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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侯江白本就是将门出身,其一身本事,也大都在领兵带将之上,因此他请旨离开长安,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朝着诸臣心中也觉得此事实属正常。且江白的本事在当初有些朝臣也是见过的,明白把江白放到东边,让他去收拾那扶桑、高丽,还有海上的贼匪,的确是个好主意,也是让大庆朝更加安稳的法子。
元朔帝本就有此意,现下听得江白请旨,微微眯眼,点头,却没有立刻答应,只含笑亲自去扶起江白,道:“卿惦记朝廷,乃是大庆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只是,卿膝下,现下是否只有一子?倒不如待到卿的妻子再次有孕,再行此事,倒也不急。”
江白再拜言谢,道:“圣人惦念,臣万死不能报。幸臣之妻前日恰恰查出有了身孕,臣之岳父岳母大人犹在,外甥女福清郡主也在长安,恰好能照顾内子。此次,却也是内子三劝臣,让臣顾忌圣人天恩和百姓安危,才令臣能安心向圣人请旨。内子贤惠,臣心中才安。”
元朔帝大笑:“既如此,朕便赏宁远侯夫人玉如意两柄,宁远侯嫡长女、嫡次女,皆为县主,食邑六百户。”顿了顿,又道,“不过,宁远侯如今仅有一子而已,侯夫人腹中这一个,若是小郎君,自然更好。”
江白自然知道元朔帝的好意,只磕头谢恩。
元朔帝心情大好,近日来身体上的疲累和病症,竟乍然好了一二。
谁知他刚刚重新跪坐席上,就见谢远也站了出来,同江白一样,请旨去驻守边境,征战沙场。
朝中臣子脸色诸多变幻,待抬头时,就瞧见圣人面上,虽神色复杂,却并没有恼怒这位敬王世子的不自量力。
诸臣见状,便都垂头不语。
谢远的话却还没有说完,除了请旨跟随舅舅江白去边境,还道:“诸王世子,皆在长安为质。孙儿身为敬王嫡长子,得阿翁与阿爹眷顾,得以为敬王世子,久居长安为质,本属应当。然,孙儿自幼志在疆场,却是想主动放弃世子之位,愿望边境,自兵卒做起,若有本事,便为将,若无本事,愿一世为兵卒!”
元朔帝终于站了起来,轻叹一声,道:“阿远,你是朕的孙儿,一世荣华富贵,本就是逃不掉的。何苦如此?”
他最终,还是不忍心。
这个孙儿,这样的优秀,这样的惊才绝艳,这样的……像他故去的那一个最最出色的儿子,元朔帝人老了,心也软了,如何会舍得这样一个让他喜爱的孙儿,小小年纪,就舍去了藩王世子之位,反倒去边境之地,做一个小小兵卒?
谢含英早就知晓了谢远的打算,然而事到临头,他心疼这个阿弟,闻言也劝道:“正是如此。阿远你还小,既未曾成家立业,又不曾去过战场。你若当真志在疆场,倒不如再等上几年?且那世子之位……”他顿了顿,看向元朔帝,“本就该归嫡长子所有,或许,或许……”不必剥夺?
毕竟,大庆朝的藩王世子,本就是一个少有人能企及的爵位了。谢远将来功劳再多,不是开国之功,也绝对赚不来一个藩王之位了。
既是如此,谢含英又如何舍得谢远让给旁人?
元朔帝不语。
谢远只笑道:“阿兄,你答应了我了,不是么?”
谢含英顿了顿,只能抿唇不语。
元朔帝瞧见兄弟二人的这般模样,心下却是突然放下心来——虽然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但是,至少,他的孙儿辈,还有真正兄友弟恭的,不是么?
况且,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
他是谢远的祖父,心中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儿,自然是要为谢远往长远了打算。
而往长远了打算,对谢远来说,最好的未来,当然是先摆脱敬王世子身份,这样的话,将来敬王当真要反,谢远却也能依旧在边境为国抵御蠢蠢欲动的外寇。以谢含英对谢远的好,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谢远参与到他和敬王、定王、显王的争斗之中。这样的话,将来无论是谢含英赢了,还是敬王赢了,至少,谢远都能安稳的保留下来。
就算敬王若赢,或许不会让他继承皇位,但是,至少,他还会好好活着,不是么?
元朔帝轻叹一声,心中定下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只扶起谢远,道:“阿远,你再让阿翁想一想。”
元朔帝并未拖延太久,等到谢远第四次请旨时,四不过三,元朔帝终于答应了下来,摘谢远敬王世子身份,令其以兵卒身份,去往边境,并不曾再行封赏其他爵位。
其余几个藩王世子的心瞬间就落了下去。
虽然他们也想要有个法子离开长安,摆脱这种不得不留在长安为质的尴尬身份,可是,藩王世子的身份,他们也不想丢掉。
因为一旦丢掉,他们将来无论有再高的成就,也比不得如今。
就算他们的父亲将来成功……又哪里还会在乎一个曾经连世子身份都主动放弃过的儿子?
且,他们也未必就愿意把世子之位让个胞弟或庶兄庶弟。
谢远三叩首谢圣恩。
元朔帝又道:“再下旨去北地敬王府,令新世子谢秋然,即刻来长安。”说罢,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就接连咳了数十声都没有停下来,惊得众人连叫太医。
皇太孙谢含英面色苍白,在一旁亲自侍奉。
然而无论如何,此事终于落定。
朝堂上也是有马家人的。他们原本倒是想为自家争上一争,可是,怎么争呢?
眼看着圣人年岁已大,宾天也是迟早之事。若是这个时候,不让马氏所出的谢瑾然待在北地,那,一旦敬王反了,谢瑾然又将何去何从?
倒不如再次忍了,任由一个小奶娃先坐了那个世子之位好了。
北地与长安距离不算太远,只四五日的路程。
因此没过几日,北地敬王府,敬王就收到了消息。
又过一日,朝廷圣旨也终于到了。
接完圣旨,又听完了来使的嘱咐。
敬王回到后宅,神色复杂的看着抱着谢秋然站在他面前的谢念,目光幽深。
良久,才道:“既是你阿翁亲自为你定了婚事,又让秋然入长安……那你姐弟二人,便自往长安去罢。告诉阿远,家中之事,他一概无需挂念,本王自会为若锦,再择一门好亲。还有江氏……既她坚持,那就让她养着那个丫头好了。其余事,让阿远好生跟着他阿舅学习带兵之事。若有闲暇……就多抄些孝经好了。本王知他过目不忘,却不知他虽记得那些东西,但是,到底有没有记在心上。知晓孝道乃为人之本!”
敬王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谢念一身鹅黄裙衫,闻言只恭敬屈膝称是,面上并无一丝讨好、恭维甚至怨念。
敬王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然的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她的父亲一般,登时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待快步走到门口时,却瞧见了一脸神棍模样的孤鸿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敬王微微皱眉,顿住脚步。
孤鸿子也瞧见他了,步子丝毫没有加快,只依旧慢悠悠的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朝敬王走去。
待走到跟前,才稍稍躬身一礼,微微笑道:“王爷,可是去见四娘和世子了?”
敬王顿了顿,不答反问:“先生也要去见他们?”
孤鸿子笑了笑,对身后的小厮一抬下巴,那小厮就送上了一只古旧的匣子。
孤鸿子怀念的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把折扇,笑道:“王爷是知道的,我和老宁远侯有过几面之缘。如今老宁远侯过世,膝下只留下一子,这件老宁远侯曾经请我题字作画的扇子,也就只好给宁远侯了。”说完,又带了些调侃语气的道,“毕竟,当年老宁远侯为求我的字画,可是付了银子的。我从前没记起这件事情也就罢了,昨个儿偶然记起此事,自然是要把折扇还了去。免得将来入了地府,那老宁远侯又逼着我要银子了。”
孤鸿子的话一说完,敬王就放下了心,道:“那先生便去罢。”顿了顿,又道,“当然,若先生不愿,就是还些银子给宁远侯,我敬王府,也是担得起的!”
孤鸿子摆手道:“这有甚么?一副扇面上的字画而已。不需劳动王爷。”
敬王这才点了点头,继续离开。
孤鸿子望了望天,心中却是愁云惨淡。
这天,不对劲啊。
他身边的小厮素来知晓孤鸿子的脾气,见他发呆看天,就催促道:“先生,您再不去瞧四娘和世子殿下,待会天色晚了,咱们可就要拖到明天才能来啦!可是明天,说不得,四娘和世子,明天就要走啦!”
孤鸿子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待行得院外,才停下脚步,等着人去通报。
只是这次他见到的,却不只是谢念,还有一脸茫然的谢若锦,以及被谢若锦抱在怀里的襁褓中的谢秋然。
孤鸿子进入院中,就是一愣。
目光就落在了谢若锦怀中的襁褓上面,眉心紧锁。
原来,真的要变天了。
不,已经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