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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澜苑前四人迎面巧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照常微笑打着招呼,而后各忙各事。似乎这座王府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不论内心再如何盘算,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倾挽以前不懂,如今也渐渐学会了。只是她的道行依旧太浅,浅到如不是芸儿,她恐怕至今仍不知真正前因后果。
垂眸无声苦笑,手里捻着一块梅花糕,突然失却了胃口。
“你怎么不吃?我还特意向杨婶要了一罐特制的蜜茶,你快尝尝。”飞烟边说边将杯子推到她手边。
倾挽执起杯子浅饮一口,暖暖甜甜。
屋里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甜味道,她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们都是这样度过,围着一张小圆桌,不管外面如何狂风大作,恣意欢谈。
飞烟红晕映颊,嘴角始终挂着小小弧度,圆眼满足地弯起,让人不由觉得,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温暖的床榻,简单的食物,便是她人生的全部了。
如果人人都学会满足,不妄生执念,是不是好多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呢?
“你在想白日里的事,对不对?”飞烟吞下口中的点心,突然问道。
倾挽一怔,是,但又不止于此。
“其实,你有没有觉得苓儿与嫣夫人某些地方有些相似。”飞烟探过身子,声音压低道。
倾挽抬眼,一幅画面飞快自脑中闪过。难怪那天早上见到嫣夫人与苓儿会觉得有些不对劲,细想来两人垂眼时眉目之间确有相像。
“你进来王府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苓儿是夫人娘亲一位远亲的女儿,父母早逝,夫人的娘便将她养在了膝下。其实苓儿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多少心知肚明,加上她一直代替夫人管着文澜苑,所以大伙儿都对她恭敬有加,以为……”飞烟只手托腮,弯弯的眉毛蹙起,“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没听到什么消息。”
飞烟未完全说明的话自然不难理解。
苓儿的事早在蒋嫣未出嫁时蒋家便有所安排,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帮衬这个女儿,毕竟苓儿的聪明能干众人都看在眼里,而蒋嫣则太过儿女情长。家族的考量总是有其道理,可女人的心思往往就不那么好揣测了。原本苓儿该在几年前夫人失宠时便被派上用场的,可直至今日,她仍只是一个陪嫁丫环而已。想来大家对这一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蒋嫣不愿,不管这个人再怎样与自己关系密切。
飞烟喜欢蒋嫣,万万不会说她一句是非。
倾挽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敏夫人身边有一个丫环,好像叫秀娥的。”
飞烟不知倾挽为何突然提起这人,仍不由凝神想了想。此人她见过几次,印象中总是默默跟在敏夫人身后,沉默害羞,不过长相倒是不差,颇为讨喜。
“听说一次深夜里敏夫人病得人事不知,王爷得了消息前去探望时,正看见秀娥守在敏夫人身旁一点点为她喂药。当时秀娥满脸憔悴,已显出生病之兆,之后王爷对她大大赏赐。
敏夫人不同于其他夫人,没有陪嫁,身边自然也没有极为重用之人。因王爷的举动,敏夫人对秀娥另眼相看,虽没有明言,可私下里的意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秀娥身份地位由此高出其他丫环一等。初时秀娥也确实让身边的人羡慕,可渐渐大家看她的目光转为怜悯,而后更是在背地里对她嘲弄不已,她的处境由此变得尴尬难堪。现在看来,王爷看中的只是她的诚心为主,而非其他,不过是他人臆想过多而已。”
倾挽的语气轻缓,话语中没有讥讽与同情,只是淡淡陈述。
飞烟听得入神,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所以说如今的结果对于苓儿来说未必是坏事,当然,苓儿与秀娥不同,或许结果也会不同。可谁知道呢,毕竟苓儿期待的从未发生过。”她端过茶杯,轻轻在手上转着,“苓儿一直执迷不悔的根源,无非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罢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美好,待得到了,或许已失去了更多。”
飞烟抬手挠了挠头发,半解不解,“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啦,不过我并不觉得夫人有什么错啊。喜欢一个人应该会想要独占吧,不要说是远亲,便是亲姐妹也不会想要分享啊。”
她没注意到倾挽些许异样的神态,继续道:“我虽是不大欣赏文夫人张扬跋扈的样子,不过相较之下更不喜欢敏夫人故作的大度。倾挽姐,若你是夫人,你会怎么做?”
“你仍是不懂,这其实无关对错。”倾挽撑起一抹无力笑容,庆幸如今她已不必面临两难选择。
“飞烟,你对王爷了解多少?”她犹豫了好久,再三思量,终于将话问出口。即便她并不真的认为飞烟可以给出让她满意的答案,却是唯一她可以相问的人。
“唔,你指哪方面?我倒是与尹沫熟些,他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几乎寸步不离,说不定我可以为你打听打听。”对她的提问飞烟倒是毫不犹豫揽承下来。
倾挽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
向尹沫打听?那与直接问王爷有什么分别?
“就当我没说。”她再次提醒。
“放心吧。”飞烟应答。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倾挽放心得仍是太过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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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阴霾一夜间消散,天空骤然放晴,这一日蒋嫣终于被说服到外面走上一走。趁着这个功夫,倾挽让人将房里院里重新布置,期望给她焕然一新之感。
院子被洒扫干净,处处透着清新的味道。倾挽四处检视完毕,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转身回走,打算将清晨新采摘的梅花插入瓶中,却在眼角余光扫到某一角落时,转了行进的方向。
院外门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小男童,大约两三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棉袄,衬得肤色雪白,肉滚滚的十分可爱。他一只手扶着门,一手含进嘴里,睁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望着她。
见倾挽笑着走过来,男童松开抓着门的手,眼里愉悦清晰可见。他向前小小迈了两步,仍是没有越过门内。倾挽瞧在眼里,愈加心疼他的乖巧。
男童小名福儿,是杨婶的孙子。据说杨婶的儿子原也在府内做事,为人勤快本分,很得王府总管的赏识。因此在他成亲之后,总管做主在外面给他安置了一处住所,并让他做了一个小小掌事,负责王府在外的采买。
采买的差事向来油水不少,不过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这实在是个老实的男人。尽管如此,婚后的日子却渐渐过得有声有色起来,不多久,妻子有孕,九月后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无异于锦上添花。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顺地过下去,可不出两年,厄运却突然降临,其妻不幸得病过世,留下一个悲痛欲绝的丈夫及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
采买常需要四处走动,杨婶想念孙子,同时也担忧孩子在家无人照顾,便时不时将孩子接到府里来。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谁知一次孩子不知怎么闯到了蒋嫣面前,竟触动心弦,惹得她伤心不已。那之后,福儿便被杨婶告知再不许进到夫人院子里,这孩子生来乖巧,不知怎么便记住了。
倾挽本就喜欢孩子,更何况福儿着实让人心疼怜惜,便也不时让人送些点心过去给他添些零嘴。孩子天生心思纤敏,知道谁真心对他好,尽管见倾挽不过两三次,却也将她记牢。
倾挽蹲下将他揽进怀里,让他半倚靠着,低头触了触他的脸颊,确定并不冷后,柔声问道:“福儿,怎么自己出来了?奶奶呢?”
福儿只是看着她笑,直让人软到心里去,奶声奶气吐出两个字,“姨姨。”
倾挽亲亲他的脸颊,逗得他咯咯直笑,笑声将飞烟引了出来,不免又是一阵逗弄。倾挽知道这里不是孩子久留之地,不多久便让飞烟进厨房去取她刚刚做好的杏仁饼,想要给福儿带些回去。
正领着福儿在小径旁团雪球,身侧响起飞烟轻快脚步声,倾挽回过头去,却见飞烟神情古怪地朝她挤眉弄眼,口中无声吐出两字,见她还没有反应,面上飞快闪过着恼表情,不再看她,向前动作恭谨弯下身去,“奴婢见过王爷。”
倾挽傻眼,盯着飞烟开开合合的红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的两个字是“王爷”。全然忘了自己尚跪坐在地,她顺着飞烟行礼的方向扭头看去。
小径拐角处,男人身材修长,负手而立,身后左右各站一名黑衣侍卫,腰间悬剑,威风凛凛。男人气魄逼人,仅仅是随意而站,便夺了人全部视线。
而他的视线却在那个对周身氛围毫不知情、顾自摆弄着手中雪团的男童身上,随着福儿兴冲冲挥舞着双手回首看她,那紧迫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脸上,而后缓缓下移,目光触及散落她半身的残雪时,微微蹙了眉头。
倾挽觉得面上腾地烧了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究竟什么颜色,急忙站起。侧身行礼时,下意识将福儿掩在了身后,“奴婢不知王爷前来,失礼之处,还请王爷原谅。”
他没有叫起,倾挽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只听见一连串轻微脚步声。倾挽不禁忆起上次见面,时隔月余,丢脸依旧。
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做蠢事?倾挽气馁地想着。
不多时,她的眼中映入黑色的袍角与锦靴,她清晰看到其上的每一丝纹路,还有,他略微停顿的步子。恰在此时,福儿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满是好奇望向前面高高的人影。倾挽心里一紧,不着痕迹微微动了动身子。
熟悉的沉香气息飘涌而来,头顶传来他淡淡的一句,“起吧。”声音沉厚而冷淡。
倾挽与飞烟对视一眼,皆有种荒谬的劫后重生之感。嘱咐飞烟将孩子悄悄送回去杨婶身边,倾挽快步跟上走远的三人。
“还请王爷入东厅稍做等候,夫人外出,奴婢立刻让人去通知夫人。”她说着,边向一旁的丫环使眼色。
君若谨迈上台阶,“不用了,难得她愿意出去走走,便由着她吧,本王在这等着便是。”他的语气平淡,却不难听出纵容意味,倾挽看着他的背影,愈发觉得他对嫣夫人的感情不同一般。
尹泓尹沫没有继续跟进,各自转身一左一右站在台阶两侧。倾挽原是一直走在两人后面,见此一怔,竟不知是进是退。犹豫间,两人已纷纷看向她。
兄弟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脾性却大不相同。尹泓看她的目光沉静无波,尹沫笑着向内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去,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分狡黠。
倾挽颔首,望向早已不见人影的大门,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