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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公子,请喝茶。”
……
“严公子,请用点心。”
……
“小姐,今天的花开得特别好,我为您换了一束过来。”
……
“小姐,已经近晌午了,不知午膳你们想在哪里用?”
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大片阳光闪了进来,碧蕊一身鹅黄,俏生生立在门旁。
一时寂静。
她看向倾挽的方向,视线却不着痕迹悄悄拐向了严凌,只在瞬间又绕了回去。
“碧蕊。”倾挽忽然开口。
她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是,小姐,您有何吩咐?”她的语调轻快愉悦,似对倾挽即将要吩咐给她的话极为期待。
倾挽默了一瞬,微启的唇瓣溢出一声轻叹,“下去歇息吧,这里暂时不用过来。”
碧蕊笑容僵在唇边,目光立时黯淡下来。
倾挽仿佛毫无所觉,接着道:“还有告诉冯婶,我们午饭不在家里用。”
碧蕊目光再次瞥向严凌,她低低“哦”了一声,不死心又问:“那小姐是要同严公子出去吗?不然我去做准备。”
“不用了,你下去吧。”倾挽面色显出一丝丝柔和,或许还有点无奈,话语却仍旧一如既往的平淡直接。
碧蕊自知今日做得过了一些,小姐没有摆脸色已是给了好大的面子。可这位严公子与小姐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让她不由得为在京城的公子有些担忧。然而小姐的脾气随着时日她也了解愈多,避免让小姐对她更加不喜,她福了福身,慢而恭敬退了出去。
门板重新合上,倾挽向严凌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接着方才两人被打断的话,“所以说,滢心今儿忽然想要去山上狩猎,特意让严大哥叫上我?”
严凌没有答话,反而端起了茶杯,不疾不徐浮去茶沫后,将杯子送到唇边。
直至他将杯子重新放下,倾挽目光始终未离他。
空气中浮荡着一股沉滞的味道,光线在窗边久久未动。
又过了一小会儿,严凌才低低“嗯”了一声,却吐出二字,“好茶。”
倾挽目光一闪,唇角微微牵动,半晌只沉默着探了身子为他添茶,“严大哥喜欢就好。”
倾身的姿势拉近了二人距离,她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清晰映入眼中。顺着手臂向下,衣袖下露出一截洁白手腕,捏着壶柄的手指纤长均匀,指尖上的蔻丹艳红夺目,而最终,严凌的视线落到了她手中的茶具上。
胎质细腻,釉色青绿,盏托呈荷叶状,微微卷着边,而其上茶盏则为莲瓣状,精巧生动……
是为上品。
“看到没有,又是一个陌生男子。听说啊,她那间宅子最近时常有男子出入呢!”这道最近时常徘徊在严凌耳边的声音再度回响起来。
那日两人在街上分别后,他刚要抬脚离开,背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即便是小声的议论,仍没能逃了他的耳朵。
“哎,这有什么稀奇,范夫人都不知劝了多少次了,她每次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若我是范夫人,才懒得再管她闲事呢。不过也不是我说,小姑娘长得这么年轻漂亮,又被人丢在这儿两年,能耐得住寂寞才怪。”说完窃笑两声。
“你说的是有道理,只不过京里的那位也未免有些可怜,即便她只是个外室,可月月十几箱的东西运进来,对她也算是有心了。你不知道,前两天又从京里送来不少物件,听人说装箱时不小心瞄到里面有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猛然的一个转身吓到了身后正议论的几位妇人,几人惊慌又好奇地打量他几眼后,匆匆离去。
他当时只觉得荒谬,更多的是气愤,气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不在的时候,竟有人如此诋毁她。
可现在,那个“罪证”就明晃晃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甚至毫无遮掩。
还有这间大宅子,温柔端庄又气质非凡的冯婶,看似平庸、实则武功深藏的冯叔,更有那个三番四次找借口过来打探、隐隐对他带有莫名敌意的碧蕊,这些聚集在倾挽身边的人,都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重新思考。
他心中忧虑渐生,如果重逢的那日还只是怀疑,那么今日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毕竟又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女子有如此明显的转变?
忆起从前那个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倾挽,想到她这几年孤身一人在京城所受到的欺辱,他心底洇出一抹疼痛,握紧了拳头,心底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倾挽,以后就让严大哥照顾你吧!”
倾挽的手一偏,茶水溢出了杯子,洒的到处都是。她张了张嘴,不可置信抬眼看他,却见他神情忽地一变,喝了一声“谁”后起身出了屋子。
倾挽怔然,头脑一片空白,心却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她顺着敞开的门望了出去,枝叶随风轻摆,星星点点的光绽放在茂密树荫中,亮灿灿的一片。
他方才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句她曾经在心底最深处默默幻想过无数次的话,竟然就这样、在此时此地毫无防备被他说了出来。
严凌匆匆步伐在门外停下,视线所及处,小姑娘静静坐在椅子上,身姿纤弱。她垂着头,额际碎发柔软,在白皙脸庞映下细细小小的碎影。
严凌的心忽而变得柔软。
刚才的念头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想清楚便脱口而出,想必是吓到她了。
不止是她,便是他自己都大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她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小姑娘是他由小看到大的,对于她,他并没有超过兄妹的感情。他的一颗心,始终都在另一位姑娘身上,即便两人有着同样的面容,他也永远不会将她们认错。
他与倾挽,他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有任何别的可能,只是一想都觉得怪异。所以他方才十分庆幸有什么事情可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有时间能够想清楚自己的念头究竟是由何而来。
可就在现在,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门内的她,纷乱心绪只余平静。
爱护她的心已成自然,她对自己的依赖同样如此,仿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时光如何变幻,他们都可以做到彼此关心信任。他无法容忍她被人随意议论诋毁,既然无法将她的事视若旁观,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她。
想到这里,他下了决心般,抬步迈了进去。
倾挽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绽出淡淡一笑,“严大哥可是听到了什么?”
护卫的事他曾听单绍钧提起过,只是没有想到在自己家里她都会被人监听。
他向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如果提起护卫势必会牵连到其后的人,他情愿不要提起。只要她不愿提及的,他通通可以不问。
只是不问不等于不查,想要让倾挽尽快摆脱那人,他必须将事情调查清楚,而这些倾挽都无需知情。
她轻轻颔首,“严大哥,离与滢心约的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酒楼吃饭吧。那里的烧鹅味道不错,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
她果然没有细究他方才的举动,严凌心下了然,而再细观她的表情,终于发觉她的表现太过若无其事,在他说出那句话后。
就在她作势要起身时,严凌忽然垮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而后半蹲在她身前。
倾挽不得不又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正诧异间,双手被严凌握在了手心。
如此天气,她的指尖竟微微发凉,他轻轻摩挲着,直到她的双手稍暖一些,才抬起眼来。倾挽正低头怔怔看他,严凌见之一笑,温声道:“倾挽,刚刚严大哥的话不是玩笑,你……”
“严大哥。”倾挽眨了眨眼,开口打断他,反握住他的手。
就这眨眼的功夫,她的眸光已与方才大不相同,蕴着温柔浅笑,还有某种坚定的东西。他停了口,等着她后面的话。
“严大哥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是亲人当然要相互扶持。可是,”她吸了口气,“这不表示你要为了我放弃什么。大哥若真的想要给我完整的家,就应当娶个娇妻,生几个可爱的小侄子或侄女。以后如果我嫁不出去,也不至于没有去处,大不了赖在大哥家里,同嫂子聊聊天,逗逗小侄子。届时大哥可不要嫌我烦。”
她是笑着说的,隐约带着些期待,仿佛眼前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严凌却笑不出来,唇角抿直成一条直线,眼神沉痛。
却也没有反驳或是再解释什么,他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已看不出异常,“好,我们就去馆子里吃,大哥请。”
……
临州城郊有一山名为麟,是个临州城百姓眼中有点神秘的地方。此山如同拔地而起,至山腰处还算开阔平缓,越向上怪石嶙峋,危峰耸立,就算是临州城最好的猎手,也从未能够成功攀顶。
此时正逢夏季,山上树木繁茂,郁郁葱葱覆盖了大半座山,而至于山顶一圈,却只见巨石而没有半分绿意了。
山脚下,倾挽好奇仰望,惊叹不已。严凌背对而站,一双厉目投往通向山脚的小径。
滢心约了午后见面,却直到此时都没有出现,实在与她以往一贯作风不符。好在有人陪伴,这日又风和日丽,倾挽便也不觉乏闷。
脖子发酸,倾挽刚要低下头来,上方却一道阴影笼了下来。严凌站在她身前,一只手臂抬起撑手遮在了她的眼睛上方,“午后日烈,小心伤了眼睛。”
倾挽眼睛弯成了月牙,指着山顶问:“严大哥,还记得你送给我的书中曾提到过,说临州附近有一女霸王,严大哥可曾见过?说不定就藏在这山中呢?”
严凌眸中闪过温和笑意,拍了拍她的脑袋,“见过周城主之后,你总该知道那小册子上的话尽是些无稽之谈。亏你还记了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道:“书上说那女霸王身高长于男子,长相凶狠蛮横,专挑容貌英俊的年轻男子下手。别说这样的女子不会有,即便真的有,但凡她犯下如此恶行,周大人早已将之剿灭,又怎会让其久居于临州城外。”
倾挽强忍着笑,他总是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不解释她的玩笑,她支着下巴端详他,顺着他的话戏谑道:“嗯,想来也是如此,否则我们严大哥第一个难逃其魔掌。”
严凌总算知道自己是被人调侃了,作势要揉乱她的头发。
倾挽急忙抓住他的手,就在拉扯之间,严凌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倾挽的身后。倾挽回过身张望,滢心站在不远的小径中央,呆呆地看着他们二人。
她的身后还有一人。
单绍钧走至她身旁,手搭上她的肩膀,喘着粗气道:“走那么快做什么,累死老子我了。”
滢心抓住他的手扔开,“老娘又没请你来,是你死乞白赖非要跟着。还有,你是不是个男人啊,走这么几步就累得哭爹喊娘的。”
单绍钧听着她口气不善,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嘀咕道:“自己没本事就知道找我撒气。”
滢心一脚踹过来,“你说什么?”
单绍钧闪身避开,向前窜去,“没什么。严凌,我们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他同严凌打着招呼,一边将几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得知严凌竟与倾挽认识时,他不是不惊讶的,可方才看两人的交流,分明不只认识这么简单。滢心那个傻姑娘,恐怕又有得头疼喽。
也不理后面两个姑娘,他熟稔地勾搭上严凌肩膀,率先朝山上走去。
倾挽凑到滢心身旁,“有人打翻醋坛子,心里不是滋味喽。”
滢心斜睨她,双手环胸,恶狠狠道:“知道就好,给我离他远点。”
倾挽翻了翻眼皮,“这可没办法,你不知道,我和严大哥感情好着呢。”
滢心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