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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的息风之中,铃声无比清脆。常明拖着逶迤的长袖青衣在风中无所事事地游荡,冯虚御风,好似上古时的神明。小方一脸平淡地跟在常明身后,像是随侍神明的侍女,可惜太过平淡,反而差强人意。
“常明,你到底要去哪里?”
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像是极远,又像是极近。
常明没有回应,依旧游荡着,但是他的嘴角却有笑意残留。他并非是无所事事,一切的准备只为了引出这位暗中窥伺的隐藏者,可惜对方太过警惕,没有上当。
之前,他被楚怀沙的影子所迷惑,陷入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梦境之中。但是好梦终究不会长久,楚怀沙的影子隐晦地向他示警,让他于无奈中幡然醒觉。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无所思,无所扰,自然无所住。”
常明没有回答的问题,小方反而插嘴了,她从来都不会按照常明的套路来走,只会凭心情决定自己的行为。高兴就笑,伤心就哭,无奈时沉默,淡然时平静,这是她的真性情。
不过这次的插嘴倒是不曾对常明的计划有什么影响,毕竟这次的事情,与小方没有半点相干。自从明白了小方的性情,常明就不会再把她算作自己的手牌了,这颗炸弹用得不好,可是非常容易伤着自己。
这种情况似乎那个隐藏者也没有想到,半天没了声息。常明也不意外,他来此也有别的目的,对方被小方给打草惊蛇了也正好给他拖延了时间。
这片息风自上古时就已经存在,有好事者考证此处的息风应该是烛龙之神的吐息,那么烛龙之神自然就在附近。常明当初也是从这里获得了烛龙双瞳的神通法门,开始了身为棋子的使命。
再次来到了这里,常明却并不急于寻找烛龙的踪迹。他如今只有筑基左右的修为,太过弱小,哪怕烛龙只是吐口气都可能让他彻底灰飞烟灭,更何况交谈呢。所以,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治愈这具躯体的暗伤,顺便见一个人。
虽然烛龙不会在这个时候见他,但是他身为烛龙的棋子,这片对于别人死一万次都不能闯入的死地,正是他修行疗伤最理想的地方。
这里是他的主场!
顺着息风的轨迹,常明的身上不停有暗红色的血丝逸散,就好似身后垂着血色的流苏。那是之前硬接“危星极光咒”所留下的暗伤,看似不起眼,其实已经掏空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潜力。如果处理得不好,他恐怕又需要堪破一次胎中之谜,再增加些孽债了。
修行之路本就艰难险阻,就算天才如他也不敢妄言,在背负那么多孽债之后,还能够比那些敌人更快打破天命的界障,完成超脱。
默默地品味着那些息风之中的悲哀与惆怅,好似一瞬见到星空,看到无边黑夜之中只余下点点星辰,不胜唏嘘晚唱。常明似乎记得,初见的时候,他曾以为这些悲哀与惆怅是历经千万年积累的孤独,可是后来他多少能够领悟了一些,才发现真正的孤独,只有死寂,悲哀与惆怅都只会是,不甘心。
淡薄如雾的息风静默环绕着,常明也不免默默叹息,他知道这个时候追忆往事终究是不合时宜的,但是他依旧是个人。或者说,她们都希望他依旧是一个人,不论过去未来,都不改变。
“幻心如剑!”小方的剑气比常明要快得多,也隐秘得多。
无形的剑气似乎认准了隐藏者的方位,坚定不移,仿若陨星。果不其然,小方的直觉没有出错,她确实找到了隐藏者,但是这个隐藏者的身份却出乎了常明的意料之外,是他从未想到的那个人。
“为什么是你?”指尖抵住无形剑气的常明俯身轻声问道,那双澄澈的眼眸之中满载哀伤。他从没有想过,如今的碧落竟然……
不过想来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只要存在这个世上,理念的冲突就从未削减过。
对方并不回答,但是她的手掌已经卷握在了身后龙纹的剑柄之上,那是一柄上品玄器,仅凭外放的锋芒,常明就可以确定,这剑绝对染过真龙的血。
一柄龙血铸就的神剑?
略一沉吟,常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对于这位始终跟随在青雀身后的师侄的身份终于有所推断,也就明了了为何此时出现的会是她。
大泽多龙蛇,而龙不与蛇杂居,只有云梦大泽的那支龙君族系是例外。而云梦大泽的龙君,一向自诩自己是烛龙神上的直系血脉,所以当自己这个外人打扰了他所谓的祖先禁地,自然会有所举动。
但这其实只是表象,常明心里明白,但是他并不想揭露出来。他有自己的考虑,至少在他还没有恢复的如今,揭露出那个秘密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任何秘密都存在价值,至少现在这个秘密还是值得常明再保守一段时间。
心神逸散,可是常明的反应并没有降低,他轻巧地避让过了燃着血光的剑锋,让之前停滞的无形剑气帮自己挡住了这一杀气大过杀意的斩击。没有愤怒,也不再哀伤,他瞄了一眼那双妖媚的蛇瞳,心中只余下唏嘘。
天地棋局,众生棋子,身在这苦海火宅之中,谁能够逃脱呢?
“好了,就算是泄愤,也已经够了。”常明握住了依旧想要挥动神剑的纤细手腕,沉声说道,“和我说说吧,青雀现在怎么样了?”
无力却又倔强地挣扎了一会儿,林然终于铁青着脸咬着细碎的玉齿恨恨道:“放开我!”
常明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观察那双风情万种的蛇瞳之中是否依旧有想要攻击的意图。大概是明白了常明的意思,林然松开了握剑的右手,任凭那柄稀世的神剑骤然坠地。
松开了对方的手,常明对于那双眼睛里的愤怒火焰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拾起了落地的那柄龙血神剑,仔细打量着。
龙纹的剑柄像是灵动的活物,无数细碎的鳞片外张,化作尖刺抵抗着常明的手掌。可惜并没有多少用处,常明身上的气息充斥着烛龙之神的威严,逼迫着剑中没有彻底醒觉的灵性。
“被封印了?”常明嗤笑着看向自己的师侄,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看来,就算是拥有血脉上的联系,那位龙君依旧没有完全信任你嘛。”
“是因为青雀吗?”
林然不愿意回答,似乎强装着不在意,好保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可惜伪装终究会被戳穿,就像看似圆满实则虚假的泡沫。
常明皱眉,这件事似乎还有别的隐情,但是他心底暗暗希望不要是最坏的那个结果。林然放弃了无用的倔强,就如同常明所想,她本就不是来杀他的,那些杀气也只是源于常明那次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自我牺牲而已。
林然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时自己这位师叔不那么轻易就放弃,现在的一切是否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可惜一切都已经注定,谁也无法令时光倒流。
“青雀在养伤,为了那个楚怀沙,她向师父挥剑了。”
林然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她的表情好似要将常明生吞活剥了一样。常明并不怪她,任谁最珍贵的东西被伤害了,也会迁怒别人,何况他还是始作俑者呢。对于这个结果,常明在知道楚怀沙的死讯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了。他知道,对于他的事情,青雀是不会无动于衷的。但是他并没有想到,青雀会做到这个地步。
世上的故事若论真实,从来都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这就是逃不脱的天命啊!
常明垂下了双手上的长袖,遮掩着已经刺破手心的拳头。他是这般的不甘心,可是依旧是无能为力。面对林然的愤怒,他能够理解,如果自己的挚友为了一段无果的感情牺牲自己,他也会是这般的愤怒,这是人之常情。
不对!常明微眯着双眼,他似乎想到了自己遗忘了什么!
他盯着林然,分外严肃地问道:“青雀没有受伤!对不对!”
是了,虽然秋岚被六御逼迫对付潇湘神宗,但她绝非是对自己徒弟也会下手的人。况且碎丹成婴,必须心性纯净如一,她不会做出有违本性的事。那么她让青雀修养,必定是有什么暗中的谋划。
可是会这般顺利吗?
常明看着林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们确实是在准备反击。纵使没有自己,秋岚也绝非任人摆布的角色,之前沉睡的百年时光里,她以一人之力合纵连横所建立起来的岚心宗就是明证。
算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常明选择了揭过这件事情。他相信,既然秋岚有自己的计划,那么也一定能够达到她所想要达到的目的。自己插手不过是画蛇添足而已。
不过,现在摆在常明面前的是林然的问题,不用猜,她定然是被自己原来的族系以血脉控制住了,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青雀身边的。自己所能够做的,不过是帮她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应该算不上插手吧。
常明有些自欺欺人地想着,大概是鬼出来的时间太多,他的性格也有了不小的转变,就像是他与鬼的神魂渐渐揉合了。
是因为这个吗?常明隐于左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色的蝉蜕,半是不解,半是了然。但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无论是常明还是鬼,他们都拥有一样的坚持,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有办法解决吗?”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软弱,林然又加强了声音叱问道,“有办法就快些!磨磨唧唧地是想干什么呢!”
常明哑然失笑,他觉得有这样一位师侄也是好事,起码能够驱散阴霾。右手指尖灵巧地在那柄神剑上勾勒着阵法的纹路,纵然不知道那个名为神风的族系的血脉禁法的底细,可是世间禁法又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以媒介立约而已。
借助此处的息风,烛龙的威严传递而至,真龙的血脉压制绝非是一只真身不明的伪龙所能够抵抗的。常明淡笑着看着掌中被压制的神剑,虚空轻摄,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掌劈下,将这柄上品玄器断做了两截。
林然只觉得心血好似火起,浑身燥热,可是半晌就被常明掌中的息风所压制,恢复了原来的清冷。看样子,林然应该是那位龙君的直系血脉,否则反应不应该这么大。
不过常明并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喜好,他只是看了一眼一直看戏的小方,随手将断作了两截的长剑交还给了林然。现在的他修为不够,否则应该可以做得更加彻底一点,而非需要借助烛龙的力量。虽然林然并不在意,而且就算他自己也不在意。
看起来此事已了,可是林然并没有就此离去,她欲言又止,像是并不愿意停留,可是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常明也不催促,他看着林然纠结的样子,再对比一下依旧平静的小方,顿时觉得蛮有趣的。
“我父亲很快就到,你好自为之吧。”林然咬咬牙,恨恨地说道。
然而看着常明无动于衷的表情,林然就觉得自己绝对是瞎了眼,才会提醒这位不应该继续活着的师叔。可是为了青雀,为了碧落,她又不得不在意。
常明并不在意林然的提醒,是因为就算他离开了这里,以他与那位龙君的修为差距,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那么既然逃走无用,那么还不如停留在这个息风之地,起码在这里,他还可以借助烛龙的力量。
何况,就算再强大的敌人,他又何时害怕过。一位龙君最多不过是元婴,这就能够把他吓走吗?而且林然的动机恐怕也不单单是提醒,她想让自己去碧落,应该是青雀很想见自己吧。为了青雀做到这个地步,林然确实是很辛苦啊!
可惜,现在还不是自己回碧落的时机,东风不至,徒然奈何。
一阵清风细碎地拂过,撩起常明额前的发丝,像是在安慰那颗疏离人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