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经天纬地

老树新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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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湖东垸当日晚餐后,日沉西树,丹霞满天。立家和四平在屋前禾坪外侧一棵很大的纸皮树的阴影下,面向房间大小的一方水池蹲着。

    水池四周的土埂子上,以双层网布为墙,池中又被两排呈“十”字竖插的水泥瓦腰断为四个格子眼:外头两格做了成蛙池和种蛙池,里头两格分幼蛙池和成年蛙池,池内所养是本地一种“肉麻拐”,学名“黑斑蛙”。

    但见一个个蛙崽精充力足,或静观昂首水面,或潜藏进土埂坡上的红砖眼子里,或追逐跳跃,或作“咕嘟”警告,弄得那些面水开着红花或紫花的睡莲叶子,随它们的扰动在水中变化出各种图案。

    四平用一只泥手从小桶里抓出一把把红蚯蚓来,朝池中浮起的一块桌面大小的投饵台撒丢开去,即刻有一拨胆大的饿蛙四冲过来腾跃争食。

    看一蛙两手抱条长蛐蟮子按于台板,又以大嘴去扯断它后又昂首鼓眼吞入的模样,四平幸福地吞咽着,脸上乐开了花。

    “看你!好像自己在帮着它们吃东西一样!”立家取笑道。

    “它们肯吃东西,我当然甜!”四平目光依然释放着慈爱。

    老实说,因为他还没有那个场地和本钱,他眼下养这些蛙还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只是天性酷爱这些腴美而淘气的小精灵。由于外地或本地人的肆捕滥捉,这种野生精灵日渐稀珍,他要赶在它们被赶尽杀绝之前,做一项保种留基的伟业。这当然也是他和立家的共识。

    但立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或叫“学院派”“规划派”,在将预想付诸实践时,他就不如四平那样清楚、细致或叫“耐烦”。

    因此他常说,他们是一对各有所长的黄金搭档。

    他很好奇:为什么一群早几个月还在游泳的蝌蚪,怎么齐刷刷就长成了这么大?蝌蚪又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被告知:首先从种蛙的选择上就要异地联姻,特征花纹愈是相近愈要摒弃。

    公蛙要得前腿粗长且好动有力,才能抱住圆胖腹大的母蛙来□□。孕卵前母蛙采食要杂,蜗牛、幼虾、小鱼、蚯蚓花搭着,并粘以多维及一些矿物质,如此,将来其卵才能尽可能多地化育成蝌蚪。

    蛙卵必须在被产出满过三小时后迅速采集起来,因为卵膜遇水发涨,到得三小时,胀大的卵膜就能很好地保护卵粒不致在被捞动时破损,如果到了四小时,蛙卵就可能散开,须得一个个去捞,费时费劲。

    蝌蚪再经发育,就先长后腿,再长出前腿,四腿一旦长全,就得爬上岸来,否则必被水呛死。

    长腿脚的这个时期既是“变态期”,成活率往常才百分之五、六十,后来他突发奇想搞了个小发明:拼起数块竹、木板与土岸搭成缓坡,以方便幼蛙上岸----这一来,成活率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细节决定成败!”立家喊。他往时只是拾人牙慧地泛泛而论,哪像现在感受如此近切,有些甚至连他觉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却偏偏这样事关成败大局!

    四平搞养殖真是一把绝妙好手!他别无爱好,喜欢各种动物到了达尔文的程度,专注且钻牛角,真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他曾口含苇杆当气管爬伏水下去观察囤箱內鳝鱼的活动状况,以致弄得眼睛“雾视”了几天不能复原----这恐怕是满世界第一痴例!

    可惜因家贫底子薄的制约,没得供他一展身手的舞台。

    他从队里分得的水田只有一亩六分,而且还是和大平、二平俩兄长及父母的田伙在一起不曾划分开,可供养殖的水面,就只有他家屋后为一家所共有的一个小水塘(那眼塘已交由他混养着鱼鳖),和眼下这蛙池及它连过去的一方六、七分水面的塘子。

    ------顺便说一句,这塘是这些年一家子为填高大平的屋基台子取土后所形成,大平去乡里工作撂下它,如今这几年在四平手里派上了用场:里面整齐排列起三十口鳝鱼囤箱,所养鳝是四平自去年下半年及今年于野外笼捕到的,另有立家去年交他代养的数十斤鳝。

    讲到这里又有个小插曲:往年他们所捕到的鳝鱼全都赶时价卖了,去年立家忽有个计划,想日后有了钱,要把他家前面一片常年抛荒长满芦苇的无主的水洼子开挖出来,与四平共同打理。

    当时四平极感兴趣,后来却嫌塘小,现又提议:拿它四周插上水泥板后,好做种龟或种鳖池,“那样倒是可以养出年产一、二十万枚卵的甲鱼,孵化出十、六七万的甲鱼苗子来。”

    “你认要那么多稚鳖做什么?”立家奇怪于他的口气变大。

    “你不是说过,要搞就搞大场合吗?我越想越觉得这话有理!你看如今那些个手脚快牙齿长的,借个承包的名头霸占着村里大片的水面,仗着爷娘兄妹给的几个现成臭钱,大舞大势的养起鳝苗来就是几百、几千箱,一卖成鳝就是几千、上万斤!赚钱赚得哈哈笑,叫你晾在一边干瞪眼!好像这项事业是他们的专利一样,好像只有他们才聪明会办事一样!

    “其实,我和野鳝鱼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加上这两年养鳝鱼的摸索,都已成精了,我敢说搞鳝鱼甲鱼比他们哪个都要有经验!如今只惜没有钱憋屈在这里,窝了一肚子火,好像一只猛虎被关押在动物园的笼子里一样,伸展不得拳脚!”

    说到这里他牙齿磨得格格响。又凄然而悔:

    如今反算起来,他家就属他秀琴姐有胆识:早年人家才始兴起囤箱养鳝,她就问起要借钱给他兄弟衬本,怪他老妈死犟,说那钱来路不正,用了要背时的!-----其实那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倒是人家用那种钱搞发达了。

    “我将来要是有了钱,也去外头租个四、五十亩的大塘来养鳝!”他偷瞟立家一眼,见他眯眼成缝应是扁看他,想想又追加一句“还得租个四、五十亩的水面养乌龟甲鱼!”

    听这一番阔论,立家几声大笑拍拍他高提扬耸着的肩:

    “原来看你做事小手快脚的,如今一下成了把吞口------是急着要捞些钱结婚成家了吧?”

    四平想想女友豆妹,才十五岁,巴壮滚圆肉波波,一如才出缸直冒热气的一瓢豆腐脑。时而和他好得巴起来,时而似要离他远遁无形,若即若离,牵握不住,平常连“朋友”二字都不敢当她出口,哪到“婚嫁”层次?

    但为显他除“死做”之外还夹带几分风流本事,就直接默认了立家的话,还故意冷着不太现脸红。

    立家有意要奉承他屙牛屎,又紧好的替他攒劲说:

    “只有我才真正相信你将来是要来个鳌鱼大翻身的!你是养殖能手中的高手呢!-----你去年下半年才开始训食的这些鳝鱼,只过到早半个月,我随便抽起一箱来过秤,就已经翻了三番!以现今商品鳝价刨去毛杂,只须到翻一倍多点的那时,就已经回本了。慢说将来还有两个多月的进食期,至少能翻到四番,甚至五番都有可能-----这两番加上前头的,可都是纯赚的斤两,该有多少啊!这在我们这十里八乡就达到了历年来有记录的一个最高水平,简直是一个神话!

    “如果你哪天想要钱刮屁股,凭这个本事还不手到擒来?!”

    谁知四平偏能把持!他受到鼓动,反而没有了刚才那份趾高气扬,他语调变得沉缓:

    “我这两年养鳝积了些经验,这主要还是搭帮你:你当初劝我不要急功近利把鳝鱼秧子随捞随卖,又搞些好苗子来让我试养以图积累经验,还说你那份子鳝鱼长多了不问我要,没养好不责怪我,伤了死了不要我赔,鼓劲要我放胆实验。我要不认真搞出些名堂来,哪能对得住朋友?我现在真的可以拍着胸脯说,养鳝的各项技术我已掌握到手了,包括饲料、用药、水质、气候、环境,我哪一样都能掐得住!我如今就只巴巴在望想能有一块大水面来一试身手,证明自己!”

    到此岂不快哉!立家要的正是他这份自信!他当初凑份子交鳝鱼给他试手的目的,就是为日后和这位“黄金搭档”共同实现一个宏大的黄金梦。

    这时有股清凉的风从屋侧大堤外的香草湖上爽然扑来,他们立刻意识到目下的狭窄与闷热,二人寻风走上大堤,面向宽阔的“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湖面,立家扬起双臂舒畅地长啸了一声,说:

    “原先在学校时,我们都没有抓紧学习,也不喜欢喝那碗寡汤,眼睁睁看着别人上高中大学去了。后来初中毕业也没赶潮去打工作正事,回乡里来也只是小打小闹地混日子。如今要再不谙事,我们真要被这个世界淘汰了!

    “我们有幸生在这样自古以来就没有过的清平盛世,又住在这样地广人稠的泱泱大国,政策也自由开放着在那里,随便干点什么事只要对路,追捧你的人还不堆起一大层?我们要是再不发达,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无能。

    “但事实上我们又不是那样的窝囊废,如果有个支点,我们都是可以移动地球的人!我们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那宝贵的第一一桶金!我们都明白,坐在这里怨这怨那是怨不出票子来的,应该主动出击,给自己制造机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斜着眼看有些垂头丧气的四平:

    “你先头所讲的两项养殖总起来不过一百亩水面,那就是你的理想吗?这说明你的气量还不够大-----你既然有那个能耐,为什么不敢开口说一千亩、一万亩?!”

    四平仰面朝他一声苦笑:

    “我是想说几千亩,但理智告诉我那只是一个空想。我是要踩稳石头才敢过河的人,不像你姓吴,口大欺天。我到哪去搞那‘一万亩’水面?就算跳过去一万个不可能搞到手了,喊不出那姓钱的哥哥来,也要乖乖退回原籍!”

    “水面的事只算小菜一碟-,一弹指就能解决的问题竟把你愁得打结!-----还不止一万亩呢,只看你要不要,有不有信心!”

    立家展开双臂朝香草湖做了一个合抱的姿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四平吃了一惊:

    “你想要包湖?!吃错药了吧?这湖不是彭涛承包着吗?也没听他说要转手。”

    立家一挥手,像要赶走一只苍蝇:

    “不错,他暂时还是承包主。但这一届五年期的合同截止到明年二月,今年你们村里过不久肯定就要招标下一届的承包户,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竟到这个标!”

    接着他粗略说,如何纠自己势力又化整为零去竟这个标,那样即可以避免拥高标的又能彰显公平,使四平不得不叹服其谋略机深!接下去的一番话直煽得四平“义愤填膺”:

    “彭涛是个什么货色啊!香草湖把给他经营两届了,第一届纯靠电机捕野鱼入不敷出,整个香草湖一、两万亩水面,上万亩滩涂,都被那个小脚女人给浪费闲置了!

    “虽说如今这一届他划出了一千多亩水面给浙江人养珍珠蚌壳,每年弄得几万块钱租金,养下三大家鱼也能赚到个十来万块,------但这十几万也不能就叫“效益”,只是比“浪费”好听一点。

    “我看他平日心满意骄的,这两年把平房改楼房,楼房又加盖一层地折腾,余剩的钱就只晓得往银房卡里存,不思进取,不图发展扩业,完全是一头坐栏黑猪,没一根白毛!我要是有他那个条件,每年不赚它个几百万啊!”

    四平被他惊得舌头打卷,哆嗦道:

    “如果你争、争到了这个湖,你究竟打算何、何里搞?”

    立家双眼放光闪亮:

    “首先,我会开挖出上千亩的池子来养鳝,兼养甲鱼、乌龟、螃蟹,一边还搞些仿生态养殖及野放野养。

    “其次,我会搞网箱来养特种鱼类:鲈鱼、鳜鱼、鲇鱼、黄颡鱼、乌棒、大白虾,往后甚至还要考虑养鳄鱼、娃娃鱼。

    “就是暂时不急于开发的浅水区,我也要用网围起来畜养水草、螺蛳、野蚌、野蛙。

    “所有的闷水滩子,我也不会让它这样荒废,要把它栽插上各种莲藕,还要分出一些区块来,因地制宜种上芡实、菱角、茭白草,适当种些柳树和各种有趣水草。

    “将来我肯定要把它改造成旅游景区,两岸栽种几百种花树,滩上养些鸳鸯、野鸭、雁、鹤,搞几个主题公园,盖些仿古茅房、竹楼搞农家乐,建几十栋度假别墅。”

    四平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末了方如梦初醒说:

    “你讲的就跟那桃花源一样!你总是撇开小的讲大的!我现在池子里那批青年蛙都快挤满了,急要分池,也不知到哪里去围几分水面呢!

    “做事真的要踏实些才好,一脚一个印子呀!过不久这湖是要招承包户的标了,照你刚才那办法是能竟到标,但你忘了袋里没钱这个根本问题!你拿命去竞标?

    “将来又拿三魂七魄去搞开发?你不要云里雾里去空想那么多,做点什么事像唱歌一样华而不实要不得!揪了眉毛说眼前才行得通!”

    立家见他怀疑自己,眼都急红:

    “我历来是爱设想点大事,但那设想一般都经得起日后检验,掐不到的事很少乱想。你看我平常哪里讲过半句要开发这湖?我今天是有了眉目才胆敢这样规划。你要不信,一边看着就是:这一、两个月之内,我就要把我家屋后那几百亩湖滩开挖出来分做十多个鳝鱼池!”

    四平盯了他好一阵,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现今这湖不是彭涛的主吗?再说,你要动一动,县里就来人干涉了。”

    “彭涛算哪只蚂蚁□□?!他包他的湖,我挖我的滩,井水不犯河水!本来湖是国家的,正像翁妈的□□-----儿女个个有份!

    “这又是分垸内湖,先前航路早废塞了,两垸人用不到它五分之一的面积就能行洪、蓄水、灌溉,我们这里地下水又充足,近几十年应该用不着它来提供饮用水。自古至今把它撂荒在这里也是白白撂荒着-----你要不主动些造成既成事实,国家是不会号召你去挤占它的!

    “县里那一层,我找点关系自然好解决。”立家说着忽然两眼冒火:

    “只可恨一宗:泥龙口那一带一、两百亩水面,惯例属于你们村,这几年被四洪乡那些外乡侉子实际管控着,看这趋势迟早会被他们霸占去!为了我们这湖日后不夹那坨子硬屎,我这几天一定要搞次总动员,把那片被些个横蛮寄崽子霸去的湖面重新抢夺回来!”

    四平听得站身子不住,便顺势坐了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一家伙你就有两件大事了!你有什么具体方案吗?”

    “当然有!钱的事,我去找牛振华贷,应该可以从他那里贷到无息的。今天哑巴婶子介绍我和他通了话。这一件料想你不会太怀疑了。

    “挖湖的事,如果托他去梳理县湖管局的关系,也是手到擒来。

    “余下夺湖霸水那一件要自个亲手解决。可能要出点大事,不怕,就当炼次胆好了!尽管你们伴湖村在理,但四洪乡那些上乡佬野蛮强横惯了,不会轻易相让。我们这边的人自从牛振华出去以后,长期被人家欺侮,那种在人家□□过日子的滋味应该不好受,早就要爆发一次才正常!

    “如今我们起个头去挑动一下村里人的血腥,让他们跟着我们扬眉吐气一回,我想这肯定是件喊得应的事!再则,我们搞出点事来,让彭涛那个守财奴破费一把,也好削去一些他和我们竞标的筹码,为我们日后省个劲!

    “只是我们事先不要把跟他竞标的事唱扬出来,让他在鼓里再蒙几个月,到时一闷棍横扫过去,搞他个措手不及!”

    四平用很新奇的目光审他一审:

    “啊呀,看你办事一套一套的,都是大战略!你哪个时候变得这样狠了?现在不由得我不信服你!

    “不过,你刚才何要说让我‘一边看着’呢?我们不是约好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为兄弟我哪有不两肋插刀的?何况同时又是为自己!今后你凡是遇点什么事,不管事大事小,你都要首先弯我一个指头!”

    “一定!你现在就去个电话叫上彭涛那个崽彭阳,约上他明天早饭后到泥龙口来‘钓鱼’-----你说泥龙口那几百亩水面是在他家承包期间丢掉的,他爸是个主罪头,不单说眼下他遭人喷口水,就是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踩他一家的!如今我们帮他去争回来,问他怕不怕闯祸,怕就不要来,不怕就邀俩有苕气的伙伴来!----先不要告诉他爷老子那个胆小贼!”

    四平告诉他:彭阳那人虽比他爸多几分冲性,但也胆小怕大事,明天尽管有我们两个护着他,但他仍会认为自己是弱个儿,到时出点什么事,必将落到他肩头,很可能他就不敢来应约,因此,必得另邀几人替他搂脚杆壮胆。

    “那就把江兵叫上吧,他是个亡命的。再让他去喊几个早就被气红了眼的不逞之徒来。”