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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广化里。
外院大管事任全正沿着四通八达的甬道,向着垂花门去。
长公主近日又去了汤沐邑,老爷看着也静不下心来,不上朝的时候便窝在书房里练字,可不没几日便把墨用尽了,他得赶着去库房找一方好墨才是。
这虽是小厮的差事,但他也许久不曾在老爷身边伺候了,偶尔为之,也是体面。
快到垂花门西边的角门时,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他猝不及防,被撞到了地上。
那人忙扶他起来,颤着音儿道:“任管事,没事儿吧?”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外院管着车驾的陈温?
“做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好歹也是个管事,不怕丢了体面!”他瞪他一眼,倒也没打算责怪。
“任管事教训的是,小的不也是太着急了吗,这不是长公主派了人回来报信……”那陈温忙躬身向任全赔不是。
任全皱了皱眉,打断了他:“你说长公主派了人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陈温这才想起要紧事,头上冒出汗,点了点头:“……派了护卫队的一个姓李的小子,说是连夜骑快马赶回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任全不耐烦他这絮絮叨叨的样子,径直问。
陈温犹豫了一下,道:“那李家小子说,郡主病好了,长公主今日就带着郡主从安平回来。”
任全骤然色变,紧盯着陈温:“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温头点的跟啄米似的,道:“那李家小子说的,小的一字不落地传过来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任全点点头,朝他抛了一个荷包,转身匆匆走了。
陈温接了赏钱,笑眯眯地走了。
从二门到薛文复的外书房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任全很快就到了。
书房的门开着,任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色鹤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书桌前,眼睛盯着桌上的宣纸出神,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笔法遒劲,挥洒自如。
那男子抬眼见他空着手进来,有些讶然。
任全忙揖了一礼,道:“老爷,小的有要事要禀告。”
薛文复更加讶然:“什么事?”
“方才二门上的陈温来禀,长公主派了个护卫回来,说……说郡主病好了,今日便会从安平启程回京。”
薛文复顿时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眼睛红了。
陈温是个话多的,任全也并没嘱咐他让他不许声张,是以广化里薛家上上下下很快就全都得知了这个消息:敏元长公主,薛家宗妇的嫡女昭沅郡主薛意映要回来了。
镂云馆。
初夏急匆匆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大小姐,我听大厨房的人说,郡主今日就要跟长公主一起回来了。”
薛意晨脸色变了变,深吸了一口气。自她上次偷听到母亲和方掌柜的谈话,心中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只是查了一个多月,也没听说什么消息,她原以为是方掌柜搞错了,却不料母亲去了一趟汤沐邑,竟把她带回来了。怎么会这样?
不管怎么说,薛意映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初夏这话,僭越了。
“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好的?”她瞪了初夏一眼,“去把母亲上个月赏给我的那颗南珠找出来,给妹妹做见面礼。”
初夏一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戴着羊脂玉镯子的丫鬟却从茶水间里走了出来,冷笑道:“小姐,那南珠大姑奶奶前儿已经拿走了,说要给三小姐做嫁妆,小姐可要记得,谁是您的亲妹妹。”态度十分倨傲,一副要敲打薛意晨的样子。
初夏急了眼,指着那丫鬟道:“宝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可是长公主赐给小姐的,若是作嫁妆也自然是……”
薛意晨却止住了她,低声道:“她说的也不错,再寻个物什便是。”却仿若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比方才听到薛意映回家的消息还要闷闷不乐。
宝琴冲初夏翻了个白眼,又端着架子道:“小姐明白就好,对了,大姑奶奶相必也知道了这消息,难免会来找小姐,小姐不如尽尽孝道,现在便自个儿过去吧。”便施施然的出门了。
初夏更是不忿,张口便要大骂。
意晨扯住她,摇了摇头:“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犯不着同她生气。”
初夏也只得咽下了这口气。那宝琴是原先大姑奶奶身边的人,自来了她们镂云馆,就没好好当过差。
只当自己是大姑奶奶派来监视大小姐的,倒把自己当成一根葱,把她养的像个小姐似的,竟敢对大小姐颐指气使的……
她瞧了一眼面容精致的意晨,叹了口气,她们小姐,亏就亏在没能托生到长公主的肚子里,长公主如今待她这样好,若是正经女儿,哪还用受大姑奶奶和三小姐这等人的闲气?
“既然如此,便把那副珍珠头面拿出来吧。”意晨想了一会,淡淡道。
“小姐……”初夏气急,那副珍珠头面,十分贵重,她为了不让宝琴这个小贱人顺去,藏得十分辛苦。
本是真的想留下来给小姐做嫁妆呢,毕竟府里形式这么复杂,谁知道到小姐出嫁的时候,长公主还会不会如此待她……如今正主回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更应该留着才是呀。若那是个尖酸刻薄的,岂不是白白丢了这副头面?
意晨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将那头面收好,别又让宝琴拿了,我信得过你。”说完便起了身,向着生母薛大姑奶奶薛明琳一家人的住处玉润居去。
初夏跺了跺脚,只得妥协,跟了上去。
京郊。
“廷宁哥,郡王的箭法可真是好,怕是一半的猎物都是郡王射下来的吧。”一个黑袍少年盘腿坐在瞭望台上,笑着对身边明黄色衣衫,十八九岁的少年道。
德郡王世子李廷宁笑了笑,谦虚道:“父亲不关心政事,唯独对狩猎感兴趣,技法娴熟些也是理所应当。”
“廷宁哥莫要谦虚,郡王这狩猎技艺,举朝的武将都没几个比得上的,有朝一日,我也想能如此。”黑袍少年眼中燃火,脸上全是艳羡的表情。
李廷宁笑了笑,他与立程相交多年,明白他心中的渴望,只是薛家与他们家不同。他父亲德郡王不过是一个闲散郡王,狩猎技艺高超得了皇上青眼,时常召来伴驾,倒也没什么。
可薛家不同,一个家族里两位六部尚书,还尚了公主,虽已经分了家,在外人甚至皇上眼里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这是真正的实权在握,若再出个得力的武官,那可就不得了了,所以薛立程,未来多半还是要从文的。
他正要劝他几句,却见薛立程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少爷,这是老爷托人送来的信。”
薛立程皱了皱眉,纳闷道:“是母亲回来了不成?爹可从来不耐烦管我。”
他拆开了信,草草看了一眼,却顿住了,重头一行一行地开始看,看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放下了信,手指却还在颤抖。
李廷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立程,没事吧?”
薛立程转过头来,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颤着声道:“廷宁哥,我……我妹妹要回来了。”
李廷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拧着眉道:“哪个妹妹?”薛家子嗣众多,薛立程的妹妹可不少,只是他也不曾听说哪个薛家小姐出了远门。
“我嫡亲的妹子,昭沅啊。“薛立程猛地站了起来,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李廷宁愣住,昭沅?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当是那个一出生就被破格封为郡主,赐了封号的敏元长公主的独女吧,她是立程的亲妹子,可多年一直不在京城,立程也从未提起过她,他心知里面有故事却也没多问,簪缨之家,谁没有一两件秘辛呢?他是与立程当兄弟,无需知道他的把柄。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立程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嘴里喊道:”廷宁哥,我要去觐见太后娘娘,稍后回府,你不必等我了。“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立程向来是孩子心性,但面上还是一派稳重的样子,难得这么不拘礼节。这消息对立程来说算是十足十的好消息,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恐怕要让他们如坐针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