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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好茶,但心情却是再糟糕不过了。
“妙!”仿佛没有看到花恨柳与天不怕两人一脸惊惧的神色,那人将倒满茶水的茶盏放到嘴边轻啜一口,闭目细品。久久过后,方才吐字言道。
“你们无需害怕,今日我来并无动手打算,只是来看一下老朋友——谁曾想遇见了老朋友的两位徒孙,不得不说是个缘分。”放下茶杯,他轻笑,说出的话也是那般轻描淡写。花恨柳一点也没有觉得他所说之话有些狂妄,虽然自己已经在努力地摆脱,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现实是,自己一行人自一开始便已落入了他的“势”中,也必须跟着他的节奏行事。
正如其所言:今日“并无动手打算”,便是有人有动手留人的想法,若没有他允许,只怕也是徒劳的。
当然了,他所说的话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同样不能疏漏:如果没有错的话,他所谓的“老朋友”除了老祖宗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吧?而能够与老祖宗称之为“老朋友”的,无论是年龄还是实力,都远非众人想象才对。
“你们在想我所说的‘老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见眼前的两人沉默不言,那人虽然是一副猜测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仿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
问出的话无人回答,这不禁令其感觉有些乏味,正要开口说些话来,却听花恨柳终究开口问道:“画可是您拿的?”
“是我拿的。”有人跟自己说话解闷,他心中畅快恣意,反手一挥,也不知从何处便将那三尺余长的卷轴取出放于手边,轻轻抚过,全然不看天不怕激动着想要上前伸手来取的架势。
轻轻拉住天不怕示意其稍安勿躁,花恨柳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道您为何取我四愁斋之物呢?若是当晚辈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
“你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打断花恨柳的话,他向两人点头肯定道。
“那为何……”话说一半,花恨柳的意思却已明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绷紧了神经确保稍有不对便拉着天不怕抽身而退。
“你是想说‘偷’?”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转头盯着花恨柳笑问。
“虽不至于,但也总不能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拿’吧!”故作镇定地,花恨柳瞄了一眼仍然放在他手边的画轴,表情凝重道。
“呵呵,你说的话虽然也有道理,不过在我听来却像是幼稚无知的孩童一般。”见花恨柳听后并无其他反应,他又道:“郭四象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这画像是当初我为他画的么?”
又是这般一句!与“今日我来并无动手打算,只是来看一下老朋友”这话一样,此时他新说的这句话,造成的震撼不比方才小多少——甚至比着刚才还要强烈!
郭四象,老祖宗名讳,在这世上——即便是在这八百年间,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寥寥无几,除了与其同时代的人或许听说过老祖宗的盛名,其后在世间也不过是四愁斋的学生代代相传而已。
不过,较之老祖宗的名讳,另外一件东西的名气却要显得更广为人知一些——《四象谱》,老祖宗所作的预言奇书,据说能够预言一千多年的历史。自该书问世,便引来世人的关注、研究,而书中所预言的千年历史中,据说截至今日,尚无一事预言出了差错。也便是说,在已经称为历史了的这八百余年时间中,《四象谱》中的预言竟然全中!
可以说后来此书遭到官方的封禁,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毕竟没有哪个统治者会眼看着自己王朝的命运早早便被一本书上的寥寥数语言中。
不过,说官方封禁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四象谱》也是不假,正因为官方的封禁,才引得民间更多的人想方设法找来研究一番、得窥天机,便是在士大夫阶层,偷偷研究者也是数不可数。
发生在前朝末年的四象惑言案是近代以来最出名的一个例子了——全国超过有八成的官员,从上到下,从京都到边陲小镇,都或多或少地偷偷研究过《四象谱》,这对于风雨飘摇中的前朝无疑不是致命的打击。最后朝中一纸诏令,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近一半人悉数以重刑处死,一时间天下哗然,也间接推动了蜀国的建立。
当然了,藉此契机建立蜀国的开国皇帝并未因此对《四象谱》采取更宽容的政策,而是在这一案件中看出了《四象谱》的威胁所在——正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熟知、研究了其中的预言,所以因书乱作为、因书不作为的事情才会愈演愈烈,非常不利于国家的统治。
正因为如此,在史学家看来蜀国开国皇帝一生最大的瑕疵便是在他开国之后大兴“文字狱”、大举毁书坑杀儒士,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不知道其真正目的是要将民间的《四象谱》全部搜出毁掉罢了。
眼前这一人与老祖宗自称之为“老朋友”,不但知道老祖宗的名讳,便是从能为老祖宗画画像一事中也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相当亲密的才是——如此说来,是不是也与《四象谱》有什么关系呢?
花恨柳想问,不过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放一放,毕竟如这人所说,若画像真是他所画,那么自己之前所说也不过是幼稚之言——纯属无知、放屁了!
“你为何突然想要拿走画了?”此话是天不怕所问,若在一般人听来,这个问题当真是没有水平,但凡是涉及到人的“动机”这般事物的,其实是最容易得不出答案来的,只需一句“我就是想做了,于是便做了”便能将话原封不动地顶回去。
天不怕自然明白这一点,不过他所赌的也正是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这般回答。
果然,听到天不怕的问话后,那人先是脸上一愣,接着失口笑道:“你是看准了我不会说那种一时兴起的理由搪塞,所以才这般问的吧?”语气随时是在问天不怕,不过他却并没有等着要答案的打算,“不过,你若真是这样想那便错了——我来取画虽然真的是一时兴起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一脸惊愕的天不怕,再笑:“不过你若是问兴从何来,我倒是可以明白告诉你——正是因你而来。”
对花恨柳言“你”,看向的却是花恨柳。
“我?”花恨柳微愣,瞥向天不怕却见他也是一脸困惑,不由好奇道:“这话晚辈听不懂……”
“我之所以取走画,正是因为你要看这画——若是别人来看,随便看便是,反正当时我是故意将郭四象画丑了些的,记住长得丑一些的他对于我来说,有着莫名的喜悦,所以若不是你来看,这幅画至今也应该还在里面挂着。”
“这么说,今日见着您,也是因为我了?”花恨柳苦笑一声问道。
“那倒不是,眼下不能说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旁人又不能代我走这一趟,还是说赶巧了而已。”那人摇一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又自壶中倒出些许茶水来。
花恨柳注意到,此时从第一杯茶到现在约有片刻工夫,而壶中倒出的水却如开始时一般冒着热气,温度如初。
“你可以试着来抢一抢。”仿佛是看出了花恨柳的不甘心,那人指了指画轴道:“你若是能在我的‘势’中取走这画,那你来取走便是。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
要试吗?花恨柳心中迟疑,对于试与不试的结果他还是知道的,无论自己如何做,两人之间的鸿沟也是难以用决心弥补的——况且谁能肯定对方留画的决心就一定比自己取画的决心小呢?
试与不试,不关乎结果,只关乎他自己作为四愁斋门人的荣耀与责任罢了。
非要往里加一些私人动机的话,大概是因为花恨柳其实也想知道眼下的自己与眼前的这人有着多大的差距吧。
“好,我就试一下吧……”点点头,花恨柳坐直身子道。
“不要……”一旁的天不怕满脸忧愁,脸上所流露出的担忧是做不了假的,这让花恨柳看在眼里也倍感温暖。
“你放心,我就是试一下,万一不行我也不会强求——毕竟,在老祖宗的‘老朋友’跟前栽跟头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轻声安慰了天不怕两句,却惹来一旁那人的嗤笑。
“您笑什么?”花恨柳问道。
“我笑你人不大,耍的鬼心思不少。”那人越说越开心,又道:“你提及我是郭四象的‘老朋友’,就是想提醒我是在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说自己‘栽跟头’也不过是想说自己吃亏了——若是这样,你不妨明说。”
“话是我说的,意思是您自己猜的,与我无关。”花恨柳脸上微赧,却打死也不承认,只言自己是在安慰天不怕,没有存别的意思。
“郭四象的徒子徒孙历来善于攻心,唬人的本事若言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一点倒是与他本人有着几分相像。”那人见花恨柳不承认,也不深究,只不过说出的一通话,对四愁斋及老祖宗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休多言,我要开始试了。”看了看离自己只有三尺距离的卷轴,花恨柳凝神抬手,说完话,便真如“试”一般,一分一分地将手伸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