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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寒朔回来后不久,死守凉州幽都的琅琊军就全数撤兵退到了允州。
看来凉州兵有了继任将军之后,战斗力和协作能力都提升了不少。
对此,厉寒朔只淡淡说道:“算他们识相。”
叶则微微笑道:“距离入冬还有两个月,允州之地粮草并不充足,无法供应那么多琅琊军的需求。届时他们肯定会打庐州的主意。”
推测出这个结论只需三个原因就足够了:其一、允州虽位于阿尔蒙特盆地西侧,但它的南部地区却与北都草原相连,只需穿过肥沃的北都草原,即可到达庐州。再不行,还有一条贯穿允州、北都草原以及庐州的河流可以通行。其二、庐州气候较为温和,盛产稻米,粮草丰盛,可以说是邺朝北部地区数一数二的粮仓。若能夺得此地,不仅能供养琅琊兵,还可以借机断了其他州的粮草供应,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其三、淳于瑞对于庐州的地势烂熟于心,在他眼里攻占庐州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厉寒朔冷笑道:“他们当罗平舟是吃素的?能守住庐州这个要塞,足以证明罗平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淳于瑞要是胆敢派兵去夺庐州,便叫他有去无回。”
叶则眼睫微垂,淡淡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近来总有些心慌意乱,我怕……”
“你怕什么?”厉寒朔望着他,语气很是温柔:“你什么都不需要怕,阿则。”
他们两人此时正并肩坐在葡萄藤架下面,天边乌金西坠,地面人影成双。
残霞夕照,云影层叠,一弯朦胧新月初升。
厉寒朔的话一贯很有信服力,但叶则心里依然隐隐有些不安,直到嘴里被塞了一颗葡萄,他才回过神来。
叶则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而后吞下了果肉。
他的嘴唇被葡萄汁液浸染,光泽诱人,偏偏他还犹不自知地伸出舌尖舔去了唇上的汁液。
厉寒朔喉结上下一动,又伸手拿了一颗葡萄放到叶则唇边。
“好吃吗?”
“嗯。”
叶则乖乖地张口,厉寒朔便将果肉挤出来,而后侧身覆上了他的嘴唇。
看到叶则面上微微讶异的表情,厉寒朔喉间溢出轻笑。他一手揽住叶则的腰身,一手压着叶则的后脑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一些。
叶则口中含着多汁的葡萄果肉,不及吞咽,就被厉寒朔伸进来的舌头一通翻搅。他几乎窒息,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以示抗议。
厉寒朔将他口中的果肉咽下之后,才声音低哑地说:“……好甜。”
叶则脸上晕红一片,直烧到了脖子根儿。
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厉寒朔就想故技重施,看来是颇为食髓知味。
两人的双唇再度胶合之时,叶则已经半躺在了长椅上。
迷离间,他听见了一道久违的机械电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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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呕意陡然涌了上来,叶则突然用力推开厉寒朔,弯身扶着葡萄藤架开始大吐特吐。
斜阳欲尽,微明的天光里,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他呕出来的竟是鲜血!
“阿则!”
刺目的红占据了视线,厉寒朔瞳孔一缩,连忙扶住已经虚软无力地向后仰倒的叶则。
他一手扣住叶则的脉门,目中闪过震惊之色。
——厉寒朔只要人在苍澜城,必定会每日给叶则把脉,早晚各一次。但为什么仅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叶则的脉象竟会衰弱至此?
叶则已经痛晕过去,他的嘴唇、衣襟上面都染了鲜血,看起来极为吓人。
厉寒朔将他横抱而起,朝院落外面喝道:“计都,你进来一下。”
计都踏进寝屋的时候,就看到面沉如水的厉寒朔正坐在床榻边,而叶则正人事不省地躺在床榻上。
他不禁开口问:“殿下他……”
厉寒朔径自道:“你拿着这副方子去煎药。”
计都不敢迟疑,拿上那张墨迹犹新的药方就出门去了。
厉寒朔紧紧握着叶则的手,素来挺直的脊背慢慢地弯了下去。
他将脸埋在叶则的手背上,良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阿则,你乖一点,一会儿药熬好了,你就醒过来罢。”
叶则鼻息微弱,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作声。
厉寒朔不敢阖眼,就这么一直盯着叶则看。
直到计都端着汤药走进寝屋,他才恍然察觉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厉寒朔半扶起叶则,拿着汤匙往他嘴里灌药。但叶则牙关紧闭,一点都不配合。
无奈之下,厉寒朔只好含一口汤药喂一口给他,而计都那震惊的神色早被一心挂念着叶则的厉寒朔忽略掉了。
两人双唇紧贴的时候,没有半分昔日的暧昧之感、旖旎遐思,只有唇齿间苦涩的药味不断地弥漫至心头。
直到一碗汤药喂完,叶则依然还是紧阖着眼眸,仿佛就要这么沉沉地睡到天荒地老。
厉寒朔心里暗下决定——等程先生来到苍澜城,他就出兵收复允州。
他一定要得到淳于瑞手中那枚天香蔻的种子!
程先生初到苍澜城元帅府的时候,就被自家关门弟子憔悴的神色吓了一跳!
厉寒朔眼睛里面血丝密布,嘴唇干涸,像是不眠不休地辛苦劳作了十天半个月一样。
程先生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厉寒朔声音嘶哑:“先生,请您为阿则诊脉,他已昏迷四天了。”
程先生没好气地说道:“才四天而已,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从厉寒朔身侧拂袖走过,踏进了寝屋。
屋内药味浓重,程先生闻着这股味道,眉间皱得更紧。
他倒不是讨厌这股味道,毕竟,他每天都在和药材打交道,早就习惯了苦涩的药味。
程先生之所以会脸色难看,是因为他一闻这股药味,就知道这是一副吊命的药方。
厉寒朔的医术尽得他的真传,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为过。唯一的缺憾就是他的经验比不上自己,但能让他都觉得束手无策,那叶则的病情想来应是颇为棘手。
程先生坐在床榻边为叶则把脉,而后一一查看他的眼耳口鼻,又问了一下厉寒朔这几日叶则的身体状况如何。
厉寒朔事无巨细地全数告知,与他的猜测相去不远。
程先生沉吟半晌,写下了一副药方,便命人先拿去煎一副药来。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屋,信步来到院落中。
四下一望,便知道这个颇得意趣的院落花费了主人不少心思。
程先生见状只觉心里更加沉重,他负手而立,长叹一声说道:“自古以来红颜多薄命,瑞安亲王能活到现在,已是幸甚。”
他也算是看着叶则自小长到大,叶则的性命也是他多次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他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阅尽人世疾苦,又怎么会看不透厉寒朔与叶则之间的情意呢?所以他现在很担心,不止是担心叶则的性命安危,更担心厉寒朔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让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厉寒朔沉默半晌,说道:“他会活得很好,长命无忧……只要有江蓠草、人面莲和天香蔻。”
程先生看向他:“是,只要有这三样世间至宝,他就能病痛全消,变得与常人无异。但他至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他等得起吗?”
厉寒朔望了一眼寝屋的方向,目光温柔似水,“我曾经向他起誓,会为他找来这些东西。您知道我一贯是言出必行的性格,所以,在我回来之前,我就将他托付给您了。”
程先生叹了口气:“好,我尽力而为罢。”
两人沉默地站着,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从怀中拿出来一封书信:“寒朔,这是鉴真寺的了尘大师托我交给你的信件。”
——了尘大师?
厉寒朔蓦地想起几年前了尘大师为他重新批命的事情,他接过程先生手里的信件道了声谢,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了尘大师所说的话。
——施主命系邺朝国运,若是避过了这颗红鸾星,便不会英年早逝。
可是他避无可避,早在遇上叶则的时候,他就成了他命里的劫数。
他舍不得逃避,纵是舍了几十年寿命,又有何妨?
烛影摇红,雨夜荒凉。
绮窗外冷风淅淅、疏雨潇潇,厉寒朔听着豆大雨点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心里忽觉空荡寂寥一片。
此刻,他明明正与叶则同榻而眠,正抱着自己心爱之人,他却有一种孤眠夜寒之感。
厉寒朔垂眼看着叶则苍白的面容,思绪渐渐地飘远。
了尘大师给他写的书信,早在他看完的第一时间,就被他用烛火烧了个精光。
信中,了尘大师言明他夜观星象,预测到厉寒朔近日会有一个死劫。因此,他特意写信警告厉寒朔不要踏足苍州西南方向的地方。
——苍州的西南方向不就是阿尔蒙特盆地吗?
厉寒朔吻了吻叶则毫无血色的嘴唇,认真地说道:“你要等我,阿则。”
长夜漫漫,雨声渐歇,泪烛直烧到天明。
艳阳高照,雨过天晴。
一夜未眠的厉寒朔甫一推开大门,就看到院落内零落了一地败叶残红。
空气微冷,他阖上门之后便去找住在客房的程先生了。
程先生起得很早,看到身穿银甲战袍的厉寒朔走进门来,便问道:“你要离开了?”
“嗯,我去拿天香蔻。”厉寒朔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程先生谨慎地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才好决定答不答应。”
厉寒朔直视着他:“阿则的双目已尽毁于剧毒,只能换上他人的眼睛方能重新视物。我记得先生曾经钻研过换眼之术,所以,我想求先生——若有一日我死了,请先生剜去我的双眼换给阿则。”
程先生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这让他有些怒不可遏:“这件事情我绝不会答应你!”
厉寒朔没有理会他的气急败坏,淡然地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先生,若我真的死了,难道您不能成全我,让我死得瞑目吗?”
程先生被他气笑了:“你这是在威胁我?”
厉寒朔垂首道:“学生不敢。”
其实,他并不想相信了尘大师在信中所说的那一番话,但凡事有备无患。
程先生看了他半晌,叹息道:“我知道了……真是造孽啊!”
不知是在说厉寒朔,还是在说他自己,亦或者是在谴责那无常的命运。
这之后,厉寒朔就辞别了程先生,率军直奔允州。
淳于瑞在允州坐镇,他本打算过些时日就率领琅琊军直取庐州。但没想到刚刚收复凉州没多久,厉寒朔又跑来攻打允州了。
——厉家军难道不需要休养生息吗?
厉寒朔无愧于“战神”之名,他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就率军直杀到了淳于瑞所在的孟江城之外。
但这个时候,距离叶则昏迷已过了一月之久。
孟江城内有近十万琅琊军,他们已经以逸待劳多日,而连日以来的征战已让厉家军有些疲累了。
这样的两支军队如果狭路相逢,谁都不能肯定孰胜孰败。
厉寒朔不能一意孤行,哪怕他心里急得上火,也要顾虑到自己手下的兵将。
于是,厉家军就在距离孟江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内安顿了下来。
是夜,淳于瑞率领数百个精锐士兵登上了一艘停泊在孟江之上的战船,战船将顺流向西而去。
孟江城是孟江的源头,这也是它以“孟江”为名的原因。
孟江自西向东而流,水流湍急,河道宽敞。它在允州边境分流,一条流向阿尔蒙特盆地里面的茫茫大漠;另一条则流向阿尔蒙特盆地南部的北都草原,并贯穿整个草原流到庐州境内。
淳于瑞打算将厉寒朔引入沙漠里面,而后趁势将他格杀!
他能看得出来,厉寒朔非常焦躁不安。这种情绪若是出现在其他人身上那倒很正常,但厉寒朔一向是个冷漠的人,正常人的情绪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那就变得非同寻常起来。
似乎是孪生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作祟,淳于瑞的直觉告诉他,厉寒朔的异常与叶则脱不开干系。
他转而又想到了厉寒朔苦苦寻找的那三样生死人、肉白骨的世间至宝,能让厉寒朔如此费尽心力的人,除了叶则还能有谁呢?
——厉寒朔此行必定是为了他手中的天香蔻!
事实上,逃离苍澜城之后,回到凉州幽都的淳于瑞就把他手中天香蔻的种子栽种到了土里。
天香蔻七日开、七日谢,谢尽之后留下的花籽才是真正可以用作药引的部分。
淳于瑞会知道这些,还要多亏了他在琅琊国王宫的藏书阁看过的一本古籍。
他看着迢迢星河,心里想着——既然他舍不得叶则死,那等他杀了厉寒朔,就派人将天香蔻送到苍澜城好了。
厉寒朔早已派人驻守在了孟江沿岸,以防淳于瑞逃逸。等他看到西南方的夜幕闪过了焰火,便知晓淳于瑞已如他所想,趁夜登上战船跑路了。
厉寒朔立刻骑着疾光向着孟江而去,紧随其后的是近百个厉家军精锐以及数十个尖刀营骑兵。
抵达孟江沿岸的时候,驻守在此处的厉家军将士已经身亡,而江面上早已备好的战船却是完好无损。
只一眼,厉寒朔就知道淳于瑞是故意引他跟上去的。但明知山有虎,他还要偏向虎山行。
厉寒朔命人将身亡的厉家军将士带上战船,他们虽然已经死了,但也应该在死后得以魂归故里,而不是草草地埋骨他乡。
叶则睡得很沉,他的脑海中空茫一片,犹如飘浮在云端。
他无悲无喜地沉浸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见。
但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看到了年幼的自己正缠着父亲教导自己格斗术。
他不自觉地想要微笑,但下一刻,他又看到自己孤身一人住在空旷的房屋内,彻夜难寐。
叶则似乎又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从有记忆开始,直到他进入帝星第一军校。
这之后一道机械的电子音打断了他的记忆,那些模糊的画面登时就像被一拳击中的玻璃一样片片碎裂消失。
叮!玩家请注意!玩家请注意!世界基柱厉寒朔陷入绝境,死亡倒计时三个时辰!倒计时结束之前,将为玩家开启搜救导航,请玩家尽快救治世界基柱厉寒朔!
——厉寒朔?
叶则空白一片的大脑登时涌入了大段大段的记忆,他猛地睁开眼睛,额上冷汗涔涔。
视野中是一如既往的无垠黑暗,但多了一个醒目的指向箭头和倒计时电子表。
叶则连忙掀起被子下床,却脚软地跌坐在了地上。一个多月没有动弹过的身体,僵硬得像是生了铁锈的机器。
听到寝屋里面的动静,计都立刻从门外疾步走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的叶则,“殿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欢喜,叶则却一把抓住了他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极快地说道:“备马,我要去找寒朔。”
计都为难地皱了皱眉,不过没等他出声,叶则就沉声道:“难道你要违抗本王的命令吗?”
计都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属下不敢。”
叶则将程先生给自己制作的保命药丸带上后,便在计都的帮助下骑到了烽火的背上。
他策马顺着指向箭头的方向疾驰而去,计都紧跟在后。
两人都把一回来就发现病人已经跑路的程先生抛在了身后,徒留他一人在后面跳脚不已。
十月中旬,气温已经很低了。
狂风迎面呼啸而来,叶则觉得那风好像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他麻木地跟着指向箭头变换方向,不敢分神去看倒计时电子表。
但那代表着厉寒朔生命倒计时的电子表似乎无处不在,让他惶恐不安!
行至半途,暴风雪骤然来临了。
冷风裹挟着冰雪迎头而至,如刀割面。
衣衫单薄的叶则被冻得脸色青白,几次险些昏厥过去,却都咬牙强撑了下来。
苍澜城位于苍州北部,他们出发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城门将要关闭的时候。等他们抵达苍州与阿尔蒙特盆地相邻的地界时,时间已过了两个时辰之多。
烽火不愧是千里宝马,在肃杀的风雪中疾速奔跑了那么长时间,它的速度依然没变,但计都座下的马匹却慢下了速度。
叶则没有等他,孤身一人就骑着烽火进入了阿尔蒙特盆地。
夜晚的沙漠寒冷至极,但他一刻也不敢停!
黄沙漠漠,狂风肆虐,这个无边无际的沙漠像是一个吸食灵魂的地狱,一着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叶则还是没能到达厉寒朔身边。
就在这一刻,让他恐惧得头皮发麻的机械电子音响了起来——
叮!倒计时结束!世界基柱厉寒朔死亡!玩家任务失败,需担负起世界基柱厉寒朔的职责,助明武帝统一天下!
下一秒,叶则视野中的指向箭头和倒计时电子表都消失不见了。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紧握着缰绳茫然若失地望着前方。
烽火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而后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嘶鸣一声,就向着前方疾奔过去。
渐渐地,叶则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烽火停下步伐站住不动了,叶则翻身下马,一个踉跄摔倒在了沙漠上。
夜风凄寒,卷起莽莽黄沙。
叶则闭了闭眼,泪光溅落在地,瞬间消失无踪。
“……只差一步。”叶则声音沙哑:“咳咳……只差一步。”
——明明他已经离厉寒朔这么近了……可为什么他还是失去了他?
突然,叶则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瞳乍然一亮,目中似有火烧:“游戏光脑也是会出错的!一定是它错了!是它弄错了!”
他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而后被一具冰冷的尸体绊了一脚,再次扑倒在了地上。
叶则坐起身摸索着那具尸体的脸部,不是厉寒朔。而后,他又换了一具尸体,重复着之前的步骤。
不知过了多久,他碰到了一杆通体冰凉的长·枪。上下摸索了一下,枪身上面正刻着“照夜”二字。
——是厉寒朔的照夜枪!
叶则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循着紧握照夜枪的那只手摸过去。但除了这只右臂,什么都没有。
他恍然意识到——这是厉寒朔的断臂。
一声马儿的嘶鸣骤然响彻夜空,叶则听到那声音,立刻站起身怀抱着厉寒朔的右臂和照夜枪,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如他所料,厉寒朔就躺在疾光身侧。他浑身浴血,扎满了箭支,像是一头刺猬。
叶则抚摸着那熟悉的眉眼,手指微微颤抖。在感觉到厉寒朔鼻息全无的时候,他像是痉挛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他取出药丸用力往厉寒朔嘴里塞,“寒朔……我来救你了。我求求你,咽下去啊!咽下去……”
半晌后,叶则那带着哭腔的呼喊才渐渐停了下来。
厉寒朔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了,叶则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拨去上面的沙土。
“咳咳……”这个时候叶则才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虚软无力地倒在厉寒朔身侧,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口鼻间不断地涌出鲜血。
叶则抹去面上粘稠的鲜血,一声声地唤着厉寒朔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四周安静得可怕,疾光已经咽了气不再嘶鸣,只有阴风怒号之声回荡在耳际。
自古以来,埋骨在这片沙漠的人不知几何。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好似永远一成不变,但其实在不断地变化。
也许叶则再晚来一些,厉寒朔就会被埋在厚厚的沙土之下,或者被流动的沙漠带去了别的地方。
天边微光乍现,孤星闪烁。
冰凉的雪落了下来,洁白得像是飞羽。狂风卷着漫天沙雪,一眼望去,黄沙滚滚的大漠仿佛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
沙漠中极少下雪,如此罕见的奇景此刻却无人欣赏。
叶则紧抱着厉寒朔,想要用自己的体温使他僵冷的身体温暖起来。
雪花融在了他的眉宇间,他轻咳几声,在厉寒朔耳边低语道:“寒朔……你看,下雪了。”
话音一落,他眼角就划过了一道水光,泪水自下颌滴落在了厉寒朔满是血污的脸上。
叶则温柔地吻了吻厉寒朔干涸染血的嘴唇,轻声说:“我带你回家。”
他拔掉厉寒朔身上的箭支,艰难地背起厉寒朔,而后吹了声哨,烽火就踏着尸山血海跑了过来。
等把厉寒朔放到烽火背上之后,叶则才翻身上了马,骑着烽火往回走去。
他将坐在前面的厉寒朔抱得很紧很紧,就算是失去意识昏迷过去,也依旧没有松手。
计都带着一支骆驼队伍找到叶则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死活都分不开叶则与厉寒朔的情况下,计都只好把他们两人安置在一处,然后向北而去直入苍州。
开阳六年冬,淮晋侯厉寒朔死于阿尔蒙特盆地一役。
此后,病愈的瑞安亲王暂代其元帅之职,率领厉家军将允州孟江城内的琅琊军杀得片甲不留!
淳于瑞不敌,带领残兵败将遁走,逃回了琅琊国。
苍州苍澜城,元帅府——
程先生将蒙在叶则眼睛上的白布一圈圈解开,室内光线昏暗,不会让他的眼睛感到刺痛。
叶则眼睫微微颤动,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个亮度。他沉默地走到水银镜前,看清了镜中的人影。
镜中的青年神色冷然,像是一块积年不化的寒冰。他的眼神非常淡然,是一种漠视万物的淡然超脱。
叶则忽然低声问:“是你在看我吗?”
程先生早已走出了这间屋子,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呆在里面。
叶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的双眼已经被厉寒朔的眼睛取而代之。
不过现在想一想,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叶则对着水银镜里面的人影笑了下,说:“你与我骨血相溶,再不分开,如此甚好。”
开阳十二年春,昔日猖狂至极的琅琊国变成了邺朝土地的一部分。
叶则亲手用弓箭将淳于瑞自城墙上射下,为厉寒朔报了仇。
开阳十五年冬,厉寒朔死去的第九年,南征北战多年的叶则终于完成了助明武帝统一天下的任务。
他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淳于瑞秘密派人送来的天香蔻花籽被他埋在了厉寒朔的坟墓旁边。
程先生无奈之下,只能用江蓠草和人面莲入药。但少了作为药引的天香蔻花籽,叶则注定无法长命百岁。
率兵回到帝都面圣之后,叶则就骑着烽火独自一人回到了苍澜城元帅府,厉寒朔的坟墓就建在他们的院落中。
院落中的墓碑上落了雪,叶则伸手将积雪拍掉,就席地坐在了墓碑前。
他带了一壶葡萄酒,是用他与厉寒朔一起栽种的葡萄制作的。除此之外,他还拿来了两个白玉酒樽。
叶则倾酒入杯,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他淡淡地笑道:“寒朔,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冬风凛凛,他的眉睫被融化的雪水湿润,犹如一幅清幽的水墨画。
叶则饮尽了杯中色泽清亮的酒液,而后将放在坟前的那杯酒洒在了地上,接着他又斟满了两个酒樽。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木雕,是缩小版的叶则与缩小版的厉寒朔,他们手牵着手,眉目含笑地站着。
“你看,雕得像不像?”叶则顿了顿,微微笑道:“还好……我没有忘记你的模样。”
叶则将酒樽里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他喝得很急,酒液顺着下颌淌进了他的衣内,湿了大片前襟。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不断地溢出血液:“咳咳……”
叶则混着血液将酒水全部喝了个精光,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闭上双眼舞起了长·枪。
自厉寒朔死后,这把照夜枪就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他,他对于厉家枪法的熟稔程度已经丝毫不下于厉寒朔了。
闭上眼睛,叶则就觉得好像有一个人正在手把手地教导自己舞枪。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游戏光脑的机械电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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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招收势之后,叶则就仰倒在了雪地上。他看着轻盈飞舞的雪花,微微笑了起来。
明明笑得那么温柔,他清澈幽亮的桃花眼却像是盛满了水光。
“下雪了,寒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