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片:下层区戈林酒馆

冷星月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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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时,瓦蒂斯城下层区西街。]

    这真是个年代久远的建筑物。

    落魄的门牌被几截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钉头栓在两扇木门之上,字眼模糊不清。坐落于两排相叠破楼间的建筑物明显因为地势凹陷下去,透过门窗缝隙只能隐约看见其中的一片黑暗。

    她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夏末秋初的艳阳已经提升到头顶上,如饥似渴地吞噬着整座城市昨夜里因为降温而盛下的露水,灼烧着过往的每一位行人。她也不例外。

    为避免流汗过多导致中暑,少女早在飞奔穿行于屋顶的路途中便拉下了头上所戴的风帽。眼下,披着两道长长紫色马尾、少了几分神秘的她反倒显得极其稚嫩,仿佛一个真正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般。

    不过,假若她真是个小女孩的话,就不可能会想到要来这种地方。

    ……

    戈林酒馆,是由一个弗朗克王国的商人在十年前建立起来的,它的历史并不怎么久远。但这栋建筑就不一样了。

    在那名家财万贯的商人来到此地,出于闲心将如此一座被年代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建筑改造成酒馆的一百年以前,这里曾经被作为过瓦蒂斯的市政厅使用过,可惜最终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荒废,随着时代变迁落魄得荒草丛生。

    然而今天的它似乎会迎来诸多不速之客——她是它的第一位。

    “吱嘎。”两双纤细的手掌从黑袍下探出,按上木门将其推开,发出很是刺耳的噪音;几层厚厚的灰颤动着抖落下来,一些撒在地上,另一些则放肆地飘扬向紫发少女的面部。

    眉头一皱,袖袍一挥,灰飞烟灭,视野清楚起来。

    她环视。光线很暗,但不妨碍将这么一小片封闭空间内的景观收入眼底。

    几张棕木桌,几把靠背椅,几支静静垂挂于天花板上的煤油灯,几只装着已经喝了一半酒的玻璃杯,几个倾倒在地面上的空酒瓶。还有一个瘫倒的醉汉,两个对饮的粗壮男人,以及一个站在柜台后方的女人。

    当这名陌生紫发少女进来的瞬间,几道不同的目光同时打到了她的身上。

    醉倒在桌上的黑发醉汉眼睛勉强咧开一条缝,然后又昏昏闭上。酒馆中央桌台的两个布衣男人闻声,将打量的目光投放到来者,然后似乎因为对方是个少女而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总看向他们本不应该仔细观察的地方。

    柜台后面的女人似乎是没有料到这种时间段居然还有客人到临,脸上表情稍稍惊讶,旋尔回归正常,对她施以和善且恰到好处的微笑。

    “欢迎来到弗朗克风情的戈林酒馆,客人、请问您要坐在……”

    事实上未等其话音落下,黑袍紫发的少女已平静自定地来到临近服务台的一张桌位前,拍拍那宽大到不合身的袍衣,拉椅坐下。

    “一杯法兰第红,至少三年陈的。”

    “好咧!”心下虽奇异,仍不显于色;作为阅历丰富的女人,罗芙迅速整理好围裙,翻找起柜台上的目录册来。

    由于供需量大,存酒丰富的酒馆为方便替需求不同的顾客寻找各类酒品,通常会制作类似的小册子。小册上的每一项后注明编号,可以一一检索,省得因为在货架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而白白浪费时间。

    “三年陈以上的法兰第红吗?”片刻后,合上簿子的罗芙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无歉意道,“真是抱歉,前台的存货已经售空了,您不妨可以尝试一下其他种类的酒。”

    “一瓶也没有?”

    “不是,地下酒窖里应该还有——若您执意要它的话,我确实可以帮你去看看,只是一来一去肯定会消耗不少时间。”

    “没关系,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会等在这里。”

    “……这样啊,”如此固执的客人,幸好罗芙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所以暗自叹下一口气的她还是作出了应允,“好吧。”

    ……

    用手头的钥匙打开锁具,提着围裙的女人身影一闪,被重新封闭起来的暗门挡住。哪怕只有一眨眼的时间,紫发少女瞥见暗门后是蜿蜒不知通向何方的密道。

    失去一人,酒馆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了。微弱的焰火在玻璃钟罩内晃动,木板墙将外面的光明炎热隔开,留下酒馆内部的黑暗清凉。

    饶是这样,撑着下巴的她不禁好奇起来。

    两个粗壮男人,一名不省人事的醉汉,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作下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戈林酒馆的老板娘、这位三十岁许的成熟女人,竟然就这样置存储着营业钱财的柜台于不顾,实在匪夷所思。

    ——对呀,这里明显有图谋不轨的人。

    嗒,譬如这厚厚的猎人长靴停止在桌脚跟边,浓重的酒味溢散过来。

    一只长满狰狞黑毛的大手按到桌缘上,打断了紫发少女的沉思,迫使她眉头一皱、将视线从桌面移开、反手拍下者某只欲要伸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收回右手,布满胡须毛发的粗犷之脸显得诧异,接着快速转变为狞笑。

    “啧啧啧,小姑娘、看来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究竟懂不懂规矩。”

    “……”紫色的瞳孔胜似水晶般澄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桌面上的一道道岁月的刮痕——少女甚至没有回答一个字。

    她当然知道这种不怀好意的人是谁。或许是工人、或许是雇佣兵、或许只是一个地方帮派成员,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她的眼里他们不过是文化层次低下的地痞无赖。

    对付这类人,经历过黑闸机关专门训练的她,即使手无寸铁也照样绰绰有余。说真的,他们不识相。

    嗒啦。一块金色的硬币远远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到此桌上,绕了几个小圈后倏地平躺下来。

    “小小年纪,连身体都没长好就跑来酒馆。”

    抛出金币的人——这粗壮男人的同伙、原本坐在另一桌位光顾着看好戏的光头蓄须的男人咧咧嘴角,“很缺钱吗?那么这个价格够不够。”

    “……”

    “不要还觉得少,这已经是‘一般货色’的五倍高了。哪怕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事,想必它对你有着别样的诱惑力吧?”

    “……”

    “喂!”粗壮男人的鼻孔一张,大约是对眼前这位不管他跟他的同伙说什么话都置之枉闻的少女感到不耐烦了,脸上写满恼怒,“看不起人?别给脸不要脸。”

    啊,像苍蝇一样真烦。

    紫发的少女瞳孔逐渐清明起来,趁着喋喋不休的男人暂缓中断语句的时刻,瞳间叠上一层冷漠、她低声道,“滚开。”

    “哟哟哟来脾气了,不错!这种性格我很喜欢。”

    桌角下的拳头已经在阴影里握紧,做好准备,随时都能朝这向她凑得更近的人身击去。紫发少女喜欢喝的酒是红酒,最讨厌的是啤酒;而该者身体衣物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大概是隔夜的饭菜、发酵过的奶酪面包、以及劣质啤酒的混合质——让她烦躁得头晕目眩。

    她之所以一直忍到现在没有动手,是不想在他人的酒馆里惹是生非。黑闸机关那边还没有到发放酬劳的时候,眼下自己所带着的钱不过那十枚卖花赚得的铜币,假若到时破坏了桌椅又赔偿不起,就会造成更加严重的问题。

    然而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桌下手腕翻转,几欲行动。但酒馆门口传来的砰声让她眉头一皱。

    “嘿,看来这里在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呐。”

    那人的声音就像从敞开的门道中投入的光线般柔和,同时又裹着神秘的面纱教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当褐皮长靴踏上木地板,下层区的酒馆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二位不速之客——一身黑色斗篷加身的旅人。

    “你又是什么人?”粗壮的男人直起身来,目光显示着警戒。

    “口渴,顺路进来喝点酒水问些事情的陌生人。”

    随手摘下头上所戴的风帽,阴影褪去露出一副和蔼亲切的少年脸庞。他的五官极致尽美可以让女人心生嫉妒,使牧师和主教不得不赞叹造物主的神奇;长长的漆黑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垂于脑后,迎着门外世界的艳阳闪耀出柔顺的光泽,和他嘴角噙着的笑容如出一辙。

    “……原来是个小鬼而已。”难看地咧了咧嘴,雇佣兵神色转为不屑,毫不掩饰地嘟哝一声。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有听见啊,”年轻人保持着绅士的微笑,回敬道,“步入中年仍然一无所成的佣兵大叔。”

    应该是听闻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一点动静,酒馆偏僻角落的醉酒青年挪动挪动身体,含糊不清说了什么后便又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小子,你这是在挑衅!”双眼瞪得铜铃般大,粗壮佣兵捏了捏拳头。

    “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嘛,”耸动肩膀,年轻人无奈地摊摊手,缓慢步行到紫发少女所在的桌位旁边,面对佣兵的瞪视并无闪躲之意,“其实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能不能请你把她让给我?”

    黑袍紫发的少女眉头一竖,饶有兴致地瞥向那位莫名其妙指向她这里的陌生人。

    “哈?”

    “没听懂吗,不愧是庶民。”

    可是好像没有留意到粗壮男人咬牙切齿的暴怒表情,年轻人苦恼地按住太阳穴,叹气道,“我说的是,我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