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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听糊涂了,你一会儿说不会赎,一会儿又说赎,如此反复怕也是难取信于人吧?”牛望秋听拨云说要“赎罪”,又说是要“交代后事”,心中隐隐已经想到了什么,只不过以前的拨云就向来反复无常,如果轻信了他,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一行人。
必须要时刻防着他,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
“我之期说的赎罪与此时说的赎罪不同,之前说是要赎万人罪,我一个个去赎自然是没办法赎的,所以我决定在最后只赎一人罪。”听了牛望秋的话,拨云不急不缓解释说,只不过听他这样“万人罪”、“一人罪”地说,听着的人反而越来越不明白了。
“万人罪,指的就是毁家、灭族、屠部落的罪;一人罪,指的是弑君之罪。”不待其他人问起,拨云缓口气进一步解释道。
“弑君……”听到这里,花恨柳也大概明白为何他在杀了灯笼的族人之后费劲苦心派人将灯笼掳来,最后却好生照顾着……这些举动想来便是与今日的“赎: 罪”相关了吧!
“你是说,那些你欠下的毁了家、灭了族、屠了部落的血债,就这样算了?”当着别人的面说葛尔隆可以不管,不过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并且还被自己听进去了,那么他便没有不管的道理了!所谓“事不过三”,先前他已经被牛望秋拦住了两次,这次再一听,一边开口质问,身下却是暴起,直接跳将起来奔到拨云跟前,一把将他踹在脚下。
这番举动便是连花恨柳也没有料到,且葛尔隆是在暴怒之下为之,速度较之平日也快出一倍多,直到葛尔隆从他身旁经过时他才反应过来,下一呼吸等他准备出手制止时,拨云便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住手!”牛望秋的反应并不比花恨柳慢,只不过他站的位置稍稍靠后,若是此时再向前,怕是葛尔隆便要脚下用力直接将拨云踩死了!这与投鼠忌器是一样的道理,出于无奈,他只好嘴上喝止着,心里却在琢磨怎样阻止葛尔隆好。
虽然事已至此,不过所幸葛尔隆等人并没有佩戴刀剑利器,否则很难说方才那一脚会不会直接换成用剑刺、用刀砍了。
“你……咳咳!你是脱斡汗部的?”被葛尔隆踹到在地,拨云的脸色一阵苍白,缓了一会儿脸上才渐渐恢复了血色。等到感觉说话无虞,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求饶,不是呵斥,而是反问葛尔隆的出身。
更没又想到的是,他甫一开口便猜对了。
“你……你怎会知道?”初听拨云这样问自己时,葛尔隆心中还是有些惊慌的,不过一想到拨云是马上就要死了的人了,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没有办法报复了,索性干脆点头,冷笑道:“不错,我就是脱斡汗部的,怎么,杀了那么多人,心虚了么?”
他没有注意的是,当他承认自己正是来自脱斡汗部时,一旁静立的其木格身躯禁不住微微一颤。灯笼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担忧,正要出言慰问却觉得手里一紧,瞧过去却是天不怕向她示意不要多言。
天不怕大多数情况下不说话,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听;若是他有要说的话或者要做的事情了,那么这话或者这事便是很重要的了。灯笼知道这个道理,虽然最终仍是压下去想去慰问的冲动了,不过却是略带担忧地多瞥了其木格两眼。
“心虚?说不上。”听对方冷笑,拨云这会儿对葛尔隆也没有了之前的好态度,况且自己好歹是一方霸主,作为帝王的尊严还是有的,此时被人轻蔑地踩在地上,他又怎么会对葛尔隆客气?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被屠了部落的便是脱斡汗部。”
“那便拿命来吧!”听拨云说完,葛尔隆怒气不减反增,屠人部落一事当着他的面亲自从拨云口中说出,对他无异于是伤口撒盐,如此深仇大恨,眼看就要得报,他怎么还会婆婆妈妈拖延下去?
“拿命?哼哼……”听葛尔隆想要自己的性命,拨云竟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哼声冷笑起来。“你拿了我的命又如何?你的本事也不过是对着一个垂死之人逞凶罢了,若是我尚有气力在,又怎能容你这般放肆?”
“你……”
“他说的没错!”眼看葛尔隆又要暴走,花恨柳出言道,他这话果然要比牛望秋那句“住手”更有用,葛尔隆听到后果然微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再次将目光对准了花恨柳,葛尔隆的双眼却似要燃出火一样,花恨柳对于拨云的认同,间接地让他以为,对方是在赞成拨云的狡辩。
“他说的没有错。”迎着葛尔隆的目光,花恨柳又将方才的话重复道,“现在的你对一个垂死之人逞凶,便如当时指挥大军的他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举起屠刀。”
“既然如此,为何他做得出的事情我却不能做?”听花恨柳如此一说,葛尔隆似乎是占到了大道理一般,一边用力踩着拨云不放,一边反问花恨柳。
“因为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二人本就不同,他能行的恶,与你想要施的善冲突,你自然不能做。”花恨柳缓缓上前道,见葛尔隆神色因自己逼近而有些慌张,他继续道:“便如现在,我一步步离你近了,你也知道等我到你跟前,拨云你便也杀不成了,可是现在的你却不能下定决心杀他……我才相信,本质上你不是恶人,这恶人要做的事,不若就交给老天来做吧!”
“我……”
“爹爹说的有道理!”正当葛尔隆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灯笼出声力挺花恨柳道:“人活着是为向善,不是为作恶,况且已经发生的惨剧,便是杀了他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方才他不是说富贵蛊已经死了么?也便是说这其后的日子,他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安心入睡了,杀了他反而便宜了他,就让他在仅剩的日子里多多为这一生的罪孽追悔吧!”牛望秋也适时道。
或许是牛望秋的话打动了葛尔隆,实际上便是如此,若是此时为了泄恨杀了拨云,对他来说未免有些痛痛快快了,若是留着他,心中不安、睡不着觉,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折磨吗?
花恨柳见葛尔隆将脚从拨云胸口挪开,这才松一口气,示意其木格上前将拨云又重新扶上王座。
他本性是善不假,不过善恶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仔细想想,花恨柳都觉得自己说的话站不住脚,也幸亏灯笼、牛望秋及时帮忙,才让葛尔隆打消了杀死拨云的念头。
“你所说的赎一人罪,是赎弑君之罪……这里的‘君’,是说青阳大君么?”眼看着拨云慢慢平复了些,花恨柳身子微微前倾,凑到他跟前问道。
“还能有谁?除了他我还杀过那个大君?”虽然刚才受了屈辱,不过拨云的傲气却是仍旧不减,此时即便对花恨柳的脸色相较对葛尔隆来说和缓了许多,不过语气却也比方才更生硬了。
“你打算怎样赎?你的命可赎不了这个罪。”既然葛尔隆方才取他性命时牛望秋都力阻,那么眼下谈到拨云对青阳大君的赎罪时,他是不稀罕拨云的一条残命的。
“咱们草原人做生意不比中原人复杂,不用什么铜钱、银子,都是实物,能够直接看得见,这样才能说什么公道、什么不公道。”白天时花恨柳与牛望秋在王庭内溜达时便谈到了中原与草原人做生意的不同,没想到此刻拨云却也用这件事来回答牛望秋的问题。
“什么意思?”事实是明白,可是关键要看怎么理解,理解的角度不同,获得的答案也就不同。牛望秋不知道拨云是要从哪个角度说,自然也不知道他要给出的什么样的答案,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我从别人那里取来什么,便还回去什么,这便是公道。”
“你是说,你的赎罪,便是要还青阳一个公道?”听到这里,花恨柳已然确信拨云所说的话背后隐藏的深意,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的神情不见放松,反而紧皱了起来。
“怎么,你担心我使诈?”拨云疑惑道。
“并不是……”花恨柳摇头,看了看灯笼,又看了看牛望秋,继续摇头道:“恐怕行不通……”
“自然是行不通。”拨云听花恨柳这样一说,先是一愣,继而又别有深意地笑道。
“嗯?”花恨柳却不明白为何拨云知道自己所讲之后又摆出现在这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说对方还有别的安排么?
“不是还有你么?”拨云指了指花恨柳道。
“我?”花恨柳错愕,不明白明明是要还青阳大君的债,为何还来还去,又不问青红皂白地还到了自己身上。
“你是她爹,也便是青阳大君的儿子。”拨云点醒道。
“我没有这样的爹。”花恨柳摇头,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