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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回到府上,储妪已在屋外等着了,说孙氏有事相询,宝珠心里虽然惦记着给石锡纳鞋垫的事,但绝不敢怠慢大夫人,即刻随她前去。.l.
跨院花厅里,夜幕沉降,院中开着各色花朵,香气弥漫,孙氏同表姑娘郁清正在饮茶。宝珠前来,孙氏就问她关于顾柔的家族身世。
国师先前早就命宝珠跟府中上下通过气,严禁谈论顾柔身世,一旦出了岔子就要提头来见。他深知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品格,所以打算去云南将顾之言带回,洗清顾柔的身份,再向母亲提婚娶请求。而且孙氏素来对洛阳水土颇有不服,也不会长住于此。
宝珠只对孙氏说了顾柔的父亲叫做顾文,原是青盔巷子的没落官宦人家,后来搬去葫芦巷开了医馆,直到亡故。
孙郁清倒是浑不在意地听,听了一半,似乎觉着没什么意思,便称自己乏了,起身告退。
如今正值不太炎热的夏夜,跨院之中既清凉,又有花香,清风吹来使人遍体舒爽,孙郁清领着丫鬟芸香在院中走了走,觉得心情好过了些,抬头望向空中那一轮不甚饱满的明月。
月有圆缺,事有难易,人有离合,她想起小时候在这园子里同两位公子一起中秋赏月的情形,大公子吹.箫,二公子弹琴,她随着伴奏轻轻吟唱……极为静谧温馨的光景。
曾经她也听储妪说起过,姨母曾经属意将自己许配给大公子,可是后来大公子出事了,被老爷撵出家门修道,就再也没回来过,姨母便又想将她许配给二公子,没想到不出一年,二公子也宣布奉道去了国观。她再没有旁的念头,想来是也许此生跟姨母家的缘分不够,可是没想到二公子回来了,他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乡野女子放弃了所有,又回来了。
孙郁清说不出什么滋味——当一个男人面对你显得清心寡欲,也许并非因为他是圣贤,而只是对你没有兴趣罢了。
虽是夏夜,风却有些冷了,她喉咙发干,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芸香为她拉起披帛笼住后背,劝慰:“小姐,夜里风露重,咱们回屋歇着吧。”
她正要点头,忽然,院中梧桐树下影子一闪,走出一人来。
孙郁清见那衣着服饰,乍一眼还以为是宝珠,但宝珠现在正在花厅陪孙氏叙话,她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鸭蛋脸颊的婢女,样子生得比宝珠娇俏妖媚一些。
孙郁清眉头一皱,觉着这婢子似乎来意奇怪,责道:“你是何人,如此唐突,难道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吗?”
“婢子燕珠,见过表姑娘。”燕珠拜伏于地,月光下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恶意。
……
花厅里,宝珠还在描述顾柔抚育幼弟的艰辛,又是如何被周氏和韩丰母子欺负,孙氏怜悯顾柔身世,也禁不住和大丫鬟殷春一同唏嘘。褚妪劝慰:“有了二公子护着,如今谁还敢糟践那小姑子?就是放在老奴这边,也第一个出来,用环首刀将他的头斩了。”殷春笑道:“储妪厉害无人不晓,都怕了您。”孙氏笑着摇头。
这时孙郁清匆匆进入室内。孙氏见了她,微讶:“郁清不是歇下了么。”
“姨母,郁清有话同您说。”孙郁清环顾左右,神情凝重。
……
翌日清晨,顾柔做了朝食,让顾欢吃过,便去镇上给他买两本棋谱。棋谱在大晋算是一类高雅且奢侈的藏书,首先此类珍品藏书民间少有,唯有宫廷中少量流出,加上简牍传抄不易,而棋谱更需耗费大量材料,有时候为了复原一张棋谱的完整图,更需要用到绢书,价格更是靡费。
顾柔托了门路,早早地就付了银子让七叔在原来订《金钗误》绢书的那家铺子预定了两本棋谱,今天是去赶着去收货的。她拿到棋谱回来,想着明日就到了和沈砚真约定去永宁寺参拜法会之期。
她还记得,孙夫人叮嘱过她,大宗师的是道教,她作为大宗师的……嗯,不可随便出入佛寺。虽然食言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要同砚真解释一番,告诉她自己不能前去了。
她收拾下正要去沈砚真家,便有孙氏的大丫鬟殷春来请,说是孙氏邀请她过去叙话。
顾柔跟着殷春,被带到国师府后园东边的宗室祠堂。
祠堂在园中辟有单独的别院,大门进去,东西两面白墙上赫然两幅巨型壁刻,密密麻麻下来均是人名,顾柔走近了细看,只听后面孙氏道:“此乃我慕容世家的宗族世系谱。”“夫人。”顾柔回转身去,朝她见礼。
孙氏由郎妪和孙郁清左右搀扶着,她难得穿上了一品诰命的朝服,拄着凤头拐,神情甚是肃穆,不晓得为何,顾柔今日看她眼神,似乎分外凛冽冷淡。孙氏过来,立在那壁刻前仰望,沉声道:“这里头每一个姓名,都是我慕容家的先祖,唯有品格清高、洁身自好者能够留名。”顾柔顺着她望去,道:“慕容家祖德巍巍,令人仰慕。”
孙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进入院子。顾柔跟随其后。
绕过影壁,前方隐有□□之声,顾柔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天井下方,宝珠伏在一条长凳上,两个家将手执三尺长的木棍,正一下下猛打在她臀上,鲜血沁出下裳。顾柔惊呆了,问孙氏:“夫人请恕阿柔唐突,不知宝珠犯了何过?”
孙氏神情淡淡,仿佛事不关己道:“因为此婢巧言令色,编织谎言诓骗主人,玷辱了慕容家的名声。她又身在军中,故以军法处置,先打二十军棍。”
顾柔大惊,求道:“宝珠对大宗师素来忠心不二,纵有什么过错,将功抵过,也请网开一面,毕竟女儿之身经不得这些刑罚,还求夫人开恩。”她话音未落,那家将下手,又是猛力一棍,打在肉上闷声发响。
顾柔心一抖,去看那宝珠,只见她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手指抠进条凳中;她方才还会痛呼几声,可是不知为何,自从顾柔来了后,她竟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顾柔又道:“夫人,求您开恩。”
孙氏目光冷冷掠过,压根不去看那宝珠,对顾柔道:“你跟我来。”
进了祠堂正殿,只见正北的檀木桌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上百尊牌位,供奉香火不断。
孙氏道:“你跪下。”
顾柔微微一怔,孙氏突然厉声:“跪下!”
顾柔被她突如其来的声势所震,双膝一曲,对着前方的百余尊牌位跪下。
“你对着我慕容氏的祖先好好说你的来历,你是毒枭顾之言的女儿是不是?”
顾柔心头一震,仰起头来望着孙氏,只见她阴寒的脸色,如同山雨欲来的天空。
“父亲罪名尚未坐实,恳请夫人不要如此言议。”“你好大的胆子!”孙氏愤怒地跺着凤头拐杖,打断了她。“当年毒手药王肖秋雨为害四方,我夫主万里缉凶,却始终未成,此事成为他的心结,直至临终依然惦记;而你父亲是那肖秋雨的徒弟,必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辈,人神共愤之贼!”
孙氏的话如同响雷一般砸在她头上,在顾柔脑中炸开:“夫人,我保证会亲自前去云南,将我爹带回,厘清此事。”“你住口!”
孙氏怒极恨极,几度举起凤头拐杖,皆被郎妪拉住。她缓缓走了一圈,勉强按捺杀意,但她虽然不能一孤拐打死顾柔,却欲用言语逼杀她至绝境,怒不可遏道——
“你拿什么保证,你也配做这等保证?凭什么你一句保证,我便要压上慕容世家百年清誉来陪你赌注?是啊,你倒是不惧怕输,因为即使顾之言反贼罪名坐实,要背负千古骂名的却是我们慕容家,替你担罪的是我儿!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竟敢登堂入室,你这祸根!”
“如今他襄助云南王谋反作乱,而你竟然有脸改头换面来我慕容家,你抬起头来看看慕容家的先祖们,哪一个不是欲食肉啖血,杀你而后快!”
“我慕容家世代忠良,岂能容你这等宵小鼠辈!”
……
顾柔仰起头来,只见那殿上一座座的牌位密密麻麻,每一座都宛如千钧重担压在她心上,
使她心中阵阵发疼,几乎喘不上气来。
一时间泪如雨下,她道:“无论如何,恳请夫人不要迁怒旁人,宝珠无辜,恳请夫人网开一面饶恕她,多少罪过由我一力承担。”
孙氏听到此言,吩咐殷春:“将宝珠带进来。”
宝珠被拖进祠堂,双腿已不能动,裙摆上一片血迹,顾柔双泪横流:“夫人,求您饶她一回,此事与她毫不相干,实在冤枉得紧!”
孙氏横眉冷道:“你非军中人氏,我不会对你用私刑,你也不是我慕容家的人,我也不会对你用家规;可是你祸害的每一个慕容家的人,都会遭受严惩,便是我的亲生儿子也一样!给我打!”
“住手!”顾柔扑上去,以身护住宝珠,“我走,我走便是!”
宝珠原本咬着牙忍耐,这会听到,突然发声:“姑娘,你千万不能走,不能听夫人的话,大宗师他吩咐过,不能没有你……”
孙氏道:“孽障!来人,掌嘴二十。”
顾柔大惊,终顾不得尊卑长幼,站起来,与她争辩:“方才她已经挨了你二十军棍,如何还受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氏炸了,不过这也是她性格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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