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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飞来,迅若雷电。
青阳早已看清是李碧云,也不与她计较,将身一错恰好避过,因他站在门口,身后就是旋转楼梯与楼间抚拦,李碧云一招落空,收势已然来不及。
就见得,李二小姐便若乍然离弦的箭,与青阳擦身而过,嗖的翻出抚拦,然后直直的往向楼下坠去,嘴里还哇啦哇啦的叫着,突见楼下聚着一大群人,心中一慌,赶紧悟住嘴,惹得楼下人群憋着嗓子偷笑。
方一落地,李碧云柳眉倒竖,就欲提剑上楼,却被李锦苏的奶娘拉住,低低耳语一阵总算把她给劝住。
此刻,阁室中尚有几名中年妇人,见青阳已来,便齐齐道了声喜,退出室来。李锦苏坐在床边,一身大红,头上也罩着红盖头,整个新房也是如此尽红,青阳心中莫名一阵踌躇,缓步走到李锦苏身边,也不知该说什么。
“喵。”
呆了半晌,却闻一声猫叫,随即,一个猫脑袋从李锦苏的裙摆里钻出来,直勾勾的看着青阳。经它这么一叫,室内闷静顿时一解,青阳随手将它提起来,往床上一扔,便欲去抱李锦苏。
“先生不是不娶锦苏么?”李锦苏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分不清是喜是忧。
“此一时,彼一时。”
新娘的脚不能落地,青阳将她打横抱起向楼下走去,那只猫也跟随在身后,李锦苏没有说话,反手勾着青阳的脖子。
素手纤腕,红白惊心。
来到楼下,青阳举步往大红花轿走去,脚步落得沉,将沿途的花生、核桃踩碎,一路皆闻噼嘙声响,青阳走路向来不闻声、不沾尘,此时听着这清脆的声音,心中慢慢安定下来。
蓦然间,青衣小厮从花轿旁闪出来,拦在青阳面前,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目露凶光,好像恨不得一口把青阳给吞了。
“小三子,快替我教训他!”李碧云在青阳那里吃了个暗亏,以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岂肯善罢甘休,当即便叉着腰嚷嚷。
围观人群尴尬不已。
青阳抬前一步,笑道:“稍后,请你吃酒。”
“哼!”
青衣小厮后退半步,却没避开,而是半猫着身子,右腿斜伸,顺势已将月刃横在了眉前。
这兵器状若一枚弯月,没有手锷,在内弯的正中处有四个圆环,恰好可容四根手指套进去,阳光叠下来,流光溢彩,锋刃冷寒,青衣小厮仗着它可与非人非鬼的徐姬斗个你死我活。
青阳神情一怔,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青侯,让开。”这时,李锦苏搂着青阳的肩,隔着红盖头轻声说道。
声音极细,仅有他们三人听见,青衣小厮闻言,狠狠的盯了青阳一眼,李锦苏虽未回头,且戴着红盖头,她却不敢看,举着月刃慢慢后退,让出了路,反手一掌拍在身侧的槐树上,借力飞起,一个腾挪翻出了院。
青侯,青侯是谁?
莫非,她叫青侯,不叫小三子!
与我倒有几分相似……
“你还愣着干嘛?”低微软语,拂在青阳的耳边。
青阳恍然醒悟,花轿就在眼前,怀里还抱着新娘子呢,侧头一看,李锦苏右手攀着他的胸口,纤纤玉指轻颤,渐有暗香袭来,触觉软若无骨,不禁心头一荡,也不敢再回味,赶紧大步疾迈,将李锦苏放入其中。
“新客起轿,落子满堂……”
伴随着吉婆大声的吆喝,青阳爬上了大白马,一马当先朝西院行去,待入院中,早有人备得大红公鸡一只,引刀将鸡脖子一勒,提着扑腾不已的公鸡,绕着李锦苏转了一圈。
落血成红,圈红成篱,喻意女儿身家清白,即将为人新妇。
青阳与李锦苏入内,坐得片刻,即闻爆竹声雷动,婆子们涌进来,将大红吉带的一头递给李锦苏,另一头则由青阳执着,随后便引着青阳与李锦苏行向庄园正庭。
花海铺满路,人间凝情处。
青阳牵着李锦苏行走于宾客丛中,一张张笑脸,一声声恭贺,青阳心头却一片模糊,也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便连脚步也轻飘不着物,仿佛未饮先醉。
李盛怀雄距于八仙椅上,微倾着身子,笑盈盈的看着二人走来。
青阳与李锦苏走在大红喜道中,因戴着红盖头,也不知李锦苏是何等娇美容颜,但她的脚步却与青阳一致,不快不慢,极为惬合。
时辰已至,负责酬宾的支客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李锦苏软软的向地上跪去,青阳却愣住了,与此同时,李盛怀虽仍旧呵呵笑着,眉心却蠕动了一下,若非细心留意断难觉察。
青阳山的先生,不拜神佛,不拜天地!
“娇客,娇客……”支客人一叠连声的提醒青阳,在蜀地,唤新郎为娇客。
青阳眉头皱了皱,神海翻滚,内心涌起滔天意念,膝盖难以弯下去。
眼见众人面生异色,而李锦苏也微微仰起了脑袋,不明所以。青阳暗自沉神,手掌在腰间酒葫芦上一抚,撩起袍角,猛然跪在地上,朝天一拜。
“轰!”
“轰轰轰,噼里啪啦……”
晴朗的天空突地炸响一声雷鸣,紧接着,雷爆如鱼吐珠,一个接着一个,直震得天地寰宇也为之变色,仿佛老天爷正哈哈大笑。
百里之外,深山之中。
小山鬼正趴在老狗的背上打盹,背后的发翅一扇一扇,小巧精致的鼻孔里冒出了一个泡泡,被风一吹,噗的一下破了,糊了她满脸。
“呜嗷……”
突然,老狗背脊一竖,睁开了眼,一双凶眼直若铜铃,散发着冷寒彻骨的光芒,而此刻,天坑上方雷云疯啸,四周地面如同蛛网纹裂,坑内传出沙哑如铁的声音,仿若里面有人纵声咆哮。
“哇哦,妖怪出来了,妖怪出来了……”小山鬼惊咤不已,叽叽渣渣的叫着,仿佛忘记了自己才是一个小妖怪。
“嗷!!”
雄浑而狠戾的怒吼从老狗腹中奔出,双爪一按,腾空在天,裂开森然獠牙,沿着天坑四方不住搜寻,好似在巡视着它的领地一般。
稍徐,天上雷云散去,坑内寂静若死,老狗摇了摇脑袋,迷惑的朝下一看,并无异样,尾巴一软,跃到坑边趴下,闭上了眼。
不一会,酣声四起。
“妖怪又走了……”小山鬼眨了眨眼睛,落在老狗的背上,选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式,眼睛一闭,做梦去了。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娇客新娘,入洞房。”
虽说婚事来得仓促,事事从简,但完整的一套成亲礼仪走下来,天色已暗,大红灯笼高高挂,宾客们仍在庭院里推杯换酒,李盛怀却推辞身子不适,入后院休歇,而青阳与李锦苏则入了洞房。
红烛吐泪,清香悠然。
李锦苏安静的坐在床边,从红盖头的下摆,盯着自己的脚尖。
青阳脱下身上的吉服,见桌上有酒,香气四溢,勾得人酒虫乱冒,正是《姚子雪曲》,便走过去一把擒了,正欲对嘴一饮。
“那,那是合卺酒。”微弱的声音传来。
青阳讪讪的将酒壶放下,举起自己的酒葫芦饮了一口,转身向室外而去。
“你,你不替我摘,摘下喜帕么?”声音轻颤,李锦苏抓着裙摆,十指深深陷了进去。到底是个女子,又羞又怒且迷乱。
“嗯……”
青阳回过头来,满眼所见,大红的喜帐,大红的喜被,大红的小新娘,而她那纤细的脚尖正轻颤不休,青阳心中一软,暗想:‘虽说是为了救她,但现下离李盛怀褪煞尚有个把时辰,不该冷落了她。’慢慢走到床前,拾起喜凳上的喜称,犹豫了一下,寸寸靠近,手腕颤抖。
“慢着。”
青阳手一顿。
李锦苏直了直身子,歪过头,轻声道:“如今,你我已拜过天地,李锦苏此生即是你的人了。日后怎样,锦苏不知,但有一请,你得答应。”
又来一请……
青阳稳了稳神,笑道:“大小姐且说来。”
“莫伤我爹爹。”李锦苏言简意赅。
她到底知道多少?青阳眉头一皱一放,仔细想了想,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请大小姐放心,青阳所来,并非为祸。”
“那,那你揭吧。”李锦苏香肩一松。
“呼……”
青阳呼吸急促,只觉手中喜称重如泰山,深吸了一口气,心下一横,挥手一挑。
喜称挑喜帕,落花映红霞。
但见得,喜帕滑落之际,绝美容颜显露出来,细眉似淡云,肌肤若凝雪,瑶鼻翘挺,樱唇一点,最是那眼,清澈不见物,若珠嵌云海。腮边微露羞颜,浅红浅红惹人怜。
青阳怔住,眼睛微眯。
李锦苏却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移步至桌旁,拾起酒壶,浅浅斟了两盏,自拾一盏,说道:“昨日赶我走,今日又发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烛火摇影,青阳如坠梦中,如提线木偶一般拾起酒,迷迷糊糊的与她交臂,默然饮了一口,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浑身上下如遭雷击,诸多画面一一涌进心头。
苍山盛雪,她单人支剑,站在雪山之颠,在她的身后是人间修罗场,无数的神魔挣扎于血海中,雷霆爆吼,电闪如雪……
云海茫茫,她飘浮于空,胸口盛放着血莲,眼睛微眯,嘴唇轻张,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孤灯缠影,一望而无际的路沿伸至虚无的尽头,她的身形,越来越远,愈来愈淡……
“不!!!”
青阳面露无边痛楚,伸掌向那影子抓去,却抓了个空,随即,心头猛然一荡,神海煮沸,所有的光影褪去。
“怎么了?”李锦苏细眉浅皱。
青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慢慢展开,眼中的迷茫一闪而逝,渐渐清澈,渐渐回神,身子微一趔趄,把酒杯放在桌上,淡然道:“暂且歇着,我去去便来!”
李锦苏没有说话,端着酒杯看他。
青阳一转身,恰好与梳妆镜对了个正着,细细一瞅,镜中的人死气缠身,浓郁如墨,心道:‘很好,这样一来,救她的把握又增不少。’拍了拍腰间的葫芦,大步向院外走去。
夫妻即若乾坤阴阳,阴缺而阳抱,乾盈则坤亏,只要对拜了天地,冥冥中自有一线牵引,祸福共享。所以,自古以来即有一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一旦飞离,往往即是,一人顷刻受损,另一人如履青云。当然也有患难夫妻与比翼道侣,共同面对,一旦熬过难关,即大道平坦,更胜于各自飞离。
院外守着几名护卫,见青阳出来,纷纷弯身行礼。
等他走远了,一名护卫奇道:“新婚之夜,他不在洞房陪大小姐,要去哪儿?”
另一人道:“管他去哪,老爷子有交待,你我只需护好大小姐便可。”
不想,话将落脚,李锦苏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