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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特意给霁王爷留了门。
轿子进了内宫,霁王爷就坚持下轿,亲自走着去听政阁。
伴在他身旁的,是皇帝身边的副总管太监荣欣。
荣欣看他走路还是有点不平,唏嘘道:“王爷此行大惊大险,太后与皇上自得了消息便寝食难安,尤其是太后,每日在宗祠念经,祈求先祖保佑王爷早日平安归来。”
王爷默了一阵,才说:“太后和皇上近来可好?”
荣欣道:“因心系王爷安危,太后近来总是睡不好,太医开了药方也不管用,说是心病,需得心药医。想来待会儿见了王爷,这病自然也就好了,今夜必能睡个踏实觉。倒是皇上前日子淋了雨,感染了风寒,近来一直卧床养病,已有大半个月没上朝了。”
“太医院林医正怎么说?”
“林医正丁忧回乡了,如今是郭太医主诊。郭太医说,陛下身子硬朗,不会伤及根本,只是肺里受了寒,才咳嗽不止,静养一段时间,按时服用汤药便能好利索。”
说话间,已到了听政阁。
因皇帝卧床,听政阁里只有太后一人。
荣欣将王爷送至门口,便自觉在外面守着。
王爷只身进了听政阁,里面点了数十盏烛灯,晃得他眯了眯眼。
太后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一见是他,笔尖一颤,纸上俊秀的字体顿时变了形。她看也没看,撂下笔便站了起来。
霁王爷原有恩赦,见架无需跪拜。
不过毕竟离京太久,归来甫见太后,还是有必要像来京述职的外放官员那般行大礼。
太后直直地看着他,任他在地上跪了许久,整个听政阁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境。
她不叫起,他就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究是她先妥协,疲惫地叫了声平身。
从十几岁相识,到几十岁共守江山,近二十年的时间,彼此的固执一直在磨合。好像从没有一次,她能赢得了他。
“哀家知道,王爷风尘仆仆一身劳顿,原不该此时召唤进宫的,只是……”说着,太后的声音忽然一颤,她忙停了下来,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
王爷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掏出手帕来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太后紧紧攥住帕子,在他松手的一刹那,猛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双凤目中怒火熊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置我与凌儿不顾,为了那个小贱人涉险!倘若你回不来,让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撑起这片江山?”
霁王爷平静地看着她:“皇上已经长大了。”
太后浑身一震,心虚地放开了他。
她离开龙椅,踱步走到门前,举目望着外头漆黑的天幕和繁密的星辰,许多往事在她脑海里闪现,正如这些日子以来,她夜不能寐时往事涌现。
霁王爷此次离京,让她思考了很多。
当时她同意他南下,其实也想考验下自己和凌儿,看看自己与他,没有了霁王扶持,到底能不能掌控整个朝局。
事实令她恐慌。
凌儿的心思越来越藏不住,可是能力还差的太远。
朝中武臣轮番告假,霁王爷不在,谁也镇不住他们。文臣当中,只有一些老家伙固守为臣之道,兢兢业业,年轻一辈根本不服凌儿的观点,不管凌儿下了什么命令,他们表面上点头哈腰,实际上故意拖延,就是想等霁王爷回来翻盘。
面对这样的局面,凌儿还笃信天命,一味以为只要天命所归,就能稳坐龙椅,冒冒失失地派人去刺杀他……
太后心里一阵慌乱。
说不清是怕他知晓,还是为他后怕。
“只有他自已觉得他长大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确还离不开霁王的扶持,太后既为这个事实感到焦虑,又不由得暗自庆幸。
焦虑的是,儿子逐渐长大,急着挣破他的压制,两个人的矛盾早晚要暴发。
庆幸的是,因为需要他,她才可以说服自己不纵容凌儿与他为敌。
她贵为太后,坐拥天下,可这世上能牵动她心的唯有二人。
一则是她的骨肉,她的儿子,皇帝。一则便是霁王爷。
儿子早晚要长大,要娶妻,要自立。
霁王爷的生命却和她是同步的,他们将一同衰老,一同看尽繁华知晓人生。
在他受伤以后,身边再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甚至连他的妻妾也逐渐疏离了他。孤独的他,唯有自己依然珍视。
她给了他权力,给了他情感的关怀,他也一定像她离不开他那样,离不开她。
只要相互牵绊,彼此需要,就没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
太后这样想着,主动示弱道:“凌儿前些日子淋了雨,先发高烧又咳嗽不止,哀家命郭太医照料他,务必彻底好了才能出庆祥宫。”
意即将皇帝软禁了。
霁王爷请求道:“臣去看看陛下。”
太后道:“不必了,这时候他应该用过药,早早歇息了。”
霁王爷便请明日再觐见,太后依旧不许,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多软禁皇帝几天。
月沉西山时,霁王爷满脸的疲惫遮掩不住,太后终是万分不舍地放他回去了。
回到王府,已近丑时。
府里上下都歇了,只有门房和薛岸然还候着。
门口只点了一盏灯,府里更是漆黑一片,薛岸然提着灯笼在前,刘川扶着王爷在后,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薛岸然没有问王爷要歇在哪里,径直拐向书房。
这□□年,王爷把书房当成起居室,极少踏足后院,阖府上下早就习惯了。
书房今晨刚打扫过,屋里一尘不染,砚台下面压着新纸,毛笔摆在王爷习惯的地方。
王爷进门先在书桌前落了座,薛岸然赶紧把桌上的灯点了,王爷摆摆手令他吹灭,撑着额头,疲惫道:“略坐一会儿便好。”
薛岸然道了声是,出去唤醒小厮,将热水备好,又提了壶凉茶上来:“王爷可还要用些点心?”
“不必了。”说完又顿了一会儿,起身去厢房。
浴汤早已备好,小厮正往里加祛除疲劳的药,薛岸然伺候他更衣,待他进了浴桶,便把凉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退守到一边。
片刻之后,见王爷闭目养神,疲色略有缓解,便轻声汇报道:“奴婢将姚姑娘送到了云中山,嘱咐宋姑姑着意照料。”
王爷没出声。薛岸然跟他二十多年,相当于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心思最是了解,所以办事最是牢靠,从不让他多操心。
如此,薛岸然便知道自己安排的没错,姚鸢的确跟多年前那些前仆后继的女人不同。
“奴婢见宋姑姑时,禁军箫统领也在。奴婢见,宋姑姑原给奴婢拿了莱仙阁的牌子,箫统领说了句话,宋姑姑便换成了萧瑟殿。”
“箫轼钦?”王爷在弥蒙的水汽中略略睁开眼,“他说了什么?”
“他说今日是胡太妃与先帝相识的日子,来者是有缘人。”候了片刻,见王爷没有答话,似在沉思,薛岸然又道:“胡太妃与箫统领是同乡,先帝时,正是因她极力推举,先帝才破例将平民出身的他收编禁军。近几年,新帝对他极为赏识,一路提拔至统领,他反过来成了太妃的依靠,两个人的关系日益紧密了。”
屋内只有两人,薛岸然在王爷面前推心置腹。
“他在帝都确实起势极快,如今俨然已成了气候。”王爷的眼神犀利起来,眉间沉重,“看样子凌儿孤注一掷,想要将宝压在他身上了。”
薛岸然点点头道:“王爷出京第三日,皇上便下旨扩编禁军,想要将京都驻防军都纳入禁军编下,统由箫统领辖制。兵部不依,要等王爷回来决议。皇上大发雷霆,还去未央殿大闹一番,被太后……打了一耳光。”
王爷眉间沟壑更深,声音也更疲惫了:“凌儿必定气坏了。”
他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太后之前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霁王爷更是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疼爱。
薛岸然道:“不多久,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因淋了雨得了风寒,只能卧床休息。不过奴婢听说,是因为太后得了王爷遇刺的消息,恼怒之下将他软禁起来。”
“凌儿身旁可有人陪着?”
“顾安尚在。”
王爷叹了口气,不再搭话。
夜已极深,过不了一会儿,东方便会朦胧发灰,继而变白,最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身心都很疲惫,王爷上了床,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薛岸然听得辗转反侧的声音,在外面问,是否要点一支安神香。
王爷此前听人说,安神香嗅多了,上了年纪容易痴呆,所以能不点便不点。
他仍把薛岸然唤进来,问:“你会讲故事吗?”
薛岸然有点发懵。
王爷自小就不是需要听故事才肯睡觉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