!”她被他吓得心口猛跳,抢在前面把“偷”字盖过去了,她才不会偷他的东西。连忙把珍珠流苏凤簪拔下来放回原处,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一只药箱。
靖王叫她坐过来,她知道他要为自己涂药,可是才被抓了现场不大好意思,就摆手谢绝,“其实脖子里没什么感觉了,不碰也不觉得痛......”
“是么?”
他突然另起话头,曼声道:“帝姬千万不要打这些宝物的主意,更不要以为能捎带一两件留后所用。”
他看穿她的心思,撩了眼多宝格,挑起一边唇角复叫她过来,笑意里竟溢出三分邪气,“孤王小气,帝姬倘或不听话......”
德晔疑是自己眼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况且他很少用“孤”同自己对话,代表这是动真格的。
她虚的很,三步并作两步“蹭”地跽坐下去,两眼目视前方,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般正襟危坐却也不是靖王想要的,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微凉的触感直沁心脾,“放松吧,涂了药睡一觉,你睁开眼的时候,画红便在眼前了。”
德晔默默地颔首,咬了咬唇,任由他的指腹挑着乳白的膏药在自己脖颈间穿梭。
“痒......”过了一会儿,她实在禁不住,往后让了让。
涂的是脖子,脸颊却烫红了。
落在他眼里,裴若倾停了手,须臾又挖了些重重覆上她的脖子,沉沉地附耳,“必须快些好啊,不留一丝痕迹。”
大殷边境三城相继失守,皇兄可以举棋不定,他却不能。
夏侯锦暗地里写了书信与他,愿以边鱼、家鹤二城交换澹台云卷。已然十分难得,是绝佳的机会。
想要表妹,给你便是了。
他低头,望住她微微羞赧的面颊,她迟疑地抬眸,抿着唇,似乎鼓起巨大的勇气,蓦地向上软软啄了近在咫尺的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