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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父亲叫沈栗奚落的有些下不来台,丁同方心底竟诡异地感到有些解气。他行动不便,每日里只在家中苦熬,父亲冷漠以对,继母心怀叵测,下人们疏忽怠慢,就是有三两朋友,也不敢公然对他表示同情。沈栗与他虽然不熟,却是这些年来是头一个站出来为他鸣不平的。而丁柯的哑口无言,竟让他恍惚觉得如今站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的就是自己,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
大抵是积年委屈无人可诉,偶然间有人肯与他同一立场,便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然而他到底理智仍在,父亲的脸叫人挂起来,做为人子,他总要出言转圜。低着头暗暗吸气,平复心情,再抬头时,仍是一脸谦恭与孺慕,嗫嚅道:“贤弟不要动怒,那婆子平日里就有些疯癫,想是今日里发了癔症,怠慢了贤弟。为兄这里给你赔不是。”
说着,又在椅子上深深作揖。
沈栗见他动作吃力,忙上前扶住:“罢了,原是愚弟过于计较了。何劳世兄如此!还请世兄见谅。”
回头对丁柯施礼道:“小侄年轻气盛,一股热血冲头便不管不顾,着实失礼,还望世伯海涵。”
丁柯:“……”好话坏话都叫你说尽,倒教老夫无话可说。
丁柯满腹郁,只觉想要喷火,可如今沈栗与他官位有关,他今日与沈栗翻脸不要紧,若是沈栗回去在太子面前说坏话,眼看到手的布政使不翼而飞就很要紧了。
用尽气力,在脸上扯出个人僵硬笑容,丁柯言不由心客气道:“贤侄言重了,呵呵。”
沈栗见丁柯这一腔怒气,火候已经差不多,也不再流连。他今日来丁府的收获不小,丁柯已经松口让太子见曲均,丁同方与丁柯父子也果然如他所料般有嫌隙。目的达到,沈栗便要抽身,再耽搁下去,丁柯冷静下来,岂不枉费了他苦心拱火。
“小侄还有事,这便告辞了。”沈栗笑道,又特意对丁同方道:“都说一见如故,今日与世兄重逢,果然一见如故。过两日愚弟定要前来拜访,还望世兄不要拒之门外才好。”
“为兄定然扫榻相迎!”丁同方本来还在担心结交沈栗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不意沈栗竟不计较今日在丁府受了怠慢,还表示日后交往之意,不禁心花怒放,激动不已。
沈栗前脚刚走,丁柯果然大发雷霆。
他平日里觉得小妻子千好万好,便是有些任性,也不会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乱子,哪想到今日竟冷丁来个厉害的。
妻子也罢,儿子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升官发财来的重要。如今他只担心沈栗斤斤计较,影响了自己的升迁。
“把那刁奴拉出去打死。”丁柯怒道。忽见丁同方脸上没来得及隐藏好的笑意,小妻子哀怨的眼神,又怒道:“同方竟然连自己的院子都打理不好,让那婆子扬长直入,惊扰客人,罚去抄书!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既不听招呼,统统发卖出去!”
“父亲!”丁同方惊道。
“就这样!”丁柯负手而去。
丁柯认为打死了婆子是为儿子和沈栗出了气,罚了儿子也是全了小妻子的脸面。哪知继妻把账记到了儿子身上,愈加变本加厉地折腾丁同方;而丁同方则恨他偏颇,积怨愈深。
沈栗回了住处先去寻才经武。
才经武见沈栗欲言又止,打发下人出去,又命易十四守门,方道:“好了,放心说就是。”
沈栗方低声问:“将军可熟悉何家之人?”
才经武皱眉道:“何密的那个何?”
沈栗点头笑道:“不是这个何家,倒不值我等一忧了。”
姓何的人家很多,但势力大到令沈栗与才经武等围绕太子的人谨慎相视的,也只有累世传家且对东宫颇为不善的何密一族了。
才经武轻笑一声:“咱家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不过,何家一些人物的脸,咱家倒是印象深刻。”
沈栗笑道:“今日学生在一书肆前看了个热闹,一人坚称那书肆所贩何密手书为假。”
才经武问:“此人可疑?”
沈栗笑道:“许是学生多心,但此人有句话打了磕巴,像是欲脱口自称‘何’某,后又转言,这也没甚蹊跷,真正蹊跷的是,此人竟能一口断定那幅字是假的。”
才经武奇道:“这算甚蹊跷。”
“何密此人堪称大家,惜其敝帚自珍,佳作流出甚少。”沈栗道:“正真拥有他作品的人很少。”
才经武恍然道:“不错,能得到何密字画的人家都是与他过从甚密的。”
沈栗接道:“而其中能一眼辨认出其作真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必是与他熟识!”才经武道。
沈栗微笑:“何密有个特点,非出身‘高贵’的人不与之深交,而那人却穿着简朴,言行却又摆着架子。”
“这是故意易服而行!”才经武断然道:“的确可疑,何密之流,非美食不享,非华服不衣,何事竟要如此改变行装?”
沈栗道:“想到太子殿下先前被巨石砸坏了车辇……”
才经武倒吸一口气:“你疑心何家……”
“若是平日里见了这人,学生不会觉得蹊跷。”沈栗轻声道:“太子殿下遇刺后,学生一直在考虑究竟谁最急于加害太子殿下。”
才经武挑眉。
沈栗伸指道:“湘王。”
才经武点头:“湘王野心勃勃,万岁一系都是他打击的对象。”说着,才经武喷笑:“何况,当年乃是太子降生才决定了帝位归属,咱家清楚记得,湘王那时瞧太子的目光。”
沈栗又道:“三晋。”
“三晋如今看来是个窝案,他们当时觉不希望太子殿下入晋。”才经武后怕道:“当时在代县,太子坚持要去大同府,说实话,那时咱家面对安守道,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沈栗竖起第三根手指道:“二皇子。”
才经武沉默半晌。
沈栗笑道:“此屋内不过将军与学生二人,便是有些议论,出了这个门,便也忘了。”
才经武苦笑。他原本不想表现出政治倾向,更不想站队,可惜,皇上点了他来护卫太子,如今他不是太子党,也做了东宫派了。又何必对几个皇子之间的争端三缄其口呢?
“你说的不错。”才经武平静地点头道:“太子殿下出了意外,直接受益的就是二皇子。嫡长嫡长,二皇子虽不是嫡,却可居长了。”
“紧接着受益的就是何家。”沈栗道:“虽然何家的女儿没做成二皇子侧妃,但何家已经站在二皇子身后,为他鞍前马后。”
才经武恍然:“你一直疑心何家对太子殿下下手,故此见了些许端倪才会立时注意到。”
沈栗笑道:“虽然有些对号入座之嫌,然而如今强敌环饲,再小心多疑也不过分。”
才经武点头:“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只是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沈栗怅然道:“可惜没有跟上。”
才经武泄气道:“茫茫人海,渺无踪迹,要到哪里去寻。”
“唯知此人脖颈后方有一颗拇指大青斑。”沈栗道。
“是何密二子何溪!”才经武立时道:“若真是密谋暗害太子殿下,何家必然要派个妥帖的子弟到此活动,与他亲近到一眼能辨认出他书画真假的又有这个印记的,非何溪莫属!”
才经武冷笑道:“没想到,隐逸多年的家伙竟出现在这里,幸亏此人有个爱较真的毛病,竟然如此巧合叫你发现。待我下令叫人把他翻出来!”
沈栗摇头道:“便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不好立时抓捕。何家的势力在朝堂而不在地方,他在此地活动,必然会有帮手,贸然抓捕,必然打草惊蛇。何况此地官吏又不听我等调动。只怕到时何溪跑了,他的帮手又隐藏起来,岂非后患无穷?”
才经武发愁道:“这却如何是好?抓又抓不得,不抓又怕他继续筹谋暗害太子殿下。”
沈栗默然,半晌叹道:“如今只好小心戒备,至少,要想办法确定这人的帮手,才好抓捕。否则只怕会有意外。”
才经武焦躁道:“自从入晋以来,步步制肘,如今竟然还发现有人欲暗害太子殿下,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沈栗道:“何溪此人来到三晋想必非只一两天,如今发现他的踪迹,总是好事。”
才经武道:“此事不能瞒着殿下,还是禀明为好。”
沈栗点头道:“正欲与将军一同去见殿下。”
太子如今已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发现何溪的消息并未使他更焦急,只在心底的小本本上再给何家记上一笔。
天下最能忍的生物非太子莫属,等到太子熬成皇帝,便会一朝进化成天下最记仇的生物。
倒是沈栗带来的另一个消息,丁柯终干肯让他见到曲均,更令太子高兴。
曲均至少不会和丁柯等人一伙,他已经揭过一次盖子,而如今,太子希望曲均能够畅欲言,透露出写些有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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