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九回 近眉睫

羊角篦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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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筠处境尴尬,不用探子回报周绎也猜得到。

    明面上看,周道昭倒是顺着周绎了,并未将阳筠逼到绝路上去,实际却是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利用阳筠羞辱了燕国与武承肃,万一武承肃糊涂无情,阳筠怕立时就要送了命。

    他愈发觉得,待灭燕之后,他首先要做的,竟然就是与这个父亲周旋。

    又或者,自己现在就该有些打算了。

    “如今筠姐姐无事,看来那武承肃也不是个无情之人。”

    四下无人时,周绰感叹着对周绎道。

    “我倒盼他无情。”周绎摇头苦笑。

    周绰显然不懂——若无情,阳筠哪还有命活着,等他们攻破临水城呢?

    周绎见周绰讶然,猜到他心中所想,便继续道:

    “未必就要他多情重义了——他若是个聪明又无情的,你筠姐姐也还能活着。”

    周绰略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却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才好,便只扯起近来听到的闲话来。他先讲了从临水传出的关于武岳的那些旧事,接着又说镐城近日的情形。

    “听说四娘子最近硬气得紧,跟换了个人一般,比从前端正了好些,却不大重规矩了,连问安也时常不去。她若早这样,也不至于让人瞧她不起,后又生出那么些事,究竟何苦来哉?”周绰说着就要叹气。

    周绎蓦地“哼”了一声。

    周绰去看时,却见周绎是冷笑,并非因不爱听四娘子而动怒。

    正琢磨着,忽听周绎开口道:

    “她自然有她的苦处。这苦,你我也曾受过的——终究长兄最能体会。四娘子怕也是横了心,只是这从痴心、伤心起,到后来的不甘,再到如今,究竟经历了多少。”

    周绰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道:

    “我瞧着,四弟并不觉苦。”

    周绎一挑眉,片刻后转过脸问周绰道:

    “他若不苦,苦得便是你我,怕连沈氏也要受牵连。”

    “父亲会动沈氏不成?”周绰闻言心惊,急忙问道。

    周绎虽在帐内,双目却往东望去,仿佛他那目光能穿透帘子一般,竟放得那样远。

    “临水城里,有大族钱氏,有立功的卫氏。与那些大族相较,沈氏算不得什么,怕还不如四娘子的母家*氏。”

    周绰咬了咬牙。

    他虽是庶出,非沈夫人亲生,对沈夫人却十分敬佩爱戴。加上从小就跟在周绎身边,周绎的喜忧对周绰来说,竟比他自己的快乐与烦恼更加重要。

    更何况这不单单是喜忧的问题,而事关沈夫人的生死。

    “兄长若有差遣,绰儿当竭尽全力!”周绰正色道。

    这话倒把周绎逗笑了。

    “你竭尽全力做什么?又不用你去造反。”

    周绰赧然,见周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问他是否已经有了计较。

    “有是有的,但都是从父亲身上学来的,也不知这‘君子治人’的法子是否行得通——只盼着能奏效罢!若行得通,我便能保下所有我想保之人;若果真不行,连自己一并折了进去,至少试过这一遭,我也算是无憾了。”

    周绎说完,如此这般地与周绰说了大概。

    周绰抿着嘴,认真将兄长的话听完,对于周绎的主意却不说好或不好,只是周绎若要有所举动,他总会倾力支持就是了。

    次日一早,便有将领请周绎示下,意图一举作气逼到临水城下。

    周绎却不允准。

    “百姓所愿,不过各安其所罢了。‘天下诵而歌舞’的永远是一个能够止息干戈,给天下以太平的君主。

    “现今我军师出有名,一路攻过去倒也说得通,只是终究易埋祸根,当世、后世,不知要如何议论。

    “之前我听人议论,均说那新皇武承肃如何贤明睿智,既如此说,我等便给他一个彰显贤德的机会好了——是战是降,由新燕皇拿主意。

    “他既贤德,又明知此战他胜不了了,那就该跟他那些兵士们一般,降了就是。他降了,我等大可以说他明知天意不可逆,乃顺天应时之举,届时魏国做这天下之主,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他若还要战,那从前的贤名也就不必再要了,待我魏国得了天下,世人也多半不会记得他的好处。

    “燕军余下的兵大多在京畿一带,咱们只管缓缓往临水去,这一路谅没人会拦着咱们,倒可留一路好名声,实在犯不着将这好战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推给他武承肃就是了。

    “且燕军如今虽大半归降,难保还有负隅顽抗的。这被逼到角落里的即便不是虎,哪怕只是一只猫,也是会抓伤人的。犯不着为了碗里的肉烫了嘴,等略凉些不好么?”

    帐中众将多半与周道昭一心,对周道昭之为人也是有些了解的。听了周绎这篇话,众人竟都觉得有十分的道理。

    左右这天下是他周家的,这军队也是他周绎统帅,既然他说慢慢行军,不可扰民,那边慢慢走着去临水好了。

    将领们大多心疼自己手下兵士,趁此时间休整一番也是不错。

    众将领对视一番,见没人出头,也都猜到了彼此的心思,于是由两翼主将带头赞同。

    周绎缓缓行兵的主意当即定了下来。

    魏军如此缓行半月,到了四月初时,终于抵达了燕军京畿之地。

    闻听临水春色最丽,可此时谁又有心赏春呢?魏军离家已久,均想要速战速决;而驻扎京畿一带的燕军则多少有些浮躁。

    从前即便靠人数,燕军也是极有胜算的。可如今死的死,降的降,剩下不过六万人,如何与魏军二十余万兵力对峙?

    可京畿驻军原本就深受皇恩,自然也不会轻易叛降,怕是宁愿战死也不会倒戈的。

    几次小股兵力交锋,竟也不相上下,魏军营中有将领开始不安起来——己方二十余万兵说着好听,实际魏国出来的不过十四万人,燕军降军竟六万有余,其余属国兵力五万。

    若那六万人又倒像燕国,孰胜孰败可就难说了。

    周绰将这些议论说给周绎。

    他心中也焦急,不知兄长究竟有无料到局势会如此,又是否有万全之策。

    周绎轻笑道:

    “武岳可算是惠王气死的,他又杀了宁王的儿子,自然是回不去了。那些士兵之所以归降,也不是因为惠王,而是因为听了武岳逆天而为的说法,相信大燕气数将近。便是他们如今又反叛了回去,属国最多就是逃回去,咱们至少还多两万人,又都是勠力同心的精兵,有患难与共的情谊,又有何惧?”

    周绰缓缓点头。

    周绎蓦地长叹一口气,喃喃道:

    “如今近在眉睫的,乃是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