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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振的会客沙发,配套组合,两短一长的黑色真皮,中间有长方形的大理石茶几,茶几上摆放着洁净透亮的烤瓷杯,有气体上飘,茶香四溢。
宁呈森并未做声,缓步行至对面的单人沙发,撩了撩笔挺的裤管,优雅落座。长腿叠起的时候,才是抬眸,深邃的眸光对视,坦荡而自然。
周鸿生,年界六十,因其位高,几乎不存在退休不退休之说,如果他经营的足够好命足够长,未来的十几二十年,他依旧是座大山,屹立不倒。
未曾正式谋面,但宁呈森却早就把他的五官每一处都刻进了心底。也或许不能说很早,毕竟,他来穗城有四年之久,真正注意到周鸿生并且关注他,是从去年开始。
不是肥头大耳,脸正头圆,亦不是五短三粗肚腩厚重,同样也没有凶神恶煞之姿。就这么看,更像是个文人,身形修长,略显瘦削,可能是曾经当过兵的缘故,腰杆特别直,清瘦的脸有几分儒雅,戴着大框的老式眼镜,身上的西装大概是定制的,很符合他瘦长的身材醢。
表面看毫无杀伤力度,仔细看他的眉目间却是狠戾尽显,就是这么个周鸿生,闹的他宁家几十年不太平!毁尽了他母亲的一生!
宁呈森不会蠢到以貌取人,更不会蠢到认为他会是单枪匹马而来!落座的同时,他不动声色的将长他一辈的周鸿生打量了个遍,而周鸿生,同样对这个跟舒染有着莫大关系的年轻男子表现出了兴趣。
在他面前,宁呈森首度开腔,却并不是回答周鸿生刚刚的问话,而是抛切所有相关恩怨,略带调笑:“上好的碧螺春,用玻璃器皿来泡似乎更好,袁振不懂其中奥妙,周先生如此才深之人不会不懂,虽然这里不是b市,也没必要如此将就自己。缇”
周鸿生不语,略有探究的眼神,透过厚厚的玻璃片,投向宁呈森的脸。
而他,无所谓的勾唇:“不过,站在身体为本的出发角度,我觉得,绿茶喝太多还是不好,大脑皮层容易兴奋,兴奋过了头,脑子会糊涂。”顿了顿,又补充:“喝红茶吧,比较温和,适合你这样的年龄。”
宁呈森倾了倾身,长指翻动着沙发边几上的瓶瓶罐罐,略微跳眸,袁振这个死老头,不懂喝茶,倒是懂得囤积好茶。
祁门红茶,他给米安博泡过不少,动起手来,驾轻就熟。
周鸿生大概是料不到,他等着宁呈森的这次谈话,在什么事都未有提及的情况下,他倒是闲哉悠哉的泡起了茶,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他在泡,他在看,紫砂壶的里外,烫了一遍又一遍,等待冷却的空隙,又去烫紫壶杯,没有用杯夹,直接用手,好似不怕烫似的。
搁茶叶,泻入开水,起泡,盖上壶盖,三几分钟的时间,茶香慢慢溢出,闻至香气扑鼻,倒入茶杯,紫黑杯身,白色瓷底,颜色剔透。
端起自己手边这杯,闻了闻,满意的放下,而后,用指尖将另外那个小杯,移至对面。没有端杯,更没有起身,在人人畏惧的周鸿生面前,宁呈森是随意的,不撞他权威,亦不落低自己的姿态。
茶杯移至对面的时候,周鸿生镜片下的眼底有怔意,在人的大脑内部动惯了刀子的宁呈森,观察力何其强,自然是捕捉到了这点。
再度勾了勾唇:“红茶用紫砂壶泡,我母亲教我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泡茶的样子很像她?”
周鸿生看他泡茶,看出了神,宁呈森知道,却未抬眼,故作不觉。
“可惜了,她现在再也泡不了茶。”
宁呈森像是故意提起舒染,这让周鸿生始终平淡的面色,有略微的皲裂。可到底身居高位,龙潭虎穴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他的沉着,比宁呈森,有过之而无不及。
茶捧在手,闻香品味,竟还能发出满意的称赞之叹。
末了,才接话,却不是接舒染那个话题,而是昨夜那个手术:“我没想过,恰好会是你接了这台手术,告诉我,他清醒的几率有多大?”
“你是没想过?还是根本就没有想?也许,在你以为,我现在还困在那座山林里,或者是,已经被你——‘嘣’掉?”
宁呈森拉回微倾的上身,后仰,靠向沙发背,下颌微微倾抬,略有深意的对看眼前的中年男子。
坦白的说,如果杀人不犯法,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他的牵挂,那么,就在此刻,他会起身过去,直接卸了他全身骨头,再赐他一杯毒茶,留他个全尸,已是仁慈之至!
没有人能想象,当他看清舒染的时候,他的心有多崩溃。崩溃到,他在痛恨周鸿生的同时,再次怨恨上了宁四齐和宁振邦!
他痛恨周鸿生给予舒染的毁灭,怨恨宁四齐和宁振邦的不作为!可他更怨自己的不争气!竟然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到最后才发现,他一直找的人,跟他竟然真的在同一座城市,并且他还到过那个地方!更被他们那个所谓周姨的障眼法蒙蔽,而后脱离了台封山,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再绕了个大圈!
绕的这个大圈,固然有好处,比如他有了更多的实力,比如他对周鸿生摸清了些门路,但如果要他换取,他宁愿早一点知道舒染的行踪。
心底存了这样的情绪,翻涌着,眸色便有显现,沉遂的深眸,终是染上了层戾气,对上周鸿生。
而他,却是呵声,似乎觉得这是天荒夜谈,却也不再闪躲话题:“持枪犯法,杀人偿命,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确实,你有小染的智慧,但别以为,靠着你的智慧就可以胡乱揣测我。”
宁呈森哼了声,依旧笑,指节敲击着沙发扶手:“是我的揣测,还是你的蓄意安排,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丛林深山,看不见的猎枪口径,子弹发出来了,你自然可以解说为那是为了寻求山珍野味以便高价供给到各大饭店的猎民行为,这样的状况,国内遍地都是。”
“可是你别忘了,跟我们同时存在在山里头的,还有另外一批人追赶着我们的脚步。我母亲多么聪明,自己给自己设置了迷雾障,让你这些年明知道她就在台封山里面,却不知从何找起,你找不到,也不方便大肆搜查,可是却又怕我先找到。眼看我一步步接近目标,你的人急了,如果那枪子弹真是落到了我身上,哪怕我不死,也伤,很明显,我又会被你挡住前进的步伐。山路由我带出了个头,然后毫无疑问,你会顺着我的路线去寻,很有可能,你会赶在我之前翻出我母亲的躲藏之地。你觉得,这是不是我妄自的揣测?”
周鸿生不恼,摘了眼镜,眼底蔑笑:“就算你的揣测逻辑上行得通,就算你比小染还要聪明,就算小染信任你跟你交了底,那又如何?你想动我?你动得起吗?你敢动吗?”
“不如何。”宁呈森短促回了声,深眸略锁。
平静中的犀利,无害中的狠戾,考究打扮的周鸿生,善于掩饰和隐藏自己,外界风评中的周鸿生,形象正面,颇受爱戴。
但他同样支脉甚广,筹谋甚密,如果没有把握将他置之死地,宁呈森断然不会轻易顶撞。沉吟许久后,他终是出声:“我要是能如何,宁家也不会受制于你十年之久。为人子,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才能交出我父亲当年文物交易的档案?如何才能够解除对我母亲的灵魂禁锢?”
“想知道?”周鸿生挑了挑音,探着手,自己倒茶喝,动作进行的过程中,状似无意的问了声:“你后来找到小染没有?”
宁呈森心内笑,而后沉声:“你问这句话的意思,是变相承认,追我的那批人是你派出去的?也变相的承认,那枪确实是你的人开的?”
“就算我否认,你也不会相信,不是吗?”周鸿生搁下茶壶,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口,眉起皱:“凉了,就不是那种味道。你泡茶的功夫,还是不及小染,她的茶,凉许久都还是香沉的,让人喝了会上瘾。”
“她泡的茶,你喝起来不会心颤吗?”宁呈森反问一句,低沉的嗓音,眸底发凉。
周鸿生似乎不觉任何不妥,自顾自地发言:“心颤?那是什么感觉?这辈子我在复杂世界里滚爬几十年,如果怕心颤,能有今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