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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竟然就直接让这一大群人进门去了……
跟着人群走在进门后的山路上,虽然脑子仍然带着醉意、昏昏沉沉,冯恩也没有停下对周围的观察:
脚下,石板铺就的长路夹在丛林之间,弥漫着微凉;虽已入秋,两旁的树木仍是绿叶层叠;蝉声、鸟声,交相响起的各样声音共同织出一片安宁。
山路不长,几百步便见了尽头。出来便是一片石砖铺就的空地,看着少说也有半顷大小。空地彼端是又一座山,自山腰而下修有殿阁无数,外观皆是白墙青瓦、看着朴素平实。
“诸位,午时到了。”
在山脚下的又一扇黑色石门前停下脚步,李墨转身看向聚在空地上的数千学子:
“再往前就是山下阁的内门。进门之前,我会把入阁试的规矩告诉你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都竖起耳朵给我好好听仔细了:
其一,不可舞弊徇私。
其二,不可妨害他人。
其三,考试不设门槛,不问考生出身、年纪,只要你生于大明便可入门参试。不过,每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参加入阁试的机会,这扇石门会记住你们是否来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
“如果不想参试,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山路不会拦你,我也不会拦你——每年立秋,都会有主考官站在这里。还有半个时辰正式开考,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吧。”
李墨说完,空地里千余考生并无一人开口议论、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不时响起——而后,便是脚步。
人转身踏出的脚步:
一个、两个,而后是十个、数十个,直至百个。
半刻时间里,方才跟着李墨穿过山路的千余人已经走了小半、还剩下的数百人里也有不少人微低着头、像是在顾虑什么。空地之上的脚步声小了下去、逐渐归于沉默。
冯恩听见周围有不少人的呼吸都紊乱了起来,而七玉的仍然平静。
他也一样——
所以他动了。
拉着七玉,冯恩大踏步地走上前去。被他紧握着手的七玉也没有挣扎、脚步和他一样坚定。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们俩就走到了人群最前方、走到了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眼前这道石门看上去比起之前那道还要简陋——那扇至少还有个方正的形状、竖柱横梁,可眼前这扇几乎就是小孩子胡乱堆砌的积木,柱子高低不同、架在上面的梁也是歪的。
然而冯恩能够听见有细微的气息流动声在自己面前响起,那并非李墨的呼吸、也不是七玉的——却更像是这扇石门的。
有意思……
等等,谁?
端详着构成这扇门的三根石条的冯恩正想得出神时忽然感到了一束锋利的目光,他一转眼,便看到了正盯着自己的李墨。
两人均无言语,直至片刻之后、李墨抬头向着冯恩身后的众人开口:
“时辰已到,要考试的继续向前。”
说完他便快步转身走入石门,冯恩也领着七玉紧随其后。
门内道路幽深,而且不知为何比起门外的天地要更为安静。周围虽然无数殿阁、无数房间,却只有一间有门开着。
这是?
正想发问,众人却注意到李墨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不见。冯恩惊讶于自己听不见他的心跳和呼吸,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开着门的那间屋子。
“……怎么了?”七玉扫视了一圈四周,随即注意到他的脸色的变化。
“进门,考场就在那里。”
他说完便拉着七玉走了过去,旁边的人群在片刻的犹豫后也一个二个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房里桌凳排布、安静无人。当冯恩带着七玉落座,他才发现这里的座位正好与走进石门的人数相符。而再回头时,他却注意到空无一物的桌面不知何时多了纸和笔墨。
有意思……!
不仅是他,考场里小声的惊呼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考卷上都在这时出现了自行移动的墨迹,片刻间便在纸的顶端连成文字。
“顶头写上姓名,然后都是题目……啧。”
连续的惊讶已经让冯恩脑子里的酒意醒了大半,而卷子上的内容更是让他立刻紧张起来——
因为他不会。
正如最熟练的汽车司机也很难凭着一己之力组装好整辆汽车,饶是冯恩现在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希声、也有过数次的战斗经验,面对卷子上这些有关灵的概念性问题他也无能为力。
幸好卷子有两面,所以他很快就翻了过去:
“惊了,这些东西我好像学过……”
看着这一面上写的诗词歌赋,冯恩的记忆里不断涌出与其重叠的语句。他当即蘸墨下笔,却在片刻地疾书之后又停了下来。
啧……背诗容易作诗难啊。
看着占据了大部分篇幅的作文题目,停笔的冯恩不禁摇了摇头:他在这世界生活的十六年里总是读,却很少写;就连平常也总是沉默寡言,现在自然抓瞎。
默写的题目仅占很小一部分,冯恩目前做的几乎和白卷没有差别。所以他捏了捏拳、终于还是蘸上了墨——“至少得把空白填满。”
但就在他手里的笔触及白纸的刹那、就在墨染上白色的刹那——
冯恩愣住。
动不了了,怎么会……等等,是这纸上的墨吸住了它?
立刻反应过来的冯恩注视着白纸上流动的墨迹,却见它突然从纸里喷涌而出;惊讶的他随即试图站起,身体却像是浸在泥潭当中一般难以动弹。
啧,这是意灵攻击!
想到这里,冯恩已然完全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随之发现耳边也没了他人动笔和呼吸的声音,转头只见刚刚才还被考生坐满的教室此刻已经空旷无人。
“是幻觉吧……但这看上去可不像假的。”
他看着四周桌椅、纸张、梁柱、墙壁皆成黑色,转瞬间融作浓墨,铺天盖地般向他涌来——
“希声。”
冷静地唤出希声在身前凝聚,冯恩令其紧握双拳、打向猛兽般扑来的潮水。
飞速挥动的拳头在空气中扯出残影、打在空气之中仿佛形成了一片障壁;然而这也仅仅只让墨潮滞了一瞬,终究没能阻止它将冯恩淹没。
“咕……咳!”
巨大的力道从四面八方压来,使得他连闭气都无法做到;浓稠的墨汁随即顺着口鼻灌进他的体内,窒息感伴着压迫立刻席卷他的全身。
“但这只是幻觉……只是幻觉。”
就算难以呼吸的痛苦货真价实,睁大双眼的冯恩仍然可以确定包裹周身的浓墨仅仅只是影像:
已然拥有实体的希声此刻尚能自由移动,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所以他看着周围的混沌,目光也依旧锋利、像是要穿透这墨般的漆黑。
在窒息与沉默中周围的墨色渐渐淡了下来、显现出渐亮的白;包覆周身的压迫与窒息开始慢慢缓和,最终随着墨潮退却而完全消失。
不过比起身体的放松,更让冯恩在意的却是退去墨潮之后周围一片米白色空间里漂浮着的无数黑条。疑惑的他小心翼翼地向它们走近,却见那其实是凝作实体的文字。
半空中浑厚的墨色反射着幽幽微光,内容却令他无比熟悉:
“太初有灵,先天地生……”
冯恩以前背过这一段,他记得这是铁匠铺里老铁匠给他看的第一本书、名叫《观灵浅谈》的小册子上的第一句话。
放眼看去,旁边的好几段文字里有他熟悉的,有他记得的,也有他仅仅只留下些许印象的,更有他前所未见的——
这些……好像都是典籍里的字句?
“你撑下来了,不错。”
无人的空间里忽然响起话音,其沉声一如先前、无疑便是卷子上墨迹背后的那个人声。
“你是谁!”冯恩环顾四周,“考场里的其他人在哪里!”
“他们都在考场里,”那声音淡淡答他,“你也在考场里。”
“不可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你现在只能靠自己,冯恩。”
随着这句话音,一股墨迹自米白色的地上涌起、在冯恩面前凝作人形:
它身材高大,披儒生长袍、头顶方冠,颜面一片漆黑。
“你很有意思,能看出石门的不同、却答不出这些题目。”
说着那墨影走近冯恩、无颜的面上似有目光盯着他看。
“立文质科作入阁试之科目,考察的本是该如何以言表意;意为言之骨、言为意之形;若无言语,何来意念、又怎能驭灵。”
它右手一动,散落四周的无数文段皆向上飘起。冯恩只见一段段的文字聚集到自己四周,墨色表面微光幽幽、看着浩如烟海。
“你是要考我什么?”
他随即问那墨色人影,却见它已融入地面——
“既然你自己写不出来,我就把答案放在你面前。找到答案,你就能离开这里。”
墨影消失、唯余话音,冯恩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答案?有意思……
冯恩观察着自己所在的空间:除去这些凝作实体的文段,依然是没有其它东西存在。于是他走近一段文字、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它,但就在这刹那他的眉头陡然皱起:
不对,这字有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被碰到的那段文字转瞬间化作浓墨卷上冯恩的手指;他随即甩手想要挣脱、同时令希声伸手扯开那团黏如面团的浓墨,却终究没能让它脱离自己的体表——
“糟了。”
看着自己右手上已然凝固的墨块,冯恩立刻发觉大事不妙:那墨不禁已经让自己的手动弹不得,更把知觉也一并夺去,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长出过右手一般。
不,这只是幻觉……只是幻觉!
饶是一再如此提醒自己,本该来自右手的触感也还是没能在脑海中出现,希声的力量在坚如磐石的深黑墨块面前同样毫无作用。
“得,”冯恩冷冷一笑,“这下看来是没办法碰运气蒙答案了。”
说完他沉吟片刻,转而注视手上墨块。却注意到了脚下的异状:
眼前的地面涌起墨潮,不似先前铺天盖地、却也在快速地向上推进;一呼一吸的时间里便已淹没了他的脚踝,要将冯恩完全浸没估计也只需要几十秒而已。
这回他已经不敢再用“幻觉”来安慰自己,毕竟如果自己在这里感觉窒息,说不定就真会因为无法呼吸的感觉而死,就像他现在失去知觉的手仍然没能恢复一样。
答案,答案……哪个是正确答案?
周围一个又一个句子多如牛毛,密密麻麻地塞满冯恩的视野。他看着每一句话,耳朵也能听见对应的话音——却不是他的,也不是那墨色人影的。
“这个声音……是七玉?”
他看着眼前写着“心道不羁,随行而成”的句子,惊讶于还在耳内回响的话音;而当他看见“我意所向即是道”的时候,朱颜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里。
接下来还有好几个陌生的句子伴随的熟悉的话音映入他的眼帘,毫无疑问它们都并非来自任何典籍之上,而完全就是人心中所想——
“所以说这里的这些字句并不是典籍,而是人心里的念头。”
想到这里,冯恩总算明白为什么先前在卷子上写下的那段话无法让自己脱身:
那是书里的,是‘别人’的……而墨影对他说的是“你现在只能靠自己”。
如海的墨汁已然没至胸前,周围字句发出的话音也更为喧闹;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但先前还忙于搜寻的双眼却闭了起来。
他要听。
粘住右手的那团浓墨一开始就没有声音,因为写书的人早已作古;而环绕四周的密集字句则各自发出着书写者的话音——
叽叽喳喳、窸窸窣窣,懒散、坚定,高亢、低沉……
墨海淹到下巴,胸口的压力越来越重,而冯恩和身后的希声仍然闭着眼。
七玉、朱颜、袁野、墨奇;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其他人……
被墨淹到鼻子的他屏住呼吸,双眼仍然没有睁开。
有钟声在此时响起,“铛”声清脆;包裹手掌的墨块、周围的字句以及将冯恩淹没的墨海随之开始变得不真实、就像梦即将醒来一般。
同一瞬间所有话音忽然全数寂静,而冯恩也仍然在听——
“啊。”
他睁开眼,看到穿着教习制服的人恰好走到自己面前:
“时辰到了,请交卷。”
默默点头、冯恩将卷子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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